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新的年紀不輕了，這讓他記得很多事情。記住本站域名sto55．ＣＯＭ
他記得，努爾哈赤反明之前，甚至有漢人主動剃髮投奔女真，他們被明朝官府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至少努爾哈赤這裡還能活命。
他也記得，努爾哈赤攻占遼瀋之後，女真人和漢人互相攻殺的慘烈場景。固然是漢人死得多，但他也有一些親朋為漢人所殺。
然後是皇太極時期，後金國內的仇殺停止了，費新家也有了土地、耕牛、包衣。但還是要和漢人打仗，費新因此瘸了一條腿，死了一個弟弟。
出兵打仗，生死難測，這個費新還是可以接受的。可是把漢軍旗人全都變成包衣……這是怕滿洲人死得不夠快嗎？如此一來，豈不又回到了當初努爾哈赤活著的時候與漢人互相攻殺的狀態？唯一的區別就是努爾哈赤那會兒連蒙古人都在殺女真人，這回蒙古人可以置身事外。
漢軍旗人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去當包衣必然有人造反。盛京城裡的王爺貝勒不怕他們造反，可這些住在城外的滿人農民怎麼辦？就算把漢人的地分給他們，有命去種嗎？這種蠢驢式的政策，不僅沒把漢人的命當回事，也沒把普通滿人的命當回事。
費新回到屯子，卻發現屯子和他離開時又不一樣了，不大的屯子裡到處都是哭聲，嚇得他魂飛魄散, 一頭扎進自家院子, 好在家裡人都在。費新的老婆哭道：「南邊來信了，英親王被流賊打死了, 咱們屯去的人一個也沒回來！」
費新頓足捶胸，此次參與南征的除了他的三弟，還有他老婆的一個表弟，以及兩個平時和他關係不錯的朋友, 剩下的也都是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鄰居。可他只來得及悲傷一會兒, 趕忙紛紛家裡人：「王和去查查水井有沒有問題，家裡的，把錢都拿出來，再算一下存糧。」
費新的老婆哭道：「你拿錢幹什麼？」費新說：「進城買鳥銃！要出大事了！」
費新也懶得和老婆解釋, 奪了錢匣子, 叫上那個會用鳥銃的包衣老驢，一人騎一匹馬往城裡趕。在城外這一路上還算太平，可是臨近盛京城時, 便看到不斷有人往城外逃，顯然，這都是漢軍旗人。
費新不敢和這些人接觸，也像逃難一樣躲著這些逃難的人，好不容易到了瀋陽城邊，城門已經關了，一直轉到大東門，這裡的城門開了半扇。費新進了城, 直奔兵器街, 卻聽得街上亂鬨鬨的。
那是人市的方向，過去入塞劫掠的清軍經常會把擄來的人口在此出售, 但自從遷都關內之後, 就沒有這樣的事了。費新湊近一看就明白了，這些人都是漢軍旗中的隱戶, 不在戶口上。在冊的正身漢軍旗人貶為包衣之後要統一分配, 而這些沒有戶口, 理論上並不存在的人就是參與此事的軍官士兵的「福利」了。
「費大哥！救我呀！」一個俘虜突然看見了費新, 大聲喊道。費新一下就認出他來，這是一個和自己一起打過仗的漢軍旗人。如果當初不是這個人幫忙, 自己可就不一定只瘸一條腿了。
費新連忙靠過去：「這個人賣給我吧！我有錢！」帶隊軍官呵斥道：「滾蛋！這個人在城門登記過了，豈能隨便賣。」
在城外抓捕漢軍旗人的時候, 指不定誰死了誰逃了，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所以那個軍官可以用人換馬，但現在進了城，登了記，就沒人敢胡來了。
那個漢軍旗人也喊道：「別管我！買我兒子！帽子上有藍補丁的那個！」那是他的一個私生子，沒上戶口，他清楚費新的為人，在家倒也天天打包衣, 但也就是看誰偷懶抽兩鞭子那種打，不會往死里虐待, 兒子被費新買去，還能平平安安地種地幹活，吃糠咽菜。
沒有戶口的人就簡單多了, 給錢就賣。買好了這個私生子，那個漢軍旗人已經被押著走到街西頭了，費新追著他喊道：「你放心！我找尼堪貝勒告狀去！」
去兵器街買了三支鳥銃, 費新發現這裡也一片狼藉，許多漢軍旗的工匠被捉走了。在心裡又罵了幾遍阿敏和他的一輩祖宗，費新直奔尼堪的府邸，發現府門前已經聚了十幾個人，都是尼堪轄下的滿洲甲兵或者像他一樣做過甲兵又因為年老或傷殘退下來的人。
恰在這時，府門開了，一個尼堪的管家走了出來：「貝勒爺說了，原屬他轄下的漢軍旗人，就算成了包衣，也得再分到他這裡來，田地、牛馬也是這般，咱們自己這個小旗關起門來，原來怎麼樣，以後還怎麼樣，自家過自家的日子, 不用理會外面的事。如今外頭不太平，各位還是趕快回去吧。」
管家看見費新和他的兩個包衣都背著鳥銃, 老驢還背了兩支，又補了一句：「各家都買幾支鳥銃備著吧，這不一定亂到什麼時候呢。」
尼堪也是個殘暴的奴隸主，不會因為名字叫尼堪就優待尼堪，可他不傻，他明白奴隸主也得分上中下三等。
上等的奴隸主像那些佐領、領催那樣，是真正的統治階級，擁有良田無數，奴僕、牛馬成群；中等的奴隸主像費新這樣，經濟實力如同明朝的一個小地主或者富農，又勤勞生產，又剝削別人；下等的奴隸主就像翟定平這樣，空有一個自由人的名頭，實則比那些得寵的包衣過得艱難得多，完全靠自己的勞動為生，就算擁有生產資料，也只夠自己的家庭使用。
尼堪自然總結不出什麼理論，更不懂什麼叫剝削，什麼叫生產資料，可他畢竟是努爾哈赤的孫子、褚英的兒子，從小生活在一個政權最高統治者的家庭中，而且參加實際工作，理論知識一竅不通，可實踐經驗豐富。
憑著對努爾哈赤、皇太極兩代君主政策反反覆覆調整的過程的了解，他認為，僅靠滿洲人和少量蒙軍旗人，做奴隸主的人太少了，國家一定會出亂子，至於到底會出什麼亂子，他說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定會出。
他很支持皇太極用漢軍旗人的政策，現在可不是乾隆年間旗人多得沒處安置的情況，沒有漢軍旗的補充，滿軍旗和蒙軍旗的人口數根本維持不起大清朝。哪怕從個人情感來說，尼堪對於自己麾下那些跟著自己打過仗的漢軍旗人也是有些感情的。就算是奴隸主，養匹馬養久了還有感情呢，何況是一起上戰場的人，對於眼下這種到處抓捕漢軍旗人的胡來狀態，他是十分憤怒的。
可他憤怒也沒用，只能盡力保全自己的旗下人而已，頂多照顧照顧其他鑲紅旗人，而盛京的政局，已經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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