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謝君友

  其實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王瑾都是一個保守派,反對暴力變革。但他反對暴力變革也不是無條件地反對,要是到了萬不得已時,沒有別的辦法,也就只好用一用了。

  現在大明朝準備弄死他們,所以不用暴力也不成了,但對於未來要建立什麼樣的秩序,王瑾自有他的打算。

  如果只是要行俠仗義、報仇雪恨,王瑾帶人衝進劣紳的家裡把頭一割就是了,之所以要審判,就是要把闖軍的追贓助餉變成一種秩序而不是單純的搶劫。縱然現下還沒多大用處,但將來遲早會有用處的。這場處決劣紳污吏的政治表演做完之後,王瑾覺得可以開始攻城了。

  桐城是富裕的地方,因此城頭的裝備也不錯,有大量的三眼銃、百子炮,每個城門上各有一門大炮,守城的人員中還有一百多個藥弩手。

  假如是在野戰之中,這些手藝生疏的鄉勇操作的火器對闖軍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但現在是守城戰,三眼銃也還罷了,佛朗機和百子炮發射的小鉛子在近距離內對步兵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

  武器是否好用,是要看具體環境、看對手是誰的。就像虎蹲炮這東西,射程近、命中率低,但是戚繼光拿來打倭寇、打蒙古人,就是好用,因為當時明軍經常需要追求機動性,在近戰中對護甲薄弱的敵人拿霰彈糊臉,在海戰中也是用來轟海賊用劣質木材做的小破船。

  而後世一幫怠兵惰將和他們背後的朝廷在需要比射程、比精度,甚至轟西洋大船的時候還拿虎蹲炮去硬上,對於這種短程火器也沒有及時隨著時代的演進去發展創新,難道能賴戚繼光設計的武器不好嗎?

  明朝現在並非不知道引進新裝備,但就沖現在明朝的財力,還有工匠的待遇,這種引進實在是難有作用。清朝在開國之初也知道要引進新裝備,但是隨著蒙古人的衰落,打遍鄰居無敵手的清軍的軍事技術也開始停滯,然後便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近代史了。

  看著謝君友和馬重僖討論百子炮的威力,王瑾心中暗暗盤算,自己要是活得長些,還是能把闖軍拉進燧發槍時代的,但之後三百年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王瑾大體上的攻城思路和另一時空的馬光玉、賀一龍還是差不多的,利用沒有堅壁清野的城外關廂,拆下一大批門板、床板、桌板、案板,釘上濕棉絮,以此為掩護逼近城牆,然後破壞城磚。但是原時空的回營和革營用的是斧頭,這玩意用來砍城牆實在是困難。而闖軍事先準備了大量的鐵釺,準備先撬開城磚,再用鐵鍬、鎬頭挖掘。

  但是這種作戰辦法需要防止城上投擲石塊、拋灑滾油。木板製成的臨時盾牌可以在遠距離上抵擋鉛子,可一旦到了城下,石塊的重量便不是木板能承受的。一般的火箭、火把也無法點燃濕棉絮,可是如果守軍潑下熱油再點火,這樣簡陋的防火設備就不頂用了。

  如果有紅夷大炮這樣的攻城炮,便可以轟擊城頭的垛口、炮位,再加上鳥銃齊射的掩護,便能壓制守軍的火力。當然,假如守軍也是訓練有素的隊伍,自然有其他的反制措施,但鄉勇的水平也就這麼回事,攻城方的炮可以單方面猛轟。

  可王瑾現在沒炮,鳥銃倒是有,齊射就甭想了。還有一種思路是用長梯爬城,但是闖軍用的不是雲梯車,只是普通的梯子,很容易被守軍推倒,而且爬城的士兵也容易遭到城頭火力的射擊。好在桐城城牆是非常罕見的正圓形,又缺少突出部,楊爾銘打算在西北部加高城牆、修築馬面,卻還沒來得及開工,所以不容易形成交叉火力。

  盾車戰術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用,傳統盾車只能抵擋正面的火力,對於來自高處的射擊沒有防護。王瑾雖然讓營中的木匠和臨時徵發來的木匠緊急改裝了一批有尖頂的盾車,但防禦力也不見得夠用。這種盾車無法做得太大,又難以左右移動,就算成功抵近城牆,也沒被摧毀,又能撬下幾塊磚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是城牆不能帶來這麼大的優勢,官府又何必閒著沒事花這麼多人力物力財力修城牆。既然三種辦法都不見得管用,那就只好三種辦法一起用了。

  西邊和西北邊的西成門、宜民門是主攻方向,由馬重僖負責,李過打南邊的南薰門,謝君友打北邊的北拱門,牽制守軍。

  「吉大哥,我們都來幫忙了!」「真他媽痛快,做了二十年的奴,今日終於變成人了!」「大哥你就發話吧,讓我們幹什麼都行!」

  這些人都是今天燒了身契的奴僕,大多屬於奴僕中地位最低的那一檔,窮得只剩下一條命,連高級奴僕都經常欺壓他們。雖然不一定所有下級奴僕都被虐待,但受虐待最深的人的確多為下級奴僕。

  吉慶玉與眾人寒暄勸慰一番,說:「現在是在軍中了,不得再任意行事,兄弟們隨老五到孫管隊那裡去報導,自會有人安排。」

  送走了兄弟們,吉慶玉有些憂心忡忡地走進了謝君友的軍帳。

  「原本以為,打仗便和演義評話里所說的一般,在軍中待了這些時日,才明白自己之前所知直如兒戲。舒城一役,已有不少兄弟死傷,桐城的守備這樣森嚴……」

  謝君友打斷了他的話頭:「賢弟不必思慮過多。我等的衣食,皆由搶劫貪官污吏、土豪劣紳而來,如今隊伍里人員增加,糧食必須趕快補充,打桐城只是可能戰死,不打桐城是一定餓死。」

  謝君友此言並不完全屬實,闖軍在桐城掃蕩鄉鎮,所得糧食甚多,縣城雖富,銀子很多,糧食卻沒那麼多。但現在是要解除吉慶玉的心理壓力,也不用較真。

  謝君友接著說:「就算是為了替你們報仇,你們又何必放在心上。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便出手,此等事我們若不管,又要誰來管?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謝君友嗎?」

  吉慶玉當然不知道了。謝君友說:「想當年,我還叫謝老四,也和那個李大喜差不多。賣了家裡的地還債,結果到了九月,糧差居然還來找我要今年的秋糧。」

  這種產去糧存的把戲,當過老百姓的人都明白。「然後我便被拿去縣衙,要拷問追比。那會兒我已經是個窮光蛋,就算把渾身的骨頭都打斷了,也沒有糧可納,去了衙門就是個死。」

  「幸好我還有一幫朋友,其實那會兒和他們也沒認識多長時間。這些朋友里為首的,便是九條龍谷可成大哥,他帶著幾個兄弟,半路上打悶棍殺了差役,救下了我。然後我們幾個便上山落草了。」

  「那會兒我老娘還活著,我回家接她上山。半路上我同她說,感謝老天保佑,這回總算得救了。」

  「結果我娘說,老天爺這麼長時間不下雨,有什麼可謝的,要謝就謝你這幫朋友,他們和你才認識幾天啊,本來根本用不著管你的,現在為了你幹這殺頭的勾當,你不該謝謝他們嗎?」

  「然後我便找了個識字的先生,按我老娘說的『謝你的朋友』,給自己起了這麼個名字。但谷大哥對我說,也不用謝謝他,我們窮苦人官府不照管,若再不互相照管,那還有活路嗎?日後為人行事,多想想與自己昔日一般的受苦之人也就是了。」

  「所以你也不用謝我們,你我之所以受苦,皆是因為這世道不好,既然如此,便當一起打出一個好世道來,何須分什麼你的仇我的仇。」

  就在這時,號炮聲響起了,謝君友站起身來:「通知虎山,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