「你們兩個別叨叨了,趕緊幹活。」吳翠梅聽著兩爺們一個勁的討論別人家的事情,實在聽不下去了,「明天就冬至了,難道你們想等到明天再幹活嗎?」
「幹什麼?」劉青山問,「媽,你要我幹什麼?」
「青山你剁餡料,遠河你負責刷柚子葉,我和面。」吳翠梅此刻仿佛從天而降的天兵神將,繫著嶄新的圍裙,好不威風。
外頭的活她幹不了,可廚房裡的活,那都是她拿手的本事。
劉青山按照老媽的吩咐,找來之前就備好的新鮮冬筍、白蘿蔔、豬肉、香菇干、陳皮等各種食物,清洗乾淨之後,就全部剁碎,然後放入鍋里炒香,加入適量的調料。
老爸則全程坐在堂屋的石頭門檻上,細心的刷著柚子葉。
老媽在廚房裡和面。
劉青山準備餡料的功夫,她已經把糯米粉跟開水、梔子搭配,做出了金黃色的麵團。
「餡料好沒有,葉子好沒有?我要開始做糍粑了。」吳翠梅催促道。
劉青山趕緊把剛剛出鍋的餡料端來老媽面前:「媽,你看,我炒的餡料怎麼樣?」
吳翠梅皺眉盯著黑乎乎的餡料,斜眼問道:「你是不是把老抽當生抽放了?」
劉青山:「嘿嘿,媽,您鼻子可真尖,這您都能聞出來啊。」
「什麼鬼,你自己看,這黑乎乎的,要不是炒焦了,要不就是放了老抽,你說你,二十幾歲了,還分不清生抽老抽啊?」
劉青山本想邀功的,沒想到反被老媽數落一番,只好灰溜溜的跑路。
他一走開,劉遠河就端來了一籃子清洗乾淨的碧綠柚子葉,呵呵笑道:「你看,這回我洗得夠趕緊了吧,沒有白色的鳥屎了,也沒用蜘蛛網了。」
吳翠梅瞥了一眼油亮發光的葉子,隨手抓起一片,翻過來,把葉子背面亮給劉遠河:「這後面的泥沙是怎麼肥四?你眼睛長哪裡去了?這麼多泥沙你看不到嗎?拿回去重新。」
劉遠河乖乖端起籃子,又回到了堂屋的石頭門檻這裡。
「爸,我媽老毛病又犯了。」劉青山湊過來,小聲的說道。
劉遠河點點頭,同樣小聲的說道:「我估計明天更嚴重。」
「說什麼呢你們。青山,你沒事幹了是不是?」吳翠梅從廚房裡喊出來,「沒事幹,你就去把你爸早上買回來的豬肉醃了,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臘肉齊刷刷的掛在灶台上。」
劉青山吐了吐舌頭,趕緊按照老媽的吩咐去做事。
醃製臘肉很簡單。
至少,對於一個吃貨來說很簡單。
或者說,對於一個成長在吃貨家庭里的年輕男子來說很簡單。
臘肉這種東西,不知道要追溯到什麼朝代去了。
但在劉青山的記憶里,僅能追溯到爺爺那一代。
小時候,每年冬至前一天,爺爺總會買回來許多豬肉。
那時候的豬肉還不像現在這般金貴,便宜得很,只有雞鴨魚這樣的『上等肉』才貴。
爺爺幫人治病,雖然收入不高,但每年掏出一筆錢,買一些豬肉回來製成臘肉,卻還是可以的。
把豬肉買回來之後,爺爺便帶著他一起走往院子的小溪。爺孫兩人一人端著一個盆子。
爺爺的盆子裡是沉甸甸的豬肉,他的盆子裡則是菜刀、砧板、小刀、鹽巴之類的東西。
到了溪邊,兩人一起蹲在溪邊清洗豬肉。
「青山,這個豬肉得這樣洗,你看我,拿刀刃輕輕刮它的皮,刮下來的,可都是髒東西。」
爺爺拿菜刀,他就拿小刀有樣學樣。
洗好了豬肉,爺爺就把豬肉里的骨頭小心剔除,那認真的模樣,仿佛是在雕刻一件上等的工藝品。
去了骨頭,再把豬肉切成條,然後將鹽巴灑在豬肉上全部搓擦一遍。
之後,爺爺又像變魔法似的,在這些肉里撒入米酒、醬油和五香粉。接著,豬肉便在他那雙大手的揉搓下,慢慢變了顏色。
到了第二天早上,爺爺又帶著他進山砍回來兩片野棕樹的葉子,然後把細長的葉子用剪刀剪下來,清洗乾淨後,再用開水煮一下。
醃製了一個晚上的豬肉也要下開水裡燙煮,等肉色漸白,便將野棕葉子穿過豬肉,打個結,串在一根木頭上,齊刷刷的掛在生著火的灶台上方。
那時候山里人的日子普遍不好過,所以誰家要是醃製了臘肉,那可是賊有面子的事情。
因此,很多人為了面子,寧可連續一個月不吃豬肉,也必須要醃製臘肉,然後高高的掛在灶台上。
更有甚者,為了讓別人不進門也能看到自家醃製的臘肉,每日清晨,但凡是不下雨的日子,就要把十多塊臘肉掛在院子裡,讓那一排臘肉像老頭子老太太那樣,慵懶舒適的曬著暖暖的冬日。
過路的村民們望見,總免不了一陣誇讚。
當然,這種事情爺爺沒做過。
回想到爺爺醃製的臘肉,就不由得想起臘肉燜飯。
將臘肉切成小片,放置在米飯里蒸煮。掀開鍋蓋的那一刻,當真是香味撲鼻。飯入口中有肉香,肉入口中有飯香,香氣四溢,浮滿廚房。
臘肉雖然好吃,卻不能吃太多。爺爺說,好東西,得留著慢慢吃,要細水長流呢。
想來,爺爺那一輩人都是這樣節儉度日的人。當年,在艱苦的日子裡,總能將有限的食物進行加工,變成可口又難忘的菜餚,不僅給舌尖帶來了味覺的享受,更是給久遠的記憶帶來了抹不去的美好。
不過,小時候年紀小,不懂得生活的困難,也不懂得醃製臘肉的本意。只以為是為了防止肉類腐爛變臭,或者是為了在年後很長一段日子裡都能吃到美味的食物,就好像喜慶的冬日延續了很長很長一樣。
可是,後來劉青山長大了才明白,那些臘肉,百分之九十都進了他的肚子,等他吃剩下了,才輪到爺爺吃。老爸跟老媽只能偶爾吃一點。
猶記得有一回,他吃了好多臘肉,鼓著腮幫子,滿嘴油花的嚼著肉,一臉好奇的看著爸爸媽媽問道:「爸爸,媽媽,臘肉這麼香,這麼好吃,你們為什麼不吃呀?」
媽媽往他碗裡夾入一塊臘肉,笑意盈盈的說道:「哎呀,臘肉太硬了,我跟你爸都吃不動,青山你多吃點啊。」
「是啊,要是吃壞了我們的牙齒,你爺爺可治不了。」爸爸也笑道。
爺爺也笑了,大家都笑了。
在那些爽朗的笑聲里,新年不知不覺的遠去,孩童時光也不知不覺的遠去。
直至後來爺爺走了,他長大了,才明白那是一個多麼溫柔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