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迂腐

  「我的來意很簡單,我要錢。搶劫來錢還是太慢了。」阿賈伊這話說得很拉仇恨,但王瑾占領廣東之後,深刻地明白了這個道理,真正最掙錢的生意都是合法的。有很多生意,如果你是賊的話,就叫坐地分贓,如果你是官的話,就叫收稅。

  「但我不知道我們能做什麼生意。」王瑾說,「你總不能每次都繞過南美洲,走好望角的話,荷蘭人也不會坐視不理的,難不成你把新西班牙總督區整個拿下了?」

  阿賈伊說:「那倒沒有,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沒有貿易線。」王瑾笑道:「你不會告訴我你挖了巴拿馬運河吧?」阿賈伊說:「差不多吧。總之你只要把貨賣給我,我就有辦法轉手出去,至於我賣給誰,你就不用在意了。」

  王瑾說:「然而我的國家有法律規定,除了葡萄牙人之外,不允許任何外國商船進港貿易,除非他們帶來我們急需的糧食。看起來你沒從墨西哥帶些玉米來是失策。」

  阿賈伊說:「我能問問為什麼葡萄牙人是例外嗎?如果是因為上一個王朝的許諾,你的大元帥完全可以不承認。」王瑾說:「葡萄牙人在抗擊滿洲人的戰爭中幫助了我們,就算他們幫助的是明王朝也一樣,就像延安不會因為飛虎隊與重慶合作就否認他們對中國的幫助。」

  儘管說英語對於王瑾來說很困難,但是和阿賈伊談話還是讓王瑾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多「黑話」終於有人聽得懂了。

  阿賈伊說:「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來換取貿易權。我聽說最近你們受到了海盜的襲擾?」王瑾說:「他們曾經是海盜,但現在已經是明朝的海軍了。這場戰爭與抗擊滿洲人不同,是純粹的內戰,我不能雇用外國軍隊。而且我覺得,你也並不會接受和鄭芝龍開戰。」

  阿賈伊微微一笑:「你說的沒錯,即便你要求了,我也不會進攻鄭芝龍。他收容了我的很多同胞,就算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我也欠他一份人情。」

  葡萄牙人將很多黑奴帶到了澳門,其中有不少逃了出來,鄭芝龍收容了三百多個逃奴,組建了一支黑人火槍隊。鄭芝龍可不會幹把替自己打仗的人當成奴隸役使這樣的蠢事,而是像邊軍將領對待蒙古、女真夷丁一樣對待他們。

  不過,鄭芝龍倒是會幹更蠢十倍的事情。

  這些黑人家丁的待遇很優厚,與鄭芝龍麾下的華人、日本人家丁們一樣。黑人士兵們經歷了由奴為人的重大轉變,對鄭芝龍的忠誠度極高,比某些不靠譜的鄭氏同族更加可靠。

  其實這些黑人大部分都是東非黑人,來自莫三比克等葡萄牙殖民地,甚至還有達羅毗荼人、安達曼人、尼格利陀人、帝汶人,華人分不清黑種人和棕種人,統稱他們為黑人。他們中很多人與阿賈伊的親緣關係大概就和王瑾與紅斗篷的關係差不多。真正把阿賈伊和他們聯繫在一起的不是種族,而是「黑奴」這一統一的身份。

  無論是闖軍將領還是海盜首領,聽了翻譯的轉述後,都覺得王瑾和阿賈伊真是迂腐到一塊兒去了。十七世紀的人是很難理解在現代民族國家長大的人的思維的,更難以理解階級屬性給人帶來的認同感。闖軍將領更傾向於家鄉認同,而歐洲海盜們心中宗教認同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們也理解不了,為什麼打個鄭芝龍還要這麼麻煩,許多海盜都想會一會這個傳說中的東亞海賊王。闖軍將領更急於剷除這個沿海的巨大隱患,現在有了這樣一支西洋船隊助陣,何不水陸並進解決鄭家?

  雖然這支洋船隊不一定能打敗鄭家的主力,但是有他們掩護,闖軍便能登陸沿海島嶼。只要一上岸,他們這些老流寇和海盜陸戰,那還不是砍瓜切菜一般。

  王瑾說:「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與其給人一筐魚,不如給人一根魚竿。就算我雇你們參戰,打敗了鄭芝龍,廣東水師依然是弱小的。我有一個建議,把你船隊中的雙桅船和單桅船全部賣給我,這些船經過了漫長的航行,已經老舊了,不該讓他們繼續在遠洋涉險,交給我執行近海任務正合適。你剩下的七艘大船也足以運載貨物返回美洲。如果不夠,廣州的造船廠也曾經為鄭芝龍建造過仿蓋倫式的六百噸戰艦,為又新招募了一批為葡萄牙人修理過船隻的工匠,肯定能造出符合你要求的船隻。」

  阿賈伊有些驚訝,沒想到王瑾這麼快就找到了自己藏起來的兩艘船。他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們都沒什麼反對意見。有幾位船長對於自己親手從西班牙人那裡奪來的船隻很有感情,但船畢竟也是有壽命的,用舊船再次橫渡太平洋確實存在風險,既然能訂造新船,那麼把舊船?賣了也好。

  雙方經過了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達成了協議,加勒比海盜將艦隊中較小的七艘船及船上裝備都移交給闖軍,並負責培訓水手,加勒比艦隊在廣東停泊期間可以免費食宿、修船。作為回報,闖軍為他們訂造兩艘五百噸以上的三桅蓋倫戰艦並配備火炮,由阿賈伊派人到造船廠督造。

  「這回你一口氣花了二十萬元啊,一擔大米兩元錢,你這是直接把十萬擔大米花出去了,就買了七條舊船。」散會之後,高一功有些肉疼地說。

  王瑾說:「我還知道,這是三萬人一年的口糧。」王瑾倒是想把這些錢用在賑災上,可惜最終決定災區有多少糧食看的是物流能力,而非官府手中的糧食總量。如果只要糧食總量夠就沒有人餓死了,大明應該根本沒有饑荒這碼事才對。有了水師,才能保證從東南亞買米的渠道不被鄭芝龍破壞,防止將來有更多的人餓死。

  「船不要緊,以後我們想造多少就造多少,關鍵是人。我們的水師沒有自己的傳統,毫無經驗,現在有將近兩千個有橫渡太平洋經驗的老海盜幫我們練兵,這樣的好機會上哪找。他們的人督造船隻,我們的工匠也能偷師學藝。海盜里藏龍臥虎,和我們一樣有很多是歐洲各國海軍的逃兵。這個阿賈伊原本是個奴隸,做了海盜之後,由衝鋒陷陣的小卒做到船長,如今更是割據島嶼,成了一國之主。千萬不要因為他的國家小就小瞧他,此人雖在陸地上不如我,到了海上,十個我也趕不上他。」

  高一功讚嘆道:「如此說來,這真是位了不起的英雄。他不打鄭芝龍雖然有些迂腐,但若不是他能堅持自己的原則,怕是也做不了這海上俠盜。」

  在永曆四年還想幫南明朝廷恢復權威的高一功居然說別人迂腐,也是奇事一樁。王瑾囑咐一旁的小吏:「人痘的事,聯絡江西方面查一下,應該是在江西的東北部有醫生會行此術,一定要設法請到。」

  高一功問道:「既然不讓他們打鄭芝龍,那麼在船造好以前,除了訓練之外就不讓這些人出戰了?」王瑾答道:「那怎麼能行,哪能讓他們閒著,否則豈不是白花錢了。我有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要他們辦,事關數萬人的生死,至關重要。」

  「總制!我們的水手和洋人打起來了!」現實問題打斷了王瑾的慷慨激昂。歪戴著帽子的阿賈伊急匆匆跑來致歉,王瑾和高一功表示理解,他們帶慣了流寇組成的隊伍,到廣東之後又招募了不少海賊,他們太清楚當兵的都是什麼德行了,在船上待了大半年的海盜上岸喝了酒,不惹事才叫奇怪呢。

  理想和現實,差距還很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