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的白天,和睡不醒的清晨差不多,總覺得缺點力氣。
好幾個外鄉旅客坐在圓桌旁邊,用東西蓋住眼睛,靠在船舵改裝成的椅子上翹腳打呼嚕。
打牌的客人嚼著木籤,瞟了他一眼。
「酒和食物。」
亞當扣了些錢幣甩在檯面上,櫃檯後面的隔間裡走出個壯漢,面無表情地取走了它們。
那種貪婪的目光還是存在,但由於外套遮掩,旁人看不清錢包內的具體情況,所以並沒有激起什麼後續的惡意。
餐盤裡放有滿杯純糧酒,整碗粘稠的肉糊。
還有意料之內的醃魚,但味道只能說中規中矩,反倒是最噁心的那份有著最驚艷的口感。
吃食方面老闆似乎有點愧疚。
對方表情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模樣,餘光始終停在自己身上,頻繁眨眼睛,用低沉的話語作為背影。
「白天屠宰棚還沒歇業,沒什麼剩餘的材料,好吃的都在晚上。」
亞當享用這份餐點的時候,後們走進來幾位老人。
他們體態各異,外套破舊,將兩個箱子清空,取出許多奇形怪狀的物件,直到其中一位吹響了那根魚骨做的管子,才恍然這些東西竟然全部都是樂器。
銀蟒落進破帽裡面。
那位扭捏的大叔抬起腦袋,看到一張年輕不羈的臉。
「額,先生,我剛才只是練習,配不上這份價錢,我弄幾首比較擅長的曲子給你聽聽。」
亞當微笑默許,直接把盤子放在地上,整個人收腳坐下,接著刨食那份肉糊。
周圍還有好幾位樂師。
不過他們都已經提前收過錢,負責為晚上的酒館增加氣氛,所以沒辦法湊過來接私活。
眼前這位則不同,無論是對器材的調整,還是服裝的搭配,再到工作時間的選擇,都顯得非常生疏。
是臨時賣藝求生的落魄者。
大叔非常賣力,在亞當搖頭晃腦的飲酒期間,唱了兩首短歌,吹了曲午夜調,甚至還用鯊皮鼓拍了段節奏。
亞當鼓掌吶喊,讓酒保又送來兩杯高度海釀。
藝人捂著肋骨下方,那張明顯飢瘦的臉上透著尷尬,非常彆扭地接過了醃魚,顧不上汁水清冷,就往嘴巴里塞。
「我叫勞里,好心的大人,願巴修神蛇眷顧您。」
口腔里那股味道,是飢餓之人從胃裡反芻的酸餿。
【破產老闆勞里】
【態度:感激】
【特長:船歌,散貨,經營】
【獨白:生活帶走了我的所有。】
酒精壓下悵然,吹風得意的人享受它的滋味,失意落魄的人依賴它的麻痹。
亞當能夠注意到這個傢伙,是因為備註的緣故。
可能是丹德萊昂目前過於閉塞,酒館已經很久沒有觸發過追隨者,當初打拳得到的聲望以及時間積累,似乎到了兌現的時候。
【角落的樂師里,有位鬱鬱寡歡的先生,似乎在掙扎求生和跳進大海之間猶豫不決。】
勞里開始傾訴:大概是關於某個得不到庇護的貨站老闆,在艱難經營之後終於從船長稅金里脫身而出。
但是突如其來的死潮摧毀了一切。
原本的鋪面被牽連,現在連地皮都已經被三位船長收繳徵用。
可以說,現在除了這身連完整口袋都沒有的衣物,和支離破碎的人脈以外,大概就只有年齡是最高的東西了。
「哦,真是冒犯,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
這裡是酒館裡最為熱鬧的角落。
此時,隨著這個問題出口,客人們紛紛豎起了耳朵。
【每個城市都有它的文化,陌生面孔的身份,在碼頭上屬於非常重要的訊息。】
勞里也發現氛圍驟變,只能怪自己喝酒上頭,說錯了話,正想辦法把話題給掩蓋過去。
「我?哈哈哈,我和你一樣,是個倒霉鬼,原本是個軍官來著。」
亞當沒有絲毫猶豫,十分自然地碰了個杯。
「我叫杜亨。」
酒館裡的平靜沒有被打破,日頭稍過正午,叉魚獵獸的勞動者們休息完畢後陸續離開。
沒有人想到,王國通緝令的罪犯,就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裡。
矮胖子曾經說過,漢格納領土邊界,只占據很小一部分,也沒有多少人認可,離嘲顱海灣有著相當的距離。
泰岡達建城時間不久,商隊貿易發展不會涉及官員清單。
海岸線上的居民們,應該不可能知道,北部次級城鎮裡,某個衛隊長的名諱。
「你難道沒有攢錢的習慣麼,連重新租賃的本金都沒有?」
亞當如此問道。
「死潮來得沒有任何徵兆,我絕大部分產業都已經被吞沒掉。兜里的錢只夠租間很小的鋪面,可是,那群傢伙沒有說清楚,交錢以後還要等船長同意才行。」
勞裡面容沮喪。
命運在這個可憐人身上,不斷增加著碼頭殘酷的生存經驗。
「我吃完最後那半塊魚乾,只能來酒吧里賣藝,順便等萊斯利船長出現,但是酒保告訴我,誰都不知道獸船什麼時候回港。」
亞當拍拍對方肩膀。
「走吧,我們去你的新店面看看,興許有人會改變主意。」
這句話他刻意壓低了音量。
勞里已經身無分文,心底裝滿絕望,也不擔心被騙走什麼,就算對方是買賣臟器給鍊金師的人渣……
自己也認啦,不就是結束嗎?
亞當離開酒館,順著熙攘的街道,往遠離海面的方向走去。
【嘲顱海灣】
【繁榮:B】
整個納吉爾法海岸線過於漫長,分割出來的區域也十分遼闊。
這個海灣估算起來,得有泰岡達城池的大小,這還沒有把海面附近的港航道給計算進去。
它的繁榮程度令人心驚。
勞里原本做的那種生意,就是專門倒賣各種到港的貨物,交付給信任的船舶,掙取中間差價。
按道理來講,從事這種投機生意的人越多,整個市場就會愈發萎縮。
可是,在水網縱橫、海面遼闊的昆迪亞大陸上,隨著知名度打響,資源互補流通後產生的暴利,竟然硬生生撐起整個碼頭,還有逐漸繁榮的趨勢。
城裡許多地方都能看到淺痕,居民砸開堵塞的門板,渾濁的髒水就會嘩啦啦地淌出來。
他們路過某片灘涂,從那令人心驚的殘骸和海泥當中,可以想像到前不久那場死潮是多麼的壯觀。
赤腳的餓漢踩在裡面,從散發惡臭的屍堆毒蟲群里,翻找整理出有用的物件。
手持武器,凶神惡煞的水手們,就站在乾淨的地方,負責鞭打催促和接收登記,並且賞賜似的丟過幾枚錢幣。
「這種廢墟,基本都被瓜分徵用啦,那裡是厄姆船長的轄區。」
勞里表情慘澹地望了過去。
亞當則是若有所思地「嗯」了兩聲。
「所以,拖欠你新鋪面的混球,是萊斯利船長的手下對吧,那是個什麼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