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帝崩

  第227章 ,帝崩

  次日,洪泰帝差人將心愛的貓霜眉送來,並降下聖旨,再酬方臨進獻紅薯之功,加為三品錦衣衛指揮使。

  三品錦衣衛指揮使,仍是虛職,也就是多領一些俸祿,名聲好聽,但將霜眉送來,卻是出人意料。

  或許是洪泰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等不愛貓的新君即位,霜眉的待遇會一落千丈;也抑或者是,洪泰帝寄情於物,想讓霜眉代替自己走出這深宮大院,跟著方臨看一看大夏河山,總之,就是將它送來了。

  此舉引得頗多矚目,尤其是時下京師局勢頗為微妙,造成轟動不小。

  只要對內宮有所了解的,都知道洪泰帝對霜眉是何等喜愛,為了它甚至專門設置了官職,然而就是這樣的心愛之貓,卻送給了方臨,這是何等寵幸?

  同時,此事也讓方臨暴露身份,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方臨本以為天子腳下,自己一個寫了幾本小說的,區區薄名不算什麼,然而事實卻是,在暴露身份之後,上門之人絡繹不絕。

  最多的是書迷,仰慕名聲,求字畫收藏的;也有拐外抹角,出言試探,詢問洪泰帝身體狀況的;還有見到方臨聖眷,想求辦事的……不堪其擾。

  面對這種情況,方臨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了,再待下去,就有許多人看他不順眼了。

  ——這麼說吧,朝堂袞袞諸公能容忍一個在民間有名無權的文人,卻不可能容忍一個可能進入朝堂的寵臣,哪怕只是可能,哪怕以洪泰帝如今的身體狀況。

  這個時候,米西也收拾完畢,與方臨商量達成一致,這次,從京杭大運河離開。

  這日清早,空氣瀰漫著如煙一般的淡淡霧氣,董祖誥在碼頭折柳相送:「陛下身體……值此關節,京師如同漩渦,方兄此時離去,不失為明智之舉。」

  「董兄知我也,我也有一言叮囑。」

  方臨道:「董兄在朝堂,以保全自身為要,不要過於剛直,若京師不可留,遷轉地方也未嘗不可;再不濟,大不了去官,做一個山野閒人。人和官,總歸是人更重要的,須知:存官失人,人官皆失;存人失官,人官皆存。」

  「方兄的話,我記住了。」董祖誥握住方臨手腕,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要說這些年在京師之中,他也交了不少朋友,但更多是因為身份、地位相交,若是自身去了官,價值大減,大概其中許多就會疏遠……如那些朋友,就絕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也只有方臨,兩人相識於微末,關係超越利益,才有此言。

  「如此便好,董兄,我走了。」方臨道了聲珍重,洒然轉身。

  方父、方母、田萱等人,已然相繼上船了。

  秋秋跟著方臨,留在最後,此時懷裡抱著霜眉——小丫頭對這貓尤為喜愛,這幾天形影不離,睡覺都在一起,也是揮著小手:「董伯伯再見!」

  方臨一行上了船去,明媚陽光下,船隻在粼粼江水中遠去,彼此仍是遙遙揮著手,直到徹底看不見了。

  ……

  去時走運河乘船,可比來時快多了,只是旬日就到了臨安。

  既來臨安,西湖不可不游。

  正好,方臨一家時間不緊,也沒那麼多事情,米西亦是如此,每到大夏一地,都喜歡去看當地景點。

  這日,共游西湖。

  「方,我聽說過西湖,還知道雷峰塔,因為你的《白蛇傳》,那本書很好看,非常好看!」米西豎起大拇指。

  方父、方母、田萱等人聞言,都是笑起來。

  米西是泰西人,純正的西方思維,不同於大夏人的委婉,有什麼說什麼,誇人都非常直接,近來,他們已然漸漸習慣了。

  不過米西的話不假,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方臨一本《白蛇傳》,更助推了西湖的名聲,讓這裡每年往來遊人如織。

  今日,似乎格外熱鬧。

  西湖中,有著一艘大大的芙蓉舫,纏著紅綢緞,似是有人成婚。

  岸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卻是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似在諷刺,又似乎在取笑。

  方臨一行上前,聽到了這些人的議論。

  「江左才子錢謙益、秦淮名妓柳隱今日成婚……」

  「他們可是相差了幾十歲!」

  「世風日下啊!」

  ……

  『江左才子錢謙益,秦淮名妓柳隱?』

  方臨聽到這兩個名字,一時惘然:『如先前所見的魏忠賢、李時珍一樣,又是這個是時空中、與前世歷史相似的花朵?世界不同,時間線自然也不同,只是,在這個世界,他們是否還會是原本的軌跡?』

  岸邊,不乏有人扔臭雞蛋、爛菜葉的。

  湖中船上,錢謙益兩鬢微白,看了眼嬌妻,微哂道:「怕麼?」

  柳隱望了眼岸邊的人們,微微揚起頭,風吹起她的劉海,落在嘟起的紅彤彤的嘴邊,俏皮而可愛,哼了一聲道:「他們是在羨慕!」

  錢謙益哈哈一笑,伸手拂了拂她的劉海,道:「我愛卿發黑而膚白也!」

  柳隱瞟了他一眼,道:「我愛夫發如妾之膚,膚如妾之發也。」

  ……

  方臨一行租了船,過去。

  「淮安方子敦求見,那個寫出《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的方子敦?快請!」

  「妾倒是更喜歡那位方先生的三國、西遊、封神、白蛇。」

  錢謙益乃是『江左才子』,對如方臨這般名人,自是歡迎;柳隱曾身陷風塵,曾說過『非文人名士不結交』,也不會拒絕。

  可以說,以方臨如今的名聲,無論到了哪裡,何等名妓,見面都不會有門檻。

  方臨一行被邀請上船,見到了錢謙益、柳隱,錢謙益不必說,兩鬢變白,蓄著長須,看模樣五六十歲;柳隱則是妙齡少女,寒風吹著紅色衣衫,使她玲瓏曲線畢現,仿似要乘風而去,在西湖一方山水映襯下,更顯楚楚可憐之極。

  她雖看去嬌小玲瓏,弱不禁風,性子卻倜儻風流如名士,跟在錢謙益身後,毫不拘謹,盈盈一禮:「見過方僉事大人!」

  米西跟著而來,見到柳隱,都為這種東方女子的美震撼。

  方母、田萱、秋秋等女人、小孩兒,都是怔然,覺得對方好看。

  「近日西泠夸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方臨敬了夫妻倆一杯酒,這杯酒更多是敬後者,敬對方性情、氣節,前世歷史人物仿佛與眼前之人重合:「祝賀二位了。」

  「哈哈,世人都以為,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子,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殊為可笑。可真正相愛,才知什麼道德禮法,什麼世俗偏見,都是虛妄,只要兩情相悅,你情我願,即便是年齡相差幾十歲,又怎麼樣呢?」錢謙益笑道。

  「天下有一人知己,死而無憾。」柳隱神采飛揚。

  方臨看著兩人,不論將來如何,至少此刻兩人是般配的,世人的碎言他去說,這是天上的愛情,也從此事更看到了大夏如今的自由、開放。

  他沒有多留,一盞酒後就是離去,似乎過來,只是為了見兩人一面,道一聲賀。

  「倒是個奇人。」

  「能名傳天下之人,自有其風采。」

  ……

  辭別錢謙益、柳隱夫妻二人,繼續遊玩。

  「那個姑娘的美,就像是西湖水一樣!」米西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

  「是,我看相比那位江左才子,臨弟似乎對那位柳姑娘更重視。」

  「萱姐敏銳。那對夫妻,說不得都是能在青史上留下名姓的人物,甚至,後者會比前者名氣更大。」

  方臨笑道:「不說他們,我們遊玩自己的吧!」

  ……

  從臨安離開,方臨一行取道江陰,他打算去賜福寺見一見當初那位救治了方父、方母的蓮舟和尚。

  到達江陰,這日已然是傍晚。

  方臨一行來到賜福寺,說明來意,在一個小沙彌引路下進去。

  蓮舟和尚的模樣,比起當初蒼老許多,此時,正在寺院屋檐下,坐在一把小凳子上,擺弄著自己的物什,做著一把紫砂壺。

  這個時候,月光下,院前一棵老銀杏,古樸蒼勁,遒勁的樹幹在淡淡的銀白色月光下,盡顯歲月之滄桑,特別是樹幹處的樹癭,端的是鬼斧神工。

  蓮舟和尚一邊看向那棵老銀杏,一邊下意識照著樹幹處的樹癭,捏著茶壺之形狀。

  方臨看到對方此時的狀態,阻止了想要出聲的方父、方母等人,一同安靜等待。

  這一刻,沒有任何聲音,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在茶壺胚胎旋轉中,無聲地流逝。

  當做好這把紫砂壺,蓮舟和尚從這種狀態中回神,看向製作出來的茶壺,只覺遠遠超出了自己正常水平。

  這時看到了方臨一行來了,請他們坐下,他又看向這把紫砂壺,笑道:「說來,也是緣分,方居士你們到來,老衲正好心有所感製成了這把紫砂壺,物贈有緣人,它就贈予檀越吧!」

  方臨不太懂紫砂壺,卻也莫名覺得這把紫砂壺好,問道:「法師,這壺何名?」

  蓮舟和尚看了看院中那棵老杏樹,道:「老杏伴明月,桃花供春神,就叫做『供春』吧!」

  方臨聞言一驚,沒想到前世名滿天下的『供春』紫砂壺,竟然就在自家見證下這麼出現。

  他道了謝,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千兩銀子相贈,請蓮舟和尚收下。

  方父、方母也是感謝,蓮舟和尚無奈,只說當作香火錢,作為修繕寺廟種種,方才收下。

  「法師,怎麼不見靜聞?」方臨問道。

  靜聞,就是當初跟在蓮舟和尚身後的那個小和尚。

  「靜聞出門去了,替將我禪誦二十年、刺血所書的《法華經》送往雲南雞足山供之。」

  蓮舟和尚頓了一下,又道:「和靜聞同行的,另有一人,一位和方居士同樣的奇人。」

  「我凡夫俗子一個,稱不得什麼奇人,不過,法師口中這位居士,想來不凡。」方臨笑道。

  「這位居士,用大半生時間,記錄大夏山山水水,在沒有官府資助下,大部分時間都用雙腳去行走,憑著有限的資財足跡遍布大夏各地。」

  蓮舟和尚感慨道:「時人好游,老衲以為,這世間之游,高下分為三等:俗游、人游、神遊。」

  「所謂俗游,靡曼當前,鐘鼓列後,樓船披靡,山珍水錯,充溢圓方。男女相錯,漣漪不入其懷,清音不以悅耳。」

  這話什麼意思呢?

  就是說俗游啊,無非就是攀比、炫富,遊覽山水都失之本味。

  方臨下意識想到,當初所見,江公子、錢少爺江中鬥氣撒錢,想必這就是『俗游』了。

  「所謂人游,天宇晴空,惠風時至,郎月繼照,諸品一滌,枕石漱溪,聽禽坐卉,橫架抽毫,登高能賦,野老與之爭席,鹿麋因而相狎。」

  這話是說,人游就是欣賞自然,靜享旅遊之美。

  方臨認為,自己一行此次旅途,當屬這一種。

  「所謂神遊,無町無畦,審乎無假,揮斥八極,出入六合,撓挑無垠,乘夫莽眇之妙,而息夫無何有之鄉。」

  這『神遊』,已然是四海為家,近乎苦行僧似的旅遊,天涯海角,行若野鶴,非凡夫俗子所能做到。

  「老衲觀之,世間能當得起『神遊』者,唯那位居士一人耳!」

  蓮舟和尚感嘆:「我收方居士的銀錢,也有資助那位居士,讓其輕省一些之意。」

  方臨聽到這裡,若有所思,感覺那人身份已然呼之欲出,難得帶著一些激動情緒問道:「法師,不知那位居士的名諱?」

  「那位居士名為……徐霞客。」

  ……

  卻說。

  徐霞客、靜聞和尚同行,由江陰出發,打算經江西、湖南而入雲南。

  路過湘江遭遇劫匪,二人跳入水中逃脫,行李卻是丟失,靜聞和尚又落下風寒,徐霞客想起一位金姓友人在衡陽,便輾轉往金宅而來。

  可這位金姓友人看徐霞客不思正業,四處閒遊,早已疏遠,再加上家中並不寬裕,亦是沒有餘資,便拒絕了此事。

  也就在這交困之時,蓮舟和尚派弟子靜念趕上,拿來了五十兩銀子,才讓徐霞客、靜聞和尚二人得以繼續成行。

  此事被記入《徐霞客遊記》中,為後人津津樂道。

  ……

  方臨贈予賜福寺銀錢,間接幫助了徐霞客這事且不提,方臨一行到達江陰數日後,聽聞了洪泰帝山陵崩的消息,天下震動。

  嘩啦啦!

  方臨遙祭北方,將一杯酒撒入江中,知道此次旅途要結束了。

  『這次旅途,所聞葛崇、張懷安、米萬鍾、李時珍、錢謙益、柳隱、徐霞客……一個個風流人物,可見大夏已然烈火烹油,盛世到達了一個極致,至此,或許就是盛極而衰了。』

  『值此大變,也是時候回去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