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在每一條傷心的神殿大街上

  第384章 在每一條傷心的神殿大街上

  「戰神之傲」師團針對鮮血聖殿的第一輪進攻,徹底宣告失敗。

  當獸人士兵們在指示退兵的號角聲中,掩護著薩滿團撤出聖殿屋頂殭屍薩滿的射程、並終於將追擊的殭屍戰士奮力剿滅乾淨時,長長的血棘城神殿大街上,已經留下了一路觸目驚心的焦痕、血泊和屍體。

  在遠方指揮部觀望著這一切的德斯特·孤石將軍,只覺心如寒骨山脈的冰雪一般寒冷。

  他還沒有拿到任何詳細傷亡報告,狼狽撤出戰場的師團士兵們,單單是重整隊伍、歸納傷員、統計損失,恐怕就要花上兩個小時以上的時間;

  但僅僅是根據目測,德斯特·孤石將軍就知道,起碼有四五百、甚至六七百的「戰神之傲」師團士兵,死在了這場未果而終的衝鋒中。

  十分鐘前,他不得不下令讓士兵們撤退。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再有更多的「戰神之傲」子弟,把生命奉獻給這條宛若天塹的十里長街。

  所以他選擇撤退,選擇保護好剩下的獸人士兵,然後咬牙吞下剛才這輪慘敗的苦果。

  但如果剛才,如果德斯特·孤石的心腸真能再硬一點,那麼悍不畏死的「戰神之傲」精銳,是否真能繼續用人命作台階,把隊伍抬進心心念念的鮮血聖殿?

  ——這種假設,孤石將軍不願去想。

  而且,戰爭中從來沒有假設和悔恨的空間。

  他只知道,如果剛才他堅持繼續進攻,就算「戰神之傲」真能靠著人海戰術殺進鮮血聖殿、將其中的天災軍團叛軍清掃一空,但這支精銳師團將會遭遇的人員損失,將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他們不僅將會完全錯過接下來在北方、在燃晶峽谷的對帝國攻勢,就連「戰神之傲」這個滿載著戰爭榮光的番號能否保留可能都會存疑。

  所以,德斯特·孤石不能允許自己的師團,為了一座被叛軍占領的宗教建築付出這等代價。

  ——起碼,在下令以後,他是這麼嘗試在心中說服自己的。

  儘管如此,但此時此刻,看著剛剛撤出戰場,狼狽不堪、緊急接受著薩滿醫治的「戰神之傲」士兵們,德斯特·孤石將軍也一反桀驁狂放的常態,顯得神情蕭索、鬱郁不歡。

  與此同時,仿佛莫大的諷刺一般,殭屍薩滿們「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的反戰歌聲,再一次在鮮血聖殿的露台上響了起來,傳遍全城。

  剛剛,就是同一群殭屍薩滿,用慘無人道的「賽亞提斯雷電魔詠」收割了無數獸人士兵的生命,而現在,他們卻在屍橫滿地面前,以和平之名唱起了悲天憫人的哀歌;

  德斯特·孤石將軍無言地攥緊了腰間的指揮劍柄。

  站在將軍身後的幾個副官,和一旁的老獅心薩滿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殭屍薩滿們呼喚和平的BGM顯得愈發刺耳。

  終於,有一個副官支支吾吾地問道:

  「將軍……那我們……還要繼續進攻鮮血聖殿嗎?」

  這個獸人副官的左眼寫著「又」,右眼寫著「隹」,加起來就是左右為難。

  也有一個同樣滿臉糾結的獸人副官,小聲道:

  「將軍……要不我們就把聖殿圍困起來、不主動發起進攻好了……這樣強攻的損失,實在是太大了……」

  在場的「戰神之傲」軍官們紛紛點頭,但神色大多有些尷尬。

  無論如何,再繼續這樣硬著頭皮向神殿衝鋒,這是任何一個稍有理智的指揮官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天知道鮮血聖殿的陰影里,還藏著多少被復活成殭屍的薩滿和戰士!

  在沒有重武器和元素力量開路的情況下,冒著敵方閃電戰歌的覆蓋試圖衝過數千米的開拓地……這是足以在戰爭史上遺臭萬年的蠢事!

  目前看來,要對付這座被占領的聖殿,最經典的辦法其實就是最好的辦法——圍而不攻!把這幫「天災軍團」困在聖殿裡活活餓死就好,且由他們唱什麼「AMANI NAKUPENDA」去,一群殭屍薩滿日唱夜唱,還真能唱死血棘城數十萬平民不成?

  但副官們之所以有些尷尬,恰恰是因為,「暫緩進攻」在戰術上雖然是最最正確的決定,但在戰略和政治上卻是最最錯誤的——如果就這麼把偉大戰神的聖地扔給一群叛徒不做處理,那聯邦獸人的信仰何在?血性何在?榮譽何在?

  所以,雖然「戰神之傲」的軍官們意見基本一致,但他們的目光還是齊刷刷指向了表情陰沉的德斯特·孤石將軍:

  「到底要不要繼續進攻鮮血聖殿」,這個影響深遠的決定,只有這位師團長能夠拍板。

  老獅心薩滿面容糾結地看了看孤石將軍,張了張嘴,沒說話。

  其實要按這位老薩滿的心思,堂堂戰神大人的聖殿,怎麼能放在一群役使亡靈的獸人叛徒手中?可戰士們剛才的犧牲,老獅心薩滿也同樣看在眼裡,他自覺可沒有理由、僅僅為了一點宗教熱情,就叫一群孩子冒著巨大的風險前赴後繼……

  於是,作出決定的重擔,就完全壓在了孤石將軍身上。

  這個正當壯年的沙場猛將,扶著神殿大街街邊攤販門臉的木頭欄杆,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仿佛是要將胸中的污濁之氣一吐而盡。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沒來由地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已經很久沒見過的人。

  那個人名叫古利特·烈風,是「煉獄之錘」師團的師團長。

  在北方的中原前線,身為聯邦七大精英師團之二,「煉獄之錘」和「戰神之傲」沒少因為爭搶戰功、訓練事宜、戰術調遣之類的事情明爭暗鬥,在身為聯邦少壯派高層軍官代表的德斯特·孤石將軍看來,過於傳統保守的古利特·烈風師團長更是無異於冢中枯骨。

  德斯特·孤石將軍上次見到古利特·烈風,還是「煉獄之錘」師團奉命南下、出發偷襲帝國之前的餞行晚宴上,距今已經將要一年了——

  ——這一年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已天翻地覆。

  帶著「煉獄之錘」一萬精銳南下,通過一條秘密隧道前去偷襲帝國的古利特·烈風師團長,在離開以後卻再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有獸人軍官說,「煉獄之錘」師團已經成功將帝國南境攪得天翻地覆、殺得人類屍橫遍野;

  但也有獸人軍官說,「煉獄之錘」師團至今沒有傳回消息,或許已經全軍覆沒在帝國境內……

  最開始,絕大多數聯邦軍隊高層,都更相信前一種看法:

  畢竟,「煉獄之錘」是匯聚了聯邦最驍勇士兵的精銳中的精銳,古利特·烈風是成名已久的善戰老將,整個偷襲更是通過一條遠古時代的秘密通道——不管怎麼看,「煉獄之錘」都沒有在區區人類帝國境內折戟沉沙的理由;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煉獄之錘」依然杳無音訊,仿佛徹底消失在了那條就連絕大多數高層軍官、都不知具體位置的神秘隧道之中;

  而中原戰場上的人類軍隊,則死守著燃晶峽谷愈戰愈勇,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南境受到侵襲左支右絀的樣子……

  最終,獸人將軍們不得不開始考慮那個最荒誕的可能性:

  古利特·烈風和他的「煉獄之錘」,難道真的已經被人類帝國擊敗在塵埃山脈的另一側了?

  可……憑什麼?!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想承認,人類帝國居然有能力在東境大片淪陷的情況下、還全殲一支聯邦精銳師團,甚至連一個活獸人都沒有放回聯邦境內!

  最終,甚至有某些獸人將軍達成了一致觀點:

  古利特·烈風和「煉獄之錘」一定是已經叛國,投靠了人類或是向南方投靠了魔族,絕非因戰敗失利、而被一群羸弱的人類消滅在了帝國國境之內。

  有的時候,當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接受能力,人們就真的很擅長自己騙自己。

  而不知為何,目睹著屍踣血滿、遍地骨骸的血棘城神殿大街,德斯特·孤石將軍毫無來由地想起了那個消失無蹤的古利特·烈風將軍,想起了軍中那些同僚對烈風將軍下落真相的猜測紛紜。

  十天之後,他們又會怎麼評價「戰神之傲」師團的德斯特·孤石呢?

  孤石將軍因為這個突然湧現腦海的問題,而感到一陣心悸。

  他怕了。

  「薩滿大師……」德斯特·孤石將軍望著身旁的老獅心薩滿,張開口道,感覺嘴唇陣陣發麻,「我們……我們不能再進攻了,代價太大了。現在,還是先將鮮血聖殿圍困起來、不貿然進攻比較合適。」

  老獅心薩滿聽到這個早有預料的決定,沒說什麼,只是黯然點了點頭。

  他知道,對於後世的獸人一族來說,自己的名字一定會永遠被掛在恥辱柱上:他,作為鮮血聖殿十六位首席之一、堂堂獅心薩滿,不僅把自己的同僚們丟給了叛軍、化為殭屍,甚至還放任自聯邦成立後「永不淪陷」的戰神聖地落入敵手、被一群叛徒長時間占領……

  這是對於一個虔誠的戰神信徒而言,永遠無法得到寬恕的罪過。

  可看著滿地哀嚎不止的「戰神之傲」士兵,看著行走奔忙療傷的低階薩滿,看著大街盡頭的屍體和猶在緩緩蹣跚的殭屍……

  難道他還能要求一群可憐的年輕人重新上陣,繼續為了戰神而死嗎?

  這個老邁的獅心薩滿,究竟還能做些什麼?

  他思考了一會,然後得到了答案。

  老獅心薩滿從脖子上,解下了自己那串銘刻著「霜心」安德烈亞紋章的項鍊。

  這串項鍊,是六十年前,他的薩滿老師臨死前留給他的——那位前代的鮮血聖殿首席,曾經被認為數百年間最接近龍炎薩滿階別的獅心薩滿,在臨死前對自己的小徒弟諄諄叮囑:

  「霜心」安德烈亞滌盪邪惡、拯救靈魂之戰歌傳承,永不斷絕。

  是啊,永不斷絕。老獅心薩滿拍拍德斯特·孤石將軍的手臂,將項鍊塞到將軍覆蓋著鐵鎖拳甲的手中。

  德斯特·孤石將軍有些沒反應過來,但下一秒,老獅心薩滿就撇下將軍,邁出了街邊建築投下的陰影,來到神殿大街的正中央,來到無數傷兵敗卒中間。

  然後,他轉過身,拄著拐杖,一步,又一步,向著神殿大街的另一端、仍有殭屍在露台上高唱著和平之歌的鮮血聖殿走去,步伐虔誠得仿佛在進行一場朝聖。

  一場最後的朝聖。

  德斯特·孤石將軍意識到這位老薩滿要做什麼了,他緊皺著眉頭,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大街上的其他軍官和低階薩滿,剎那間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們之中,有些人驚惶地站起身,跑向獅心薩滿,想要攔住他那老邁但堅定的步伐。

  但老獅心薩滿只是平靜地唱起了戰歌。

  「霜心」安德烈亞的虛影浮現在空中,「安德烈亞淨化之歌」的純白光環也將周圍的所有獸人籠罩其內,將他們的腳步牢牢固定在神殿大街整齊劃一的金黃石磚上、分寸移動不得。

  ——整個海文大陸,只有不超過三位薩滿,能夠將「淨化之歌」的元素之力,凝練到不僅驅除邪惡之力,甚至還能遲滯目標一切移動的極致程度。

  「霜心」安德烈亞滌盪邪惡、拯救靈魂之戰歌傳承,永不斷絕。

  老獅心薩滿拄著拐杖,走過神情悲憤但移動不得的薩滿學徒,走過愕然瞪視的受傷士兵,走過淚流滿面的師團軍官。他離開了「戰神之傲」的本陣,朝著大街另一端的鮮血聖殿筆直行去,坦坦蕩蕩如入無人之境。

  空中還迴蕩著「AMANI NAKUPENDA」的殭屍歌聲,但這歌聲,卻在老獅心薩滿略顯嘶啞無力的「淨化之歌」的歌聲襯托下,顯得微弱了許多。

  而老獅心薩滿就這麼一邊詠唱著戰歌,一邊穿過滿大街的屍體、鮮血、骨肉。他的目光堅定,甚至越過了剛被死靈魔法召喚起的、蠢蠢欲動的屍群,筆直地盯著鮮血聖殿大門廊那金碧輝煌的穹頂,仿佛視線能夠穿越建築結構,望向殿中那座悲憫俯瞰眾生的戰神巨像。

  一步,又一步,老薩滿抵達了聖殿門前。

  他的身影也淹沒在一群殭屍獸人之中。

  空氣的震盪聲驟然響起,「安德烈亞淨化之歌」的球形光環,以老薩滿的位置為中心兇猛綻開,擊飛、炸碎了無數洶湧撲來的殭屍,也讓他那瘦小乾癟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戰神之傲」士兵們的視野中。

  但緊接著,就是又一輪殭屍撲了過來。

  淨化光環再次如烈日綻放,屍群重新被擊飛打散。

  又一輪殭屍襲來。

  淨化光環又一次綻放……

  每一次,「安德烈亞淨化之歌」的光環爆發,都比上一次更加縮小、也更加微弱,而持之以恆向老薩滿撲來的屍群,卻如同永無止境、不知盡頭。

  最終,老薩滿的身影終於又一次被如潮的殭屍淹沒;

  而這一次,卻再也沒有任何光環出現;

  老薩滿的身影,永遠消失在洶湧的屍群中。

  血棘城的赤紅天空下,金色與血色相交織的神殿大街上,一片沉默,只剩下殭屍們瘋狂啃咬血肉的咯吱聲。

  「霜心」安德烈亞滌盪邪惡、拯救靈魂之戰歌傳承,永不斷絕。

  德斯特·孤石默然攥緊了手裡的薩滿項鍊,過了半分鐘,才轉向身邊的副官,沉靜地道:

  「記錄下來,聯邦歷四百七十二年六月七日……駐守鮮血聖殿的七位首席獅心薩滿……全部殉職。他們全部死在鮮血聖殿,全部為捍衛戰神的榮光而死。他們的死亡沒有恥辱。」

  副官肅容點了點頭。

  「而現在……」德斯特·孤石深吸一口氣,「……我們等待。我們將鮮血聖殿團團包圍,然後等待。我們等待,直到這座建築里的叛徒們已經奄奄一息,然後,我要親自將那個『耐奧祖大師』,和他手下的雜種們一起碎屍萬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