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白洋淀

  一個小縣城裡的幾個儒生和農夫,就敢阻攔大清三萬鐵騎的道路?真是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阿濟格派出的使者抵達高陽城下時,回答他的是一陣亂箭,知縣的人頭也被扔了出來。Google搜索阿濟格怒不可遏,這些日子他受到的羞辱已經夠多了,羅汝才、田見秀羞辱他也就罷了,這麼一個小縣裡的幾隻螻蟻,也敢如此?

  阿濟格毫不猶豫地下令:打破高陽城,雞犬不留。如果第二次屠城還不能讓這裡的人長記性,那就再來第三遍,直到這些刁民認識到大清的不可戰勝為止。

  然而,今日已是他們攻城的第三天了。

  「王爺,彈藥已在固關用盡,沒有大炮,將士們強行登城,死傷太大了。」

  「王爺,田賊還跟在後面,若是再不能克城,恐怕賊兵就要攻過來了。」

  「王爺,外出打柴的人又被人伏擊了。近處的樹木已被伐盡,再這樣下去,勢必無柴可燒,昨夜我的一個包衣凍死了。」

  「王爺……」

  「王爺……」

  若是綠營兵發牢騷,阿濟格只當放屁,說不定還得砍幾個以正軍心。可是現在,打退堂鼓的全是跟著他身經百戰的滿洲人,而且多為鑲白旗人。

  阿濟格軍中出現了很嚴重的逃亡現象。高陽離京城只有三四百里,這裡屬於清朝統治力度比較強的地方,被迫剃髮的老百姓很多,清軍士兵比較容易隱藏,於是開始有人三五成群、十個一夥地逃跑。有些旗人沒參加過之前入塞劫掠的戰鬥,還花錢雇綠營兵做嚮導。這個時候,旗人和綠營倒是真的有戰友情了,打起仗來分三六九等,但是當逃兵的時候,想回家的念頭都是一樣的。

  在清軍的猛攻下,高陽縣千瘡百孔。但守城義軍有一些闖營、曹營老兵做骨幹,又有必死之心,而清軍經歷了固關之敗和這場災難性的撤退,士氣十分低落。當大炮僅剩的彈藥用光,第一次地道攻擊失敗之後,清軍便不想再硬打了,甚至有人藉故拒絕出擊。

  阿濟格是真想殺人立威,可是現在全軍上下都是這樣,你殺誰?

  「叔父,還是不要打高陽了吧,鎖天鷂離我們只有一日路程,曹操還不知道躲在哪裡。」額克親說道,「只有趕快回京,軍心才能不散。」

  阿濟格在大帳中煩躁地來迴轉圈,放棄高陽,他的面子就算是徹底折盡了,從此只能和多鐸掉個,他給多鐸當小弟,在朝廷里的發言權勢必一落千丈。豪格和他關係一直不算好,將來豪格做了皇帝,他肯定會被邊緣化。現在皇太極還得要這些宗王打仗,可過兩年豪格那幾個弟弟長大了……

  其實阿濟格也是想多了,過兩年大清都沒了。

  一直糾結到下午,阿濟格才做出決定:釘死炮門,放棄輜重,除了馬匹甲仗和五天的乾糧,別的什麼都不要帶。前面剃髮之民漸多,反抗者的數量少,清軍可以「就地補給」,一鼓作氣,輕裝跑回京城去。

  沒剃髮的村子,清軍怕被襲擊不敢搶,而剃了發的村子就不同了,清軍可以放心大膽地進去搶劫,被襲擊的可能性很低。

  安州據說也在鬧反剃髮,阿濟格決定直接穿過冰封的白洋淀,前往雄縣。殊不知,白洋淀里隱藏著更大的危機。

  明末稅收里,被三百年後的許多人大力鼓吹要多收猛收往死里收的「商稅」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魚葦稅,是在河湖地帶針對漁業和蘆葦加工業徵收的稅,以漁船和蘆葦田作為徵收對象。北直隸起初設有十四個河泊所負責徵稅,後來河泊所陸續廢除,但稅卻沒廢,改由縣裡徵收。魚稅除了征銀還征各種實物,包括糧食、魚膠、油鰾、黃白麻、翎毛、造船原料等,葦稅則主要是白銀。

  魚葦稅的徵收,可以說和國家財政半點關係都沒有,在各省主要是用於供給宗室俸祿,而在直隸,自然是進皇帝的小金庫。萬曆年間,皇帝派出太監加征魚葦稅,在蘆葦蓆子售賣、賣魚等環節重複收稅,甚至連果園、菜地、窯井這些和「魚葦」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都算進了征魚葦稅的範疇。

  萬曆皇帝在直隸徵收魚葦稅,目標計劃是搞十一萬兩銀子,實際應該不到這個數,而直隸的漁民和編蘆席的工匠的實際負擔要算上稅監及其爪牙的收入,至少幾十萬兩。在漁霸、官府、稅監的三重盤剝下,直隸的水畔居民困苦已極。後來稅監雖然廢了,但官府和漁霸卻是永遠不會走的,後來又添了清軍。清朝占領直隸後,徵稅「一切照舊」,把許多本來是潛規則的加派都算進了正賦里。

  這本來也不算壞事,反正不管是加派還是正賦,窮人都要交這一份,算進正賦,還能增加縉紳逃稅的難度。可問題是,清朝財政困難,把原來的加派算進正賦之後,正賦之外又有加派。現在更是在剃髮令的旗號下直接進村殺人搶劫了。

  白洋淀以北的雄縣所產漁獲有三十七種,本地百姓的負擔多重可想而知。水泊蘆盪,賦稅沉重,能出什麼人,誰都想得到吧。看過《水滸傳》吧,看過《水滸傳》的同人作品吧(是《打漁殺家》,不是《金瓶梅》)。

  施耐庵生活在元末明初,大元朝的基層統治力太爛,所以阮小五才說:「甚麼官司敢來禁打魚鮮,便是活閻王也禁治不得!」(阮小七、王瑾:???)占據梁山泊的漁霸,只是王倫這樣的普通土匪。阮小五甚至還因為官府收不了魚稅而有些高興:「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撣便害百姓。但一聲下鄉村來,倒先把好百姓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吃了,又要盤纏打發他。如今也好,教這夥人奈何。那捕盜官司的人,那裡敢下鄉村來。若是那上司官員差他們緝捕人來,都嚇得尿屎齊流,怎敢正眼兒看他。」阮小二則說:「我雖然不打得大魚,也省了若干科差。」

  而《打漁殺家》成型的年代已經是清朝了,明清時期的統治能力,哪裡是元朝可比,於是背景就變成了丁老爺派人催討魚稅銀子。阮小七哪怕有李俊、倪榮這種一出手就能拿十兩銀子、十石白米資助他的朋友,也活不下去。

  小說、戲曲里的阮氏三兄弟,還屬於漁民中的「富農」,有自己的船、自己的網,還能僱人幹活,但是不脫離生產,自己也下湖打魚。否則的話,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營養攝入來練武,那就不是阮氏三雄,是「阮氏三窮」了。太平年月,他們的日子可以過得很滋潤,但是到了王朝末期秩序崩壞的時候,他們就也成了被壓迫的對象。

  就比如說崇禎年間,官軍「借人頭」報功的時候都敢殺秀才,富農豈能倖免。富農尚且如此,那些連自己的船和網都沒有的底層窮苦漁民和就更不用說了。看看上個世紀那些涉及漁霸的文學作品就知道了,那裡面沒有太多誇張的地方,頂多是把不同原型的故事合在一個人身上。

  老百姓都慘成這樣了,阿濟格還打算從他們身上「就地補給」,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況是這麼多手裡有武器的大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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