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其實當羅汝才和部下議事的時候，他的布局已經開始了。曹營使者的車隊，剛剛出了潼關。
曹營的使者名叫耿三桂，他是山西曲沃人，清軍南侵時，他南下投奔了曹營。
另一時空的耿三桂也是跟著大順軍走到底的文官之一，他做到大順的興安防禦使，李自成死後，他依舊追隨劉體純，給劉體純帶路打回興安，參加了陝西反清大起義。他被派到孫守法軍中聯絡，孫守法兵敗時被清軍擒殺。
從洛陽出來，一路上經過新安、澠池、陝州、靈寶、閿鄉，耿三桂是頗為自豪的。曹營統治豫西已有兩年，百姓說不上豐衣足食，但至少每人守著三五畝地，緊緊巴巴地過著日子，遇了災官府能施捨他們一碗稀粥，也沒有兵亂戰火。這兩年來，凡是自有土地的自耕農都不交賦稅，已經緩過氣來了。租用曹營的耕牛農具的人要向曹營交租子，但也負擔得起，不至於因交租而挨餓，遇災還有減免。
要是天下都能這樣，那真是太平盛世了。一過潼關，耿三桂便生了比較的心思，想看看包營的施政如何。
潼關另一邊是西安府華陰縣的轄地，耿三桂頗為驚訝地發現，這裡的情形和潼關東側基本上一模一樣。烈日下，路旁的農夫無不汗流浹背，疲憊不堪。看著雖苦，但這是好事，大熱天的累成這樣還能堅持幹活，說明既有飯吃又有鹽吃。看到有兵馬過境，他們也並不害怕，曹營的車隊停下休息時，還有小販上來兜售茶水、點心。
擔任副使的是當年高迎祥的老營總管，小旋風劉哲。以級別而論，他的官階在耿三桂之上，但是此次和納敏夫談判交涉，畢竟是官府對官府，與過去的反王結盟不同，所以羅汝才和劉哲商量之後，還是決定讓耿三桂做正使，劉哲為副壓陣。
劉哲感慨道：「這些年官兵和各家反王在潼關來來去去，十年下來，弄得潼關內外連人煙都少見。現下老百姓能回家種地了，好，好，好！這位包大帥不簡單，難怪能和我們大帥，還有闖王、八大王並列，有真本領。」劉哲是陝西人，對家鄉的感情還是很深的，見此地的治理不亞於河南，自然欣喜得很。
耿三桂說：「我聽說，這位包大帥也沒出什麼新政，就是告訴各地主官：『如今你們頭上沒有稅收考績壓著，地方上的豪紳也去了大半，再加上每人有二百兵撐腰，再搞出什麼我不想看到的事，那可就沒有藉口了。』包營的官員和我們一樣，既不擔心收稅，也不擔心士紳挾制官府，那麼有沒有民變就是唯一的考績指標了，就算心裡半點百姓的位置都沒有，也得湊合著讓老百姓別餓死。」
負責接待他們的包營官員離得很遠，劉哲低聲問道：「不知道這包大帥打的是什麼主意，如今天下六分，其餘五家都已參戰，他卻在陝西偏安不動。對於陝西老百姓，這固然是好事，可這樣下去，豈能長久。」
清軍已經到了黃河對岸的風陵渡，曹營和包營的和睦保障了潼關內外百姓的生計，可是只要清軍不被徹底打敗，戰爭早晚要到來。這也是耿三桂和劉哲此行的目的，他們要把包營拖入戰爭。
耿三桂說：「東虜也一定想爭取包營幫他們，不知東虜開了什麼樣的價碼。要是皇太極答應和包帥平分天下，曹帥開的這些條件怎麼拿得出手。」
羅汝才現在就算再有智謀，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說割地，他就兩個府，割哪個？要說給錢，他自己還得靠李自成援助呢。總不能指望耿三桂靠三寸不爛之舌，就說動納敏夫出兵幫忙。
羅汝才給納敏夫的條件包括：約為兒女親家；如果攻下山西，全部屬於包營，曹營只要豫北地區；羅汝才代為向闖軍斡旋，保證山西義軍全部歸順包營；將河南地區的一些商業權益對陝西商幫打開方便之門。
這條件著實不太優厚。皇太極那邊的價碼早就漲了，答應滅了其他反王之後，給納敏夫四川、貴州、雲南三個省，青藏、西域、西套蒙古，皆歸納敏夫，東西平分天下，各自稱帝。皇太極甚至可以找一幫蒙古貴族給納敏夫編一個出自黃金家族的家譜，承認他是大元正統。納敏夫手上有喇嘛，皇太極手上有不少真的黃金家族的人，他們兩個聯手，說誰是黃金家族，誰就是黃金家族。
納敏夫上輩子這個包姓還真是孛兒只斤改的，不過他對此倒並不在意。他自稱西藏大汗，這個不管是誰，逮住喇嘛就能做；讓繼子額哲這個無可置疑的黃金家族繼承人做蒙古大汗；親兒子庫爾班過繼給大舅子做葉爾羌汗。在中原地區，他有一省之地，其實就算現在要稱帝，也沒人攔得住他。
耿三桂和劉哲不知道皇太極向納敏夫許諾了什麼條件，但本能地意識到肯定比羅汝才能給的多得多，畢竟誰都能看出，闖軍和清軍是目前最強的兩個勢力，西、曹、包、明四家很難與他們爭鋒。而且皇太極沒有任何政治包袱，反正明朝的國土也不是他的，他可以隨意拿出去許給別人。像羅汝才，就絕不能答應納敏夫稱帝，但對於皇太極來說，這是無所謂的事情。
納敏夫是蒙古人，但沒人認為和納敏夫合作是賣國，他在陝西的一切施政，都和羅汝才、張獻忠沒多大分別，所以他的合法性也和這些漢族軍閥沒什麼分別。陝西的士大夫，還有很多對他評價頗高，稱其為「今之苻堅」。
但是在稱帝的問題上，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都一致堅持只能有一個皇帝，這是絕不能妥協的，而這個皇帝肯定不能是個納敏夫。皇太極搞剃髮易服，合法性本來就有問題，虱子多了不咬，為了爭取納敏夫的支持，可以搞二帝並立，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卻不能碰這個底線，否則的話，他們誰先統一納敏夫稱帝，就會被另外兩個抓住把柄。
而且，闖、西、曹三家畢竟是「自己人」，核心成員都來自當年的陝北流寇集團，無論哪一方奪得帝位，都能迅速整合其他兩家的力量，而納敏夫自有一套獨立的班底，又沒參加過入晉、入豫的一系列戰役，是外人。就算納敏夫手下全是漢人，也不可能讓他做皇帝，否則置陝北老兄弟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