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劉青山問。
「算了。」鄧先富連連點頭,「走,青山,咱們回去坐,別在這裡說話,讓人聽去也不好。」
說著,就把劉青山拉回了堂屋裡坐著。
劉青山一坐下,鄧先富老婆就說道:「青山,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只要譚老太上門來道個歉就行,不用找她算帳。」
「哎呀,你就別摻和了。」鄧先富一把推開老婆,怒道,「男人在這裡說事情,你一個女人在這裡唧唧歪歪的幹什麼?還不快去收拾碗筷。」
他這一叫,嚇了老婆一跳,可確也老實了,閉嘴了,轉身就去收拾碗筷了。
鄧先富找個凳子坐下,背靠著牆壁,歇了一口氣,才幽幽道:「唉,仔細想想,這事說來也是我們不對,如果當時我沒聽老婆的,把水留一半給譚老太的話,那譚老太的菜也不會曬死。當時我老婆說,我們先用著水,這樣不用一天,池塘就能滿了。然後等譚老太傍晚來菜地發現沒水了,自然會把石頭挪開。可誰知道,譚老太那幾天都沒去菜地。唉,算了,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你能這麼想最好了。」村長欣賞的瞄了劉青山一眼後,又看著鄧先富說道,「譚老太家實在不容易,當時她在那塊田裡鬆土的時候我就問她,種這麼多菜乾什麼,反正政府發錢又發米,吃不了那麼多的。結果你猜譚老太怎麼說?」
「怎麼說?」
「呵呵,譚老太說,種點菜,賣點錢,等孫子孫女帶著孩子來家裡拜年的時候,她就能給小娃娃們封個大紅包了,她說自己沒本事,以前沒能好好疼孫子孫女,現在孫子孫女都有了孩子,她想把那份遺憾給補回來,也想像別人家的老人一樣,手裡有點錢,能給孩子們買新衣服,買好吃的,也能給孩子們封個大紅包呢。」
這話說得村長自己心裡都難受了。
當時天氣還很熱,譚老太穿著一套薄薄的衣褲在田裡勞作,那火一般的烈日灼燒著她骨瘦如柴的身軀,愣是蒸發了她體內為數不多的水分,把身上那套薄薄的衣服全給汗濕了。
那一刻,譚老太就像是剛從水窪里爬起來一樣,不僅臉上濕漉漉的,就連下巴都在滴答滴答的掉著大顆的汗珠。
可她說著她心裡的小願望時,臉上仍笑得像朵花兒一樣,就連她頭上蒼白的頭髮,也仿佛變成了生命旺盛的百合,淺淺的襯托著她那一臉知足的笑。
鄧先富沉默了。
「那天,我在山裡修路的時候,也遇到了譚老太。」劉青山已經恢復正常,不再咬牙切齒,不再目露凶光,而是像村長一般,滿臉柔情的說道,「因為山地的事情,我跟她鬧得很不愉快。可後來她摔倒了,而且還受傷了。當時我心裡有些糾結,可仔細一想,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跟她計較幹什麼?光是憑著她這把年紀還有這份努力的勁,她就該受我這樣的晚輩敬重,不管之前吵得多厲害,那都是之前的事情,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幫她止血,又把她背回家裡,她感動得稀里嘩啦的。這說明,譚老太嘴巴雖然有點壞,可心裡軟得很,你只要給她一點點好,她就能把整顆心都袒露出來。先富叔,不管咱們年輕的時候多厲害,可也會有老的一天。生活是一面鏡子,現在我們怎麼對待老人,以後的年輕人就會怎樣對待我們,你說是不是?」
鄧先富滿目驚訝的看著劉青山,這才恍然明白,這小子先前的一番舉動只不過是在演戲給他看,無非就是想讓他明白點什麼。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
他點點頭,又嘆了一口氣:「唉,對,你們說的都對,之前是我不對,大傻,錢你拿回去。」
鄧先富走到桌邊,把紅包撿起來,交到譚大傻手中:「這事是我們有錯在先,不怪你們,這錢你拿回去,醫藥費也不用你們出,你欠村長的錢不用還了,我現在就拿給村長。」
沒等譚大傻從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中回過神來,鄧先富就從房間拿了一沓鈔票出來,數了幾十張給村長:「村長,這些是你幫忙墊付的醫藥費,我給你了,不用大傻還了。」
「這不太好吧。」村長看了一眼譚大傻,又回頭盯著鄧先富,「你畢竟住了一個禮拜的院呢,這錢還是該大傻家出的。」
「真不用,我又不差這點錢。」鄧先富見村長不接,直接就把錢塞入村長的口袋裡,「錢你拿著,這事就算清了,以後誰也不能說誰了。」
劉青山笑道:「先富叔,你是我見過最開明的人了。」
「開什麼明,我就是就事論事而已。比起你小子,你叔我還差遠了,看看你小子剛剛演的一手好戲,差點把我給嚇壞了。」
「嘻嘻,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挺聰明挺厲害的,你說我怎麼就能想到以毒攻毒這一招呢,我這智商估計比我的顏值還高。」
「喲,這麼低啊,那不是連大傻都不如?」鄧先富笑道。
「叔!」劉青山斜眼,「你這是瞧不起誰啊!」
屋內的氣氛輕鬆了,也活躍了。
幾人坐著聊了許久,等差不多九點鐘了才離去。
劉青山一行人剛走,鄧先富的老婆便急忙問道:「先富,事情真的就這麼算了嗎?」
「不算了還能怎樣?難道還真要去敲譚老太一鋤頭啊,唉,算了算了,別得理不饒人了,這事不管怎麼說,也是我們有錯在先,現在村長跟青山那小子都幫著譚老太說話,可見那老太也不是很壞。再說了,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沒必要把事情做絕了。」
鄧先富一邊說著,一邊回屋了。
可他老婆卻跟著進來說道:「青山不是站咱們這邊的嘛?」
「你真傻還是假傻?」鄧先富好笑的說道,「那小子就是個人精,他知道咱們下不了那個狠手,才故意嚇唬咱們的,你以為他真要帶著咱們去敲譚老太啊。他那是故意嚇唬人的。唉,不管怎樣,這事都是咱們先不厚道的。」
說到這裡,鄧先富不免又瞪著老婆生氣道:「那天要不是你說把水全斷下去,也不會惹出這麼多事情來。都怪你。」
「我,我哪知道譚老太會幾天不去菜地啊。」女人委屈道,「我又不知道她會連續幾天不去田裡。」
「算了,改天買點菜去她家裡道個歉吧。」
「我們還要去道歉?你有沒有搞錯?受傷的是你,吃虧的是咱們。」
「我這點傷也就花了幾千塊錢,那幾千塊錢對咱們家來說算什麼?可因為咱們斷水而死掉的那一片菜可是譚老太的全部心血。你說她都這把年紀了,現在不趁著她還清醒能認人去道個歉,撫平她這次因為咱們而受到的創傷,難道要等過幾年,她死了,你才去她靈前懺悔嗎?」
丈夫的話讓女人無話可說。
她雖然不怎麼好說話,但也是個明理的人。女人點了點頭:「知道了,去就去嘛,到時候先買點粉皮回來,我做一頓三角包再去,那大傻看起來挺喜歡吃的。」
鄧先富看著老婆,欣慰的笑了笑。
一個家庭的富裕絕不是憑空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