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王自用並沒能來和李自成、張天琳會合。他一直撤退到懷慶府城都沒能找到船,又遭到官軍虎大威部的截擊。最終,王自用、王文臨、邢文釗、蒲公興四營沿著李自成入豫的路線,從垣曲返回了山西,在晉西南一帶活動。
雲台山一帶地形險要,官軍輕易不敢進山搜剿。河南兵已經失去了進攻能力,山西兵還在和高迎祥等人糾纏,當然也不會特意跑到河南來打仗。
地形險要也就意味著這裡的農業不發達,糧食供應很成問題。萬幸在突圍過程中,輜重一直被保護得很好,所以還不至於出現太大的危機。
張天琳告辭離開了,他得上別處打糧去。闖軍陸續收攏了一些敗兵,共有一萬四千來人。分出一半兵力到周圍各縣打土豪,其餘人都在雲台山中留守整訓,治療傷員,恢復元氣。
十月份的天氣已經冷了起來,雲台山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過冬地。這裡離官軍的主力太近了,山西官軍隨時會來。可是以闖軍現在的狀態,不躲在這裡又不行。
不過,這段時間闖軍倒也有了難得的寧靜。自從離開曹家嶺的過冬營地,他們還沒有好好休息過。修武之戰中,闖軍經受了慘重的損失,幾乎每個人都有熟悉的人陣亡或失蹤。但是在這年頭,誰沒死過幾個親戚朋友,大家的心理建設都很快完成了。反倒是幾個大頭領,一時半會兒還走不出來。
來到雲台山之後,李自成、王瑾等人一直在檢討自己在指揮中的問題。一般的士兵、小頭目只要做好上級交給他們的任務就是了,但是這些決策者必須為戰役全局的勝負負責。安頓下來之後,李自成等人便開始推演修武戰局的前前後後,看看自己到底錯在哪裡。
可問題就是,他們想不出在哪裡做得更好才能翻盤。或許不打懷慶會好一些?可如果不打懷慶,沒搶下這批過冬物資,在嚴冬到來之際遭到官軍圍剿,闖軍的損失勢必更加慘重。在修武陣亡的兄弟好歹拼掉了幾千官軍,死得有價值,如果沒有冬裝,沒有食物,會有大量的人凍死、病死,與其這樣,還不如和官軍硬碰硬地一拼。在修武突圍戰中,李文江、辛思忠兩隊左右夾住輜重隊,不惜一切代價保護物資,寧肯命都不要也要保住糧食被服,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闖軍的幾個主要首領中,可能心態最平和的就是王瑾,因為闖營的發展比原本的歷史更快,所以就算經歷了修武的敗仗,他們也比那個時空中此時的闖營更強。
而且這只是個開始而已,官軍更大規模的會剿還在後面呢。
原本以心理素質來說,王瑾這個來自和平繁榮的二十一世紀的人肯定比不過李自成、劉宗敏這些被十七世紀的野蠻叢林鍛鍊過的人。但是王瑾並不是直接被從二十一世紀扔到崇禎四年,而是在遼東的人間地獄成長起來。在對於闖營未來的慘烈結局有預期的情況下,他對於身邊朋友傷亡的承受能力可以說是闖營中最強的。
李自成就不同了,雖然他做驛卒的時候經常和綠林豪客、官兵胥吏打交道,也熟悉陝北大饑荒的情形,對於生離死別的承受能力也一點都不弱。但是,他畢竟造反只有一年多,作為一個領導者還並不成熟。一年多以前他還只是個管著幾百人的小里長,而現在他身上背負著兩三萬人的生死。打勝仗的時候還好,一打敗仗就是幾千條人命,這個心理壓力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輕易扛起來的。
但王瑾沒想到,李自成適應的速度遠比他預料的要快。
「我現在只有這麼大的本事,只要盡力而為,勝也好,敗也好,都沒什麼不能接受的。雖然我得擔起責任,但整日如怨婦般悔恨自己如何失敗也不像話。這個擔子我卸不掉,也交不給別人,只要兄弟們不讓我滾下來,那我就得一路往前。」
李自成照舊主持操練,帶隊下山打糧。其他人也完全沒有認為應該因為修武突圍戰怪罪李自成什麼,既然造了反,被官軍剿滅了是正常的,還有人能活下來才是應該感謝的事情。
「蔣鎖哥,你怎麼來了?」孫可望看到蔣鎖到來,微覺奇怪,將領的親兵被派到後勤上來打雜可是稀罕事。蔣鎖應道:「總制說他那邊也沒什麼事情,讓我來聽白總管吩咐。」
王瑾的親兵沒有多少工作,蔣鎖平時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和丁可澤他們一起練武,也要學著認字。王瑾特意交代趙束鄉負責他的親兵們的文化課,操心程度甚至高過對他們武藝的關心。
白旺這裡幾乎全是四五十歲的老兵和輕傷殘人員,無法參加戰鬥,就撥到輜重隊來了。今天劉芳亮和馬世耀回山,他們在輝縣打了幾家土豪,繳獲甚多,輜重隊的人幾乎都去搬運物資了,白旺這裡也確實缺人手。
白旺向軍械庫一指:「一會兒有人要來領訓練器材,你幫著可望發一下。」
闖軍的物資管理定得非常嚴格,從白旺這裡支取一支箭都得走帳目,起碼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雖然這套制度是王瑾設計的,但他僅僅提供了一個理念,真正定出細則的是一個山西雜貨鋪的夥計,而這個中國之後幾百年的軍事後勤管理制度的最初開創者已經因為急性闌尾炎埋在絳縣的一片小樹林裡了。
謝耀和餘慶表示,如果是慢症,他們或許還能試著治一下,這種腹內化膿穿孔的急症他們一點轍也沒有。王瑾描述了一下現代的闌尾炎手術,他們表示這要是能成功,除非華佗復生。不過王瑾也很驚訝,他們居然知道急性闌尾炎會化膿穿孔,顯然傳統中醫中也有人解剖過屍體。
王瑾雖然號稱能做外科手術,但只管截肢,而且不管死活,闌尾手術當然不在他的業務範圍之內。於是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死掉,最後變成王瑾行軍日誌上的一行記錄,唯一不同之處就是比別人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