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官莊夜襲

  吳汝義何嘗不知王瑾說的有道理,他對於四隊的現狀也是不滿意的。不過他並非是非觀念很強的人,又很看重朋友義氣,所以還是盡力幫著拓養坤。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非不分的人比單純的惡人更可悲。皇太極就是如今全世界範圍內數得上號的惡人,可他惡得有理想有章法,目標明確,計劃周詳,按部就班,持之以恆。所以他能成為時代潮流的引導者,而太多是非不分的人,只能隨波逐流。

  當初還在不沾泥麾下時,吳汝義和王瑾的交情不錯,也不必藏著掖著:「如今除了猛虎、爭食王這幾個老人,也沒誰肯聽我的了。自從關索拉著隊伍走了之後,人心越來越散了。」王瑾說:「我和蠍子塊也算朋友,也不怕他說我背後議論他。你說關索為什麼能把隊伍拉走?」吳汝義說:「關索自己穿粗衣,吃粗糧,有什麼好東西都先分給兄弟們。這也不用避諱,這一點上,蠍子塊確實差得遠了。又是娶小老婆,又是喝美酒穿綾羅,難怪大家有樣學樣。」

  王瑾說:「當掌盤的自己多吃多占,當然也沒法約束手下。大家都忙著搶錢搶女人,平日裡不列隊,不操練,打起仗來,各自顧著自己的銀子女人,不聽號令。倘若我們是官軍,自然可以用官職、爵祿、田宅、家室這些事情來激勵約束士卒,可現在我們沒這個條件,就算給兄弟們分了金銀財寶,他們都沒地方花。頭領不以身作則,怎麼能讓兄弟們受得了這苦日子。」

  吳汝義搖了搖頭:「我回去勸勸掌盤吧,這事也勉強不來。」王瑾知道他又想和稀泥了,但也沒放在心上,現在自己能管好闖軍的紀律就不錯了,還管他拓養坤?拓養坤、武大定這些人的死活王瑾都不在乎,只有吳汝義是他看重的。

  七營兵馬有四萬之多,當然不會在一起行軍,所以王瑾也很難去監管其他六營。他只有一個大概的了解,拓養坤部一路燒殺淫掠,而劉國能部基本上沒什麼擾害,紀律水平接近闖軍。至於其他四營,則都在這兩者之間,不算特好也不算特爛。

  人一多了,自然魚龍混雜,行軍速度變慢了許多。闖軍軍紀好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他們不搶掠,只靠購買難以獲得足夠的新鮮食品。現在已經入冬了,軍隊無法露宿野外,宿營時必須徵調房屋,還要有足夠的柴禾,和那些生冷不忌的隊伍相比,李自成、劉國能這種紀律好的隊伍很明顯會吃虧。所以李自成和劉國能也都允許強買強賣,徵調房屋、購買物資時會付錢,但不允許老百姓拒絕交易。好在這種沒有強敵的行軍還算比較輕鬆,部隊的狀態還可以。

  而此時,王自用卻碰上了大麻煩。

  「邢紅狼的隊伍被打散了!」「官兵是從官莊屯西邊來的!堵住口子!」

  攻擊了垣曲縣城之後,王自用、邢文釗兩營兵馬轉而向北,進入翼城縣境內。但是官軍卻並沒有傻乎乎地一路追在他們後面,而是預判了他們的行動。曹文詔從後方追擊,賀人龍則悄悄行軍至翼城。

  要說對老百姓的殘暴,屠村高手賀人龍與以搶為主拓養坤相比,簡直是成人和孩童的差別。但是賀部兵馬的殘暴與金軍類似,是有組織有紀律的殘暴。

  每到一處村莊,他們先組織包圍,控制住村內村外的各個要點。隨後,將全村老百姓集中起來,年輕的婦女、成年男子、老人孩童、富戶及其家奴分四處關押。

  士兵們分成五隊。第一隊占全軍的半數,他們可以休假了,到關押婦女那邊有秩序地排隊進去快活;第二隊負責外圍警戒,不能鬆懈;第三隊負責砍首級「記功」;第四隊挨家挨戶抄檢糧食和散碎銀錢;第五隊負責拷打富戶和他們的家奴,挖掘窖藏金銀。

  等到各自的任務完成得差不多了,第一隊的人把其他四隊替換下來,負責「打掃戰場」,把還活著的人都殺掉,放火燒掉村子。因為從不招惹致仕官員,也不留活口,所以很少惹麻煩。地方官只能上報遭匪,至於遭的是哪個匪,就看他們的想像力了。這就是為什麼這一時期的報告中,不沾泥、王左掛、上天猴、可天飛經常死而復生,紫金梁、闖王、闖將、點燈子都有分身術的原因。搶得的財物賀人龍會拿比較大的一份,但是給士兵分配的也很豐厚。

  因為這種組織嚴密的方式,賀人龍的燒殺搶掠不僅不會造成軍隊戰鬥力的下降,反而能鼓舞士氣,增強隊伍的凝聚力。與此同時,也防止老百姓泄密。

  於是,直到發現夜不收遲遲不歸,崗哨也被摸掉,王自用才意識到官軍可能離自己非常近,立刻下令全體起床準備迎戰。而這時,賀人龍便從邢文釗的營地殺了進來。

  邢營兵馬略一抵抗,很快就逃了,這也不能賴他們,在這種缺少有效組織的情況下,如果他們非要死拼,也不過是徒然送命而已。邢文釗好歹還拖延了一點時間,而且是往北逃走,從垂直方向離開戰場,沒有沖亂王自用的陣勢。

  邢紅狼剛一逃走,王自用便帶著自己的親兵沖了上來。劉體純在北,劉汝魁在南,黑暗中都不是短時間內能趕來的,王自用只能親自上陣。

  這就是農民軍與官軍最顯著的差別,王自用、高迎祥這些能做到一方大帥的農民軍首領,都同時具有勇猛和仗義兩個特點。乃至於拓養坤、趙勝、劉國能、張天琳這種級別,在遇到這種情況時的第一選擇都會是親自站出來迎戰官軍,保護老營家眷和關係全營性命的過冬物資撤離,而不是自己先逃。當然,只顧自己逃命的慫貨也是存在的,但是戰鬥打完之後,他的掌盤也就做到頭了。

  黑暗中,兩軍絞在一起,很快就有不少人倒下。王自用指揮著自己的親軍騎兵依然保持著隊形,接連擊潰了幾隊官軍。他這支隊伍始終打著旗號,舉著火把,固然有利於己方的作戰,士兵和基層軍官能看到主帥的位置,打起來自然有章法。但是,這種做法也為官軍提供了標靶。

  王自用雖然親自突陣,卻也在部下層層保護之下,官軍想攻擊他沒那麼容易。如果是白天,官軍斷無突破這層防禦的可能,可是在夜戰中,軍隊調動不靈,難免出現漏洞。

  「那人便是紫金梁!」一隊一直隱伏的官軍弓箭手放箭了。這倒不是有人出賣,畢竟王自用打著大旗引導部隊,想認錯也難。王自用身邊有七八騎中箭,他下意識地舉左臂一擋,胳膊上插了四支箭,第五支箭則正中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