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和努勒都答應了對方很多東西,至於之後能兌現多少,裡面又有多少暗坑,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閱讀М
與此同時,在闖軍後方的武昌,同樣在爭著利益這點破事。
「吳年兄,你可是我們丁丑科的頭名狀元,如今又官職最高,此事你可不能坐視不理。」
吳侯心想,就因為我官職最高,我才想坐視不理。剛當上貴州巡撫不到半個月,還沒來得及上任,要是因為你們這點破事把我的官弄沒了,我冤不冤。
但是這幫來告狀的人還是喋喋不休:「這些降人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歸順我奉天倡義營後寸功未立,卻來找尋我們的不是。這一次鬥倒了我們三個同年,若不給他們些教訓,只怕他們要愈發囂張了。」
人會因為各種奇葩原因拉幫結派,在闖軍這裡,至少拉幫結派的原因還比較正常。誰都知道,這個政權真正的統治者是跟著李自成打江山的勛貴,但如果只靠這些人治國,徹底搞成世襲軍事貴族的天下,那也就離完蛋不遠了。所以文官是一定要有的。而不管文官還是武官,都是一定會分幫成伙的,在奉天倡義營的政治生態下,與陝北勛貴集團的關係就成了文官劃分派系的方式。
第一等當然是在衡州建政之前就加入闖軍的那些讀書人,他們是共患難過的舊人,既略知軍事,又有工作經驗,自然是會受重用的。
第二等則是吳侯這樣子衡州建政之後走「科舉正途」上來的人,按照封建王朝的傳統,他們是除從龍功臣外最根紅苗正的嫡系。這批人多為窮困的中下級讀書人,一舉鯉魚躍龍門,對闖軍的認同感很高。
第三等是原本明朝的微末官員甚至胥吏,在闖軍攻略南方時因為各種原因被提拔起來,都是因為闖軍的到來而翻身的。
第四等則是原本的明朝中高級官員,在闖軍到來後歸降,普遍級別較高,但並不受信任。
「這些降官,只是仗著在明朝的官位高,就位居我們之上。這樣的人怎麼能掌管監察?若不是當年這些明朝的貪官污吏把持科舉,我等何至於沒有晉身之路?尤其是這個魏必福,當初在廣州降了瀋陽侯,便處處討好巴結。瀋陽侯臨調走之前,升他做了廣東刑官,這一次他便是故意整我們這些帥府考選的人……」
吳侯不得不打斷了這位同年的話頭,實在是越說越不成話了。平心而論,降官比他們這些新科官員更有經驗,為闖軍建立政權也是出了大力的,這麼說人家有失公允。何況話題扯到王瑾身上,魏必福是王瑾的人,專門收拾大元帥提拔的人?別說沒有這事,就算真有,這也是你能議論的?大元帥和王瑾是兄弟情深也好,是你死我活也罷,那是劉宗敏、田見秀等人該關心的事情,最起碼也得是李本深、艾能奇這種級別,關你屁事?這種站隊站准了不見得有功,站錯了就得去台北砍樹。我去貴州那偏僻地方當巡撫,只消不問武昌之事,專心修路挖河,別把當地土司逼反,自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再也升不上去,一輩子做個三品巡撫有何不美,我跟你們攪這趟渾水,我失心瘋了嗎?
吳侯說:「魏必福這人,我做韶州知府時也和他打過交道,他的本領是平庸了些,在明朝官場偌大年紀升不上去,難免對上官有些諂媚。若說他辦事不力,對有些違法亂紀之輩不能及時查糾,倒有三分可能;若說誣告陷害,諒他也沒這個膽子。」
吳侯此言一出,附和的人不少,一來是因為他官大,二來是因為見事明白的人也不只他一個。能通過科舉考上來的沒有太傻的,背後議論同僚能力不足、辦事不力,這不算什麼,背後議論誰屬於某個大領導的派系,這可不是為官之道。
吳侯說:「這次出事的這三位,也實在鬧得太過分了。律法又沒說不讓狎妓,哪怕花點錢呢。還有那運米的船也敢收陋規?前線打著仗,後方有人對糧食下手,沒人頭搬家就算走運了。就算是我做廣東刑官,下面有人舉報,上面又行文下來,我也只能辦他們,再怎麼替他們運動,最多就是流放台灣改成流放海南。」
「年兄,要這麼說,這事就算了?」還有人不死心。吳侯說:「不然還能怎麼樣?給他們三個喊冤?為人臣者當盡忠無私,先以自身職責為第一要務。大元帥曾說,明朝有今日,一大原因便是『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如今新朝鼎革,不能再走明朝老路。」
吳侯這話說得已經很重了,其他人便不好再說什麼。吳侯當然不是真的無私無弊,他也知道這幫人是自己的政治資源。他溫言說道:「彈劾之類的事情,素為大元帥所不喜,要讓朝堂上都是真正忠於大元帥的正人君子,還是要從根本上著手。今年的科考,窮苦人家的子弟考得沒有之前好了,那些豪勢之家的子弟,有錢有閒,自然比窮人家的孩子更會考。如今他們摸准了考試的風向,也願意來考試,這樣下去,早晚會充斥朝堂。我們這些先學之人,也要多照顧後進的學弟。明年這一科,我們得組織秀才們專訓。士紳子弟偏愛吏科、禮科,我們寒門子弟當重刑科、工科。尤其是刑科,考的俱是背誦的死功夫,只要痛下苦功,必能得中。現下大戰在即,有一些職位雖然或勞苦,或危險,但若做好了,升官卻快。有幾位年輕又沒家累的學弟,可以考慮……」
吳侯從增加自己的同類入手,設法讓更多的窮書生做官、做高官,要是像自己一樣學古文的就更好了,要是江西人那就最好了。這當然也是結黨營私的一種,但這種營私是人之常情,李自成還喜歡陝西人呢。
你討厭一個人,可以想方設法揭發他的黑料,但不能誣陷他;你想提拔一個人,可以給他找立功的機會,但不能讓他拖國家後腿。為官者親親私私是難免的,但大關節處得拿得明白。
吳侯就是個明白人。一個人想做官,尤其是想做大官,要麼拼爹,要麼拼命,不知多少人連個拼命的機會都掙不到。吳侯會想辦法給自己的同類爭取拼命的機會,能不能拼出官來他就不過問了。結黨營私可以,但不能是純私,而是得在辦公事的同時順便做些私的謀劃。這麼做不僅僅是從闖軍整體的角度來考慮,也是考慮到李自成還沒老糊塗呢,搞小動作大概率逃不過他的眼睛。
地主階級當家做主的封建國家,能有這副德行就已經很好了,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