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三十對三十

  如此局面,可以說闖軍把官軍切成了三截,但說官軍把闖軍切成了三截也沒錯。李自成原本計劃曹文詔的本隊到了就撤兵,可前提是已經把官軍的前鋒打退了。現在艾萬年和劉成功還在和闖軍激戰,就算撤退,也會遭到官軍的掩殺。

  田李二隊加在一起有三千三百多人,要說拖延時間,掩護大隊人馬撤退,那是足夠了。可要是正面阻擋曹文詔,那簡直與送死無異。但現在情勢如此,不打也得打。

  王瑾此時正在田見秀、李文江、袁宗第三隊之間的位置,這回他又領到了殺自己人的任務——率領三十名督戰隊,誅殺逃兵。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曹文詔,上一次是在寧錦之戰,那時的曹文詔還是游擊,王瑾則是祖大壽麾下的一個小卒。因為曹部的夜不收在戰鬥中損失很大,袁崇煥從祖大壽這裡臨時借調了一批人支援,王瑾就在其中。在那段時間裡,曹部的很多基層官兵都和王瑾相識。

  王瑾此時的心情,正如李自成與艾萬年麾下的米脂同鄉搏殺時一樣。敵人中有朋友,有曾經保家衛國的好漢,但還是不得不和他們以命相搏。也許今天逃走能避開這一關,然而曹文詔維護的正是這讓闖營走上造反之路的世道,是李自成一定要打倒,除死方休的世道。所以曹文詔和李自成的對決也是遲早會發生的,一次不成還有下次,也是除死方休。

  不少闖軍士兵有了懼色,他們還從未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和官軍主力正面對決,當初打馬科的時候,闖營好歹還有一倍的兵力優勢呢,何況這第一次打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文詔。尤其是王嘉胤的舊部,對曹文詔頗為忌憚。

  但是田見秀、李文江和二十幾個管隊都毫不動搖地站在隊伍最前面。李文江笑道:「隰州抄來的邸報里,說什麼『軍中有一曹,流賊聞之心膽跳』。今天老子就站在這兒,讓他看看老子的膽有沒有被嚇破了!」

  擔任田見秀副手的陳虎山對田見秀說:「田大哥,不瞞你說,最近軍中頗有一些在陽城入伙的兄弟提起曹文詔時怕得厲害,惹得老兄弟們笑話我們都是孬種,扔下自己大哥跑到闖營來逃活命。我知道我這點微末本領,斬不下曹文詔的狗頭,卻也要先殺殺他的銳氣,宰幾個狗腿子,出一出王大哥被害的惡氣!」田見秀點了點頭:「賢弟小心。」陳虎山手一招,三十名騎兵跟著他出陣。

  曹文詔作為山西人任職關寧,現在又劃入三邊總督洪承疇麾下,所以他的部隊裡也集中了大同、關寧、陝北三個地方的騎兵精華。現在陳虎山以三十騎向他挑戰,頗有魯班門前弄大斧之嫌。當即有一個千總請戰:「末將願也只領三十騎出戰,斬此賊酋之首來獻!」

  這種近似於決鬥的打法本不該出現在正常的戰鬥之中,但曹文詔見流賊兵少,以三千之眾迎戰,懷疑其中有詐,又見艾萬年和劉成功並不燃放火箭求救,便想先試試闖軍的虛實,當即答允這千總出戰。

  曹文詔部下的驕兵悍將除了金軍之外還沒吃過別人的虧,對於三十個流寇騎兵自然不放在心上。但是這三十名官軍出陣列隊之後,卻發現對面流寇的陣型和自己的一模一樣,很是整齊,所有人都披甲,從外觀上還真看不出誰強誰弱。

  闖軍的騎兵教官是王瑾,教出來的隊形當然和關寧軍一模一樣。這三十人原本都是王嘉胤部的精銳,要麼是官軍逃兵,要麼是造反多年,論單兵能力並不在官軍精兵之下,加入闖軍以來,主要接受的是紀律訓練。尤其是在石樓山這段時間,糧草較為充足,騎兵的訓練強度也增加了。如果是大規模作戰,闖兵水平參差不齊,馬匹飼育條件也不如曹部,肯定會吃虧。但是在三十對三十這種小規模的精英對決中,雙方實力相差無幾。

  兩隊騎兵相遇的一瞬間,闖營這邊的心都繃到了嗓門,本來士氣就不高,初戰再受挫,這仗就沒法打了。但是陳虎山沒讓人失望。很多人都奇怪為什麼他這樣一個彪形大漢為什麼外號叫「黃鶯兒」,今天才算明白,沉重的馬槊在他手中輕巧得如同鳥喙一般,輕輕一啄就是一條人命。他並不將槊刺入人體,而是橫持在手當作大棒使用,利用衝擊力將敵人擊落馬下。

  兩隊騎兵很快便交錯而過,大部分人都沒看清楚戰鬥過程,只聽到一陣陣馬嘶聲、慘叫聲、肉體與金屬的碰撞聲。一次交鋒過後,兩軍又再次整隊,這時能看出闖軍略遜一籌,整隊速度較官軍要慢。第二次再交鋒之後,兩隊的馬屁股還沒錯開,陳虎山忽然一勒馬,胯下坐騎稀溜溜暴嘯,陳虎山拋槊跳下馬來,取下馬鞍上掛著的大弓,從背上抽出一支短矛一般的重箭,向那千總射去。

  此時雙方距離極近,只有七八步,如果是射一般的明軍,陳虎山可能會直接射人。明朝到了末世,軍費難以保障,再加上軍火製造、保養、分配過程中的各種弊端,就算是曹文詔部的騎兵,也有很多人的護甲質量不佳。在制甲時,由於經費被剋扣,原材料價格上漲和工期緊張,就有很多該有的工序被省略了,該精心處理的地方被糊弄了。再加上工匠待遇太低,大量逃亡(劉宗敏就是典型例子),這種純手工打造的防護裝備的質量就一年不如一年,有的甚至只是單純地把劣質甚至生鏽的鐵片連綴在一起。對付拿著木棍和農具作戰的普通流民,這玩意還能有些作用,但要是碰上真正會殺人的,用長矛、大砍刀來對付,防禦力十分有限,用重箭一擊破甲很正常。

  但是這個千總是軍官,又屬於曹文詔部這種待遇較好的部隊,很可能穿著質量較好的盔甲,因為是布面甲,陳虎山也猜不出裡面的甲葉是什麼樣的。所以他選擇了射馬,那千總的馬匹後腿中箭,一聲悲嘶,栽倒在地。陳虎山把弓一扔,衝到被馬壓住腿的千總面前,抽出腰間的斧頭朝他臉上猛力一劈。弓和斧頭都來不及撿了,直接翻身上了旁邊一匹不知原本屬於誰的馬,跑回了己方隊伍中。

  闖營陣列中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雙方都還有十八個人留在馬上,身上都濺滿鮮血,也看不出有沒有受傷。另外各有一個人馬匹傷亡,一瘸一拐地跑了回來。其實差不多有一半的陣亡者落馬的時候還沒死,但是二百四十隻馬蹄交錯踐踏,沒死也踩死了,只有落馬時恰巧在戰場邊緣又及時逃開的人才能活命。雖然死亡人數一樣,但是官軍的帶隊軍官被陳虎山擊斃,這一陣顯然是闖軍贏了。田見秀振臂高呼:「曹賊打不贏韃子,收復不了遼東,只敢殺老百姓,今天也讓他知道,我們窮棒子也不是待宰的豬羊,不是他想殺就殺的!」

  陳虎山自己的武器全扔了,只能高舉拳頭接受歡呼,闖軍陣型中分出一條路,讓這十九個人回到隊伍最後休息。陣型合上之際,隊伍最後的那個騎兵突然從馬上栽了下來,一直按在腹部的手鬆開,腸子帶著鮮血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