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萬物之初

  第50章 萬物之初

  「……

  帝國曆九百九十三年九月十日,晴。

  親愛的日記,離開鷹息堡後,沿途似乎就好像都是一樣的景色:樹林,田野,馬蹄和車輪濺起的煙塵,每一天,我都坐在車廂里,隨著馬車搖搖晃晃,頭腦昏沉。

  我嘗試著在旅途中讀從學城帶來的魔法書,但燭火太暗又搖晃不定,於是看不了幾頁,困意就會來襲。

  有時我在白天睡著,有時我在半夜睡著。

  我的作息就像我的命運一樣一團亂麻。

  安潔·倫道爾和維克多·勞瑞都說,我,艾略特·伊戈爾,現在看起來有點領主的樣子了;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我不知道,我覺得他們只是在安慰我——我甚至對他們都感到陌生……

  我的十幾年人生都是在學城裡度過的,我並不熟悉自己的女僕與首席法師……

  我不熟悉車隊裡的每一個人。

  就連鏡子裡我自己的樣子,看起來都既陌生又滑稽——我根本不適合穿領主的華服,精繡過的法師短袍才更能襯托我的身材,學城的姑娘們也都是這麼說的。

  啊,學城的姑娘……

  我的心還留在學城那邊——不,不是因為姑娘,我是真的在想念那座枯燥的城市。

  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啊:在法師學院時,我每天琢磨的是如何翻越有魔法禁衛巡邏的圍牆,跑到外面市鎮的酒吧里釣個醉酒的姑娘,可如今,我離學城上百公里遠,但我居然開始思念起了那些高聳的白色尖塔。

  說不定,我也只是在抗拒成為領主這件事。

  我,艾略特·伊戈爾,並不是當領主的料——沒人這麼下過斷言,但我自己心裡清楚。

  母親曾經說過,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不是嗎?

  不,我絕對不是當領主的料。

  想像一下吧,日後的每一天,我都要像老文森特那樣,永遠裝模作樣地挺著腰板,聽著弄臣親信那些無聊的奉承話,在皇帝陛下和每一個更高階貴族的面前奴顏婢膝……

  只是想像著這些,都讓我作嘔。

  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艾略特·伊戈爾,本該死在某個姑娘的肚皮上,或者醉死在一個狂歡之夜裡,而不是坐在冰冷的領主宮殿裡默默老去。我本該在帝都最繁華的鸚鵡大街上開一家妓院,親自調教手下的每一個姑娘,把帝都最美麗的貴婦人們全都變成我的情婦……

  我本應在每一個溫柔的夜晚,懷裡摟著女人,對著空中的明月痛飲狂歌。

  卡特琳娜要遠比我更適合繼承這個爵位。

  想想吧,「卡特琳娜·伊戈爾女公爵」……我的這位姐姐一生下來就是管理領地的料,她認真、負責,對領民永遠都那麼善良和仁慈……

  可我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皇帝陛下突然處死了我的父親,把幾千禁衛軍派到鷹息堡抓走了我的母親,讓她死在暗無天日的黑牢里;

  他指名道姓地讓我繼承爵位,讓我帶著領民遷移到遙遠的南方去……

  這一切都是一場災難。

  我恨皇帝陛下。

  之前聽到父母的死訊時,我沒有太多反應——我只見過他們寥寥幾面,對於我來說,老文森特·伊戈爾和安娜公爵夫人,並不比在學院教《魔法史》的伊頓爵士更親切。

  但最近,我開始頻繁地夢到他們。

  每天醒來時,我的枕頭都是濕的……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哭……

  我恨皇帝陛下。

  他把本來並不屬於我的命運,強加在我的身上。

  我甚至都開始憐憫起隊伍里的這些百姓了。

  他們也都和我一樣,原本在鷹息堡有著自己的幸福生活,卻被這場飛來橫禍,徹底打亂了人生的節奏……

  我們的人生之車,就這麼衝出了命運的懸崖,從此一去不返。

  昨天,在克倫威爾公爵領的邊緣,甚至發生了一場針對車隊的強盜襲擊;

  那群響馬強盜就在我的面前,把一個小女孩砍成了兩截。

  我吐了一整夜。

  勞瑞大師說,這群強盜的背後可能有幕後黑手。

  他說伊戈爾家族的政敵,很可能在試圖將我們斬草除根。

  可我,能拿什麼保護自己、保護這些人呢?

  我,艾略特·伊戈爾,只不過是一個二階的初級法師,我擔任領主的水平甚至比魔法更糟糕……

  這根本不是屬於我的世界、這不是屬於我的戰爭……

  我恨皇帝陛下。

  但是我必須做點什麼……

  現在,我是伊戈爾家族的族長了,我是這些人民的領主……

  我需要力量。

  我應當保護我的人民。

  我要為我的父母報仇——我甚至都不怎麼認識他們,但……

  我確實想為他們報仇。

  我需要力量。

  我手邊還有從學城帶回來的幾本禁書,但我的水平根本不足以使用裡面的魔法,我的魔力水平連復活一隻蟑螂都很費勁……

  不過昨天,我在燭光下翻看《古儀式圖鑑》的時候,發現了個叫做《降神術》的東西。

  書上說,《降神術》有一定機率,能召喚出異界的強大外神,滿足我的一切願望。

  這個儀式對魔力沒有任何要求,原料十分簡單,除了成功率極低之外沒什麼缺點。

  我覺得,試試也沒什麼壞處。

  即使一不小心成功了,召喚儀式收取的代價,也只不過是「施術者的靈魂」……

  反正我早就沒有靈魂了。

  明天我就會布置這個儀式,希望運氣夠好能成功召喚出外神。

  異界的外神啊,聽從我的召喚,護佑我的人民,懲罰我的仇敵吧……

  ……」

  讀完艾略特·伊戈爾日記中的最後一個字,夏侯炎靜靜地闔上了本子。

  在他對面,「荒蕪之風」傭兵團的若澤·泰比利團長,已經因為強烈的驚恐和慌亂,面容扭曲了起來。他甚至忘記了撬棍的威力,用金魚般的眼睛死死瞪著夏侯炎,渾身哆嗦地顫聲道:

  「不……不……你不是艾略特·伊戈爾……」

  「是的,我當然不是艾略特·伊戈爾。」夏侯炎輕輕撫摸著日記本的黑色封皮,站起身微微一笑,「我是夏侯炎,來自一個名叫地球的偉大位面——我,就是艾略特·伊戈爾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從異界召喚來的……按《古儀式圖鑑》的稱呼吧,『外神』。」

  說到這裡,夏侯炎甚至真的有點想笑:

  多麼奇妙的一件事啊,「外神竟是我自己」……

  只不過,當時的艾略特·伊戈爾顯然沒想到,這所謂的「召喚儀式」,竟然是以穿越奪舍的方式完成的;

  他更不可能想到,被《降神術》召喚到這個位面的夏侯炎,並非什麼力量通天的異界神靈,只不過是地球上一個不那麼普通的普通人;

  而穿越後的夏侯炎,卻由於儀式引起的灰霧,和車隊一起迷失在感染區中……

  命運女神,有的時候真的很喜歡開玩笑。

  「不、不、不……」泰比利團長拼命地搖著頭,似乎在抵抗著事實真相。

  「啊,我差點忘記了,你不能說話的……」夏侯炎放下日記本,抄起撬棍,毫不憐憫地狠狠掄出一棍,將泰比利重重打翻在地。

  領主大人上前兩步,把靴子踩在傭兵副團長的臉上。他俯身,端詳著泰比利團長在擠壓下扭曲變形的驚恐面容,輕聲道:

  「所以,泰比利先生,你能理解我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了嗎?艾略特·伊戈爾把我召喚到這個世界,讓我以他的身份繼續生存,但他同時也把保護領民的願望傳達給了我……泰比利先生,我的一生都在試圖活得對得起自己、活得心安理得;但從艾略特那裡接過這麼一副沉重的擔子,我心難安啊……」

  夏侯炎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愈發冷峻了:

  「保護這些可憐的領民,這是我,和艾略特·伊戈爾的共同願望。而你,泰比利先生,你在我的眼前踐踏了這一切……你在我的眼前,屠殺了我的人民,傷害了我的兄弟姐妹,還戳穿了我最喜歡的小女僕的喉嚨……你,侮辱了艾略特·伊戈爾不惜付出靈魂也要實現的夢想……」

  在若澤·泰比利聽來,這個黑髮年輕人的最後低語,宛若惡魔的呢喃:

  「所以,泰比利先生,你現在已經知道得太多,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