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士兵不斷有人被炮彈砸飛,但是在這樣兇猛的火力下,兩支軍隊都依然維持著嚴整的陣型。閱讀М
單看這份紀律性,已經證明了這兩支軍隊有多麼強大。
當前進到與敵人相距只有二百丈的時候,闖軍終於搞清了清軍如此布陣的原因。
清軍的身上並沒有燃燒的火繩,他們的火銃是用扳機擊發的,應該是燧發槍。
對於燧發槍,闖軍是很熟悉的,闖軍的擲彈兵就使用這樣的武器,在之前的戰鬥中,肯定也會有幾支被清軍繳獲。另外,張獻忠把寫《軍器圖說》的畢懋康召到南京當了工部侍郎,也嘗試裝備了一批燧發槍,清軍從西軍手裡也可能繳獲得到。
但無論李自成還是張獻忠,都沒有試圖把燧發槍大規模列裝部隊。張獻忠那邊原因很簡單,他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給軍隊全面換裝不現實。也就是老張喜歡新鮮東西,先做出一批試驗一下。而闖軍這邊,則是經過了詳細的論證。
大約翰的小冊子,闖軍的主要將領都讀過,大約翰稱他的燧發槍是半成品,並不是謙虛。這種槍太貴,製造速度又慢,損壞率還高,即便現在闖軍控制了半壁江山,全面裝備燧發槍依然不現實。
但是見到今天皇太極的布陣,他們突然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這是王瑾思維中的一個盲區,他們也都被繞進去了。
全面列裝不現實,那麼,只裝備三千人,還不現實嗎?
持續作戰不現實,難道只打一場戰役還不現實嗎?
士兵適應新的武器、新的戰術需要時間,但是只挑三千經驗豐富、身經百戰的老兵,這件事的難度還大嗎?
誰都知道,以清朝控制的三省之地,根本不可能支撐長期用燧發槍作戰的消耗。現在還是手工業的時代,培養一個熟練的槍匠要很多年,靠工匠一支一支做,根本供應不上大軍的消耗。然而,皇太極根本不考慮長期,闖軍的經濟建設搞得比他好,地盤比他大,拼長期作戰肯定拼不過,不用費那個勁。
從見到闖軍的捷克式火繩槍開始,皇太極就知道,比拼步兵的火力,清軍不是對手。和一個經濟條件比自己好的對手去比誰的炮多,也不現實。所以,皇太極劍走偏鋒考慮如何僅僅在一場戰役中在火力方面勝過對手。
一旦不需要做長遠考慮,辦法就多得很了。燧發槍不必擔心火繩問題,讓士兵可以肩並肩地站立,再加上比火繩槍更快的射速,理論上來說,清軍這三千人在同樣的戰場寬度上能打出闖軍一萬兩千人的火力。雖然實際上肯定不至於這樣離譜,但依然對闖軍構成了極大的威脅。
皇太極的另一張王牌就是騎兵,他帶來的兩萬軍隊中,騎兵多達五千餘人,其中竟然有兩千護軍營。一旦闖軍的陣型在清軍的火力打擊下出現破綻,騎兵便會突擊破陣。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還從未遇到過能抵擋這樣雷霆一擊的對手。
皇太極這樣的做法,也稱得上孤注一擲,能當護軍的人,哪個家裡沒有十來個包衣,他們不僅僅是士兵而已,而是類似於日本武士,還是清朝統治的基礎,基層的統治階級。如果這些人葬送在這裡,對於清朝來說將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但皇太極早已沒有退路了,必須取下李自成、張獻忠之中至少一人的首級,否則滿漢衝突難以調和,清軍會被自行困死。從後金到清朝,這個國家的政治制度都建立在戰爭掠奪的基礎上,除非占領大半個中國,否則負擔不起這樣畸形的制度。
如果對手僅僅是明朝,皇太極可以逐步裁蒙軍旗、漢軍旗,只保護滿洲利益,慢慢調整政策,變成遼、金那樣的封建王朝,再逐步征服南方。可是,李自成能給他這個時間嗎?而且皇太極近些年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他體胖而有宿疾,雖然並不知道自己僅剩兩年陽壽,但是也估計自己很難活過六十歲。所以,為了給能力遠不如自己的豪格鋪好路,讓他接手一個只需要面對零星治安戰的天下,只能速勝,幾年之內不把四大反王全部打垮,垮的就是清朝。
闖軍諸將也沒有誰埋怨王瑾,不光王瑾沒想到這一節,他們所有人都沒想到。反過來說,也是因為他們現在眼界太高了,想得過於長遠,眼下的事情反倒出了紕漏。
同時他們也看到,清軍火銃手腰間懸掛的一尺多長的刀刃並不是刺刀,而是只能作為工具和自衛武器的順刀,這說明他們並沒有近戰能力。在火銃手周圍,有盾牌手、長槍手和層層疊疊的鹿角掩護。王瑾和大約翰構想中的線列戰術並沒有出現,清軍的陣型依然是傳統的厚實方陣。看來皇太極並不清楚燧發槍真正的革新意義,只是單純地把它當成了一種好用的火槍。
即便如此,這也足夠了不起了,畢竟這不是靠穿越者的未卜先知,而是靠他自己想出來的。
「一個了不起的皇帝,帶著一群一流的武夫和下九流的政治家」,王瑾給清朝的這句評語,李自成現在終於徹底理解了。皇太極今天會出現在這裡,有一半是被他的骨肉兄弟給逼的。建立一個帝國和維繫愛新覺羅家的利益這兩件事既相通又矛盾。
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這些人,個個驍勇善戰,他們與努爾哈赤一同締造了後金起家的武裝力量。即便是現在,宗室也是皇太極維繫皇權的重要一環,若是少了他們,大清要完。
可與此同時,這些宗室大將和他們背後眾多的滿洲貴族的利益,也成了清朝的沉重包袱。
李自成沒有這樣的負擔,除了李過和高一功,他的親戚裡面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沒有親族的幫助,李自成初期的路走得很艱難,他何嘗不想像党家那樣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然而連饑荒帶瘟疫來回折騰,他的近支親族都死得差不多了。
正是這樣的苦難,讓闖軍有了截然不同的權力結構,所有的嫡系大將,都已經在槍林彈雨中證明過自己既強大又幸運,而且是李自成的同路人。闖軍將領當然也需要利誘,但是這些經過篩選的人的利益,比隨機產生的愛新覺羅宗室的利益要一致得多。
戰場中央硝煙瀰漫,不管是火繩槍還是燧發槍,齊射產生的濃烈煙霧都是不可避免的。李自成從本陣所在的小丘望向戰場,緩緩說道:「破敵之策,我已然有了。只不過,並非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