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紫貂皮，在莫斯科的市場上換到的白銀能夠支付一個滿洲士兵兩年的軍餉。所以，俄國人捨生忘死地來到了黑龍江。在柏海兒湖西南角的厄爾口，他們修建了一座補給站。而他們的大本營則在這裡，雅庫城。現在雅庫城已經有了城堡，厄爾口雖然還只有簡單的圍牆，但估計最多二十年，也會建起城堡。」
「這些俄國人萬里迢迢來到黑龍江，原本就和送人頭差不多，可是俄國人中出了一個厲害人物，名叫哈巴羅夫。此人本是個窮農夫，十六年前做了探險家。九年前，俄國在雅庫城築堡，他也來到了雅庫城，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在那個鬼地方種出糧食了，而且還開了鹽場。雖然只能種黑麥，但有了糧食和鹽，俄國人就可以以雅庫城為基地，持續侵犯黑龍江。當地的雅庫特人祖先乃突厥別部，和我們一樣崇信薩滿。他們敵不過俄國人，有的被殺戮，有的被驅走，有的則降了俄國，改信東正教。」
烏蘭詳細解釋了各種名詞，博穆博果爾的眉頭越皺越深。博穆博果爾是亂世中憑本事打下江山的人傑，能聽得出烏蘭不是信口胡說。他這裡也收容了一些逃亡來的雅庫特人，那些人的說法與烏蘭說的也基本一致，打敗他們的是一群「相貌如同惡鬼一般的人，磨碎一種植物作為食物，有一種很大的管子，發出一聲巨響，就能震碎村子的圍牆」。
索倫人是不種地的，但是挨了清軍幾次打之後，博穆博果爾也意識到了種地的好處，穩定的糧食生產，可以帶來脫產的軍隊。剛才對沙爾虎達放狠話的時候，博穆博果爾說自己手下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連熊和虎都能射殺」，可他也知道，種田人的軍隊比熊和虎可怕得多，清軍和俄軍的槍炮，都不是他能抵擋的。
最近兩年來黑龍江流域劫掠的都是小股哥薩克匪徒，少則十餘人，多則一二百。雖然被他們屠焚了不少村落，但博穆博果爾集結部族中的勇士，利用地形伏擊了他們一次，殺死了幾十個哥薩克，最近半年黑龍江流域便消停了不少。但若是真如烏蘭所說，俄羅斯是一個有上千萬人口的大國，有更多的亡命之徒源源不斷地到來，他最多能打敗多少？三百？五百？被皇太極打敗後，索倫汗國已經損失了不少人口，博穆博果爾估計，到時候可怕連雅克薩城都守不住了。
烏蘭又補了一刀：「蒙古以北之部族，盡皆滅亡。如今只剩我們了。」
索倫人要是輸給清朝，尚能做打牲八旗，就算當炮灰，也不至於滅絕，哪怕清朝輸了，滅亡清朝的勝利者還得用索倫人戍邊。滿洲人和索倫人在血緣、語言、習俗、信仰上也都很接近，雙方的矛盾並非不可調和。可是如果輸給俄國，除了那些背棄祖宗的叛徒，男女老幼全都得死，索倫人將面臨徹底滅絕的危機。
道理是沒錯，可博穆博果爾聽著感覺卻有些不對，按照烏蘭的說法，他似乎應該投靠皇太極才對啊。
沙爾虎達也說：「是啊，若是索倫部被俄羅斯滅亡，我們滿洲也就危險了。就像漢人說的，嘴唇沒有了，牙齒也會被寒風凍壞。若是索倫部和大清結為盟好，一旦索倫有難，大清是一定會出兵相助的。」
烏蘭笑道：「大清若是有兵可出，今日你就帶著兵來了。」
沙爾虎達在清朝開國史上是一個出場率極高的人。他的父親原本是一個小酋長，帶著族人投奔努爾哈赤，獲得了佐領世職，努爾哈赤稱汗之初，他就參加過對瓦爾喀部的戰爭。皇太極即位之後，重用沙爾虎達，他參加了寧錦之戰、己巳之變、大凌河之戰，曾經打過索倫人，曾經打到南漢山城下，也曾跟著皇太極攻略山西。
另一時空的沙爾虎達在清軍入關後依然出場率極高。在松錦大戰雖然犯了錯誤，但之後參加了潼關之戰，又跟著多鐸下江南，直抵杭州。鎮壓過山東義軍，又參與鎮壓金聲桓，最後戍邊黑龍江，擊敗俄軍，斬殺斯捷潘諾夫，病死於前線。
雖然並沒有沙爾虎達直接參與屠殺的記載，但是他的傳記中有一堆獻俘、獻馬騾牲畜的記載，所以也別指望他出淤泥而不染。不過他雖然不是好人，一條響噹噹的好漢還是算得上的，辦事稱得上光明磊落。沙爾虎達朗聲說：「大清現在的確是無力和索倫開戰，這才派我來通好，但無力與索倫開戰，難道還無力對付數百匪徒嗎？與索倫開戰，目的是擄掠人口，擄走了索倫人，又要將他們編入旗籍，發糧餉、分土地、練行伍，又要在黑龍江駐兵防俄，自然力有不逮。可若只是支援索倫人，幾百兵大清還是有的。」
難怪皇太極曾說沙爾虎達「行不逮言」，就是說他實際做的總跟不上嘴裡說的。這可是外交場合，能把這實話都說出來嗎？不過這倒是歪打正著，很對博穆博果爾的脾氣，沙爾虎達要是用和早就油滑透了的蒙古貴族交涉的那套辭令對付博穆博果爾，博穆博果爾倒要覺得他拿自己當傻子耍。清朝對索倫的覬覦任誰都看得出來，沙爾虎達要是否認這一點，博穆博果爾也就不會再和他聊下去了。
烏蘭說：「你們清朝連幾萬兵都有，可是從遼東到黑龍江，山水阻隔，往這裡出兵一個人的開銷，能往關內出十個人，你們有那麼多錢嗎？」
沙爾虎達一時語塞，博穆博果爾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南方人啊，說什麼都是用錢。」
烏蘭和沙爾虎達都是這輩子第一次被稱為「南方人」，不過這也很正常，在索倫人看來，除了俄國人、雅庫特人，別人都是南方人。
烏蘭說：「我們賀蘭部什麼也給不了索倫部，所以，我們也不會對索倫部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希望和你們做朋友，希望你們不要被皇太極欺騙，去南方和漢人打仗，無謂犧牲。南方氣候炎熱，有很多疾病，漢人打仗也很厲害，去南方打仗，十個人里不一定能回來一個。如果清朝只是要和你們做朋友，交易物品，我們也不會阻止，這是很好的事情。我們能做的許諾就是，等到我們平定了喀爾喀人的叛亂，我們會拿下厄爾口，保護西邊的布里亞特人，只要厄爾口在我們手裡，俄國的援軍就難以東進，雅庫城的俄國人就會變得弱小。」
沙爾虎達不屑地說：「就連河套各部，還有很多效忠於大清，你們居然又打起了喀爾喀人的主意，真是笑話。」烏蘭說：「我們的大汗曾經只是一個普通士兵，但他把我們這些草原上的流浪者聚合成了賀蘭部。我們翻越終年積雪的高山，將旗幟插上了世界屋脊；我們穿過戈壁朔漠，一戰而葉爾羌平定；在四川和陝西，我們得到了所有民族的一致擁戴。區區喀爾喀，那些鼠目寸光的貴族如何是我們的對手。」
兩人爭執不休，讓博穆博果爾聽得有些煩了。但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