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賭徒之間的對話
夏侯炎站起身來,彎腰仔細盯著地圖上的塵埃山脈,陷入了沉思。
昆汀總參謀長仔細觀察著這個年輕領主的神情,緩緩地道:
「『七月攻勢』結束以後,我們的東方軍已經全線回撤,而光榮聯邦的獸人大軍,借著『冰妖猛獁』之勢,則一路進逼到了永日山脈東麓。最終我們是靠著帝國獅鷲空騎兵的不間斷轟炸,以及依託地勢倉促組織起的永日城防線,才把獸人大軍的攻勢堪堪止住的;而在那之後,探子就有回報,表明獸人的後勤部隊正在將糧草偷偷向南方運輸……」
夏侯炎死死盯著地圖,沒答話。
昆汀總參謀長擔憂地看了霜楓嶺領主一眼,咬牙道:
「艾略特,帝國和聯邦,人類和獸人之間的戰略平衡是無比脆弱的——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有一支獸人精兵從裂魂之地突入國境、直搗帝國中心腹地!」
「在獅心河一帶布防。」夏侯炎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如果獸人真有穿越塵埃山脈的本事,那麼裂魂之地根本無險可守,如果你們真想攔住獸人的入侵,必須在獅心河北岸一帶布防、利用獸人不擅水戰的弱點,將他們攔在獅心河以南——裂魂之地一片荒蕪,只要耗光他們的糧草,獸人自然會退軍。只不過這樣的話……」
夏侯炎突然心中一凜,嘴角勾起嘲諷的冷笑:
「……這樣的話,我們霜楓嶺,好像要變成這場戰爭里的犧牲品啊……我的昆汀總參謀長,您這麼聰明的人,不會想不出這個防禦方案、意識不到我們霜楓嶺的結局吧?」
昆汀參謀長嘴唇顫了顫,嘆了口氣:
「格林姆和我對獸人從裂魂之地突入的可能性早有警惕,把你安排到裂魂之地,原本也不是指望你去抵禦獸人的兵鋒所指,只不過是想安排一個足夠可靠的預警前哨站……」
夏侯炎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斜睨著昆汀參謀長和巴西爾陛下。
昆汀口中的所謂「前哨站」,換個說法就是「第一個被獸人碾死、但可以在死前發出預警的倒霉蛋」。
——顯而易見,雖然艾略特·伊戈爾沒有和倒霉老爹一起被砍死,也算是帝國法外開恩,但這幫人類高層畢竟不可能對一個謀反犯之子委以重任。
事到如今,夏侯炎也算知道了伊戈爾家族這齣「移封大戲」,幕布之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知道了帝國是把自己、以及伊戈爾家族的無數領民,當成了一枚多麼低賤的、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
虧他還花大力氣想要整頓荒原秩序,可原來自己不過是獸人狼騎兵之前的拒馬罷了!
「別苦著臉了,喝一杯吧。」巴西爾三世陛下拿起自己的葡萄酒杯,親手遞給了夏侯大官人。
雖然知道皇帝陛下這是在收買人心,但夏侯炎還是接過酒杯,淺淺抿了一口。
但他的眼神還保持著之前的凌厲。
不知怎的,昆汀參謀長被這黑髮少年的眼神盯得有點心虛,側開臉頰訕訕地道:
「艾略特,你要理解……」
「我能理解。」夏侯炎右手端著酒杯,坐回自己的扶手椅,懶洋洋地一伸左手,「您繼續講。」
昆汀總參謀長喉結聳動了一下,咬咬牙,繼續道:
「艾略特,我和格林姆原本制定的防禦計劃,就是如你所說一般,完全拋棄裂魂之地,在獅心河以北布防……但這個計劃有兩個缺陷,第一,如果獸人放棄北渡計劃,轉而南下進攻奧術尖塔防線……」
「那麼穿越塵埃山脈的獸人精兵,就會如同一隻楔子,割斷奧術尖塔防線和帝國內陸的聯繫。」夏侯炎冷冰冰地道,「前是魔境,後有獸軍,只能依靠海運補給物資的奧術尖塔防線南方軍,恐怕要過上一陣苦日子了。這也就是為什麼……」
「……為什麼格林姆·羅薩里奧大公要請你幫忙,清理南方軍中的奸細,以免戰時出現紕漏。」昆汀總參謀長苦笑道,「艾略特,你在這件事中的功勞,保盧斯司令已經匯報給皇帝陛下了,帝國絕對不會虧待……」
「客套話不必多講了,我知道帝國是怎麼『不虧待』我們霜楓嶺的。」夏侯炎冷笑道,「繼續說吧,昆汀總參謀長,這個『退守獅心河』的計劃,第二個缺陷是什麼?」
「第二個缺陷是……」昆汀總參謀長臉上一紅,低聲道,「……我們缺少足夠在獅心河北岸布防的軍隊。南方軍要駐守奧術尖塔防線、抽不出太多人手,而原計劃中可以支援布防的中央軍和西方軍,現在都在補東境前線因為『冰妖猛獁』露出的窟窿……屈指一算,能夠趕到獅心河的,只有一部分西方軍水師可以及時趕到,在水面上保持一支艦隊……」
總參謀長沉默片刻,繼續咬牙道:
「而最關鍵的問題是,我們原定的防禦計劃中,整個獅心河北岸的防線布置,都要依賴於岩溪城的本地部隊,以及休斯頓大公作為當地唯一一個地位夠重的大貴族,從中斡旋協調……」
夏侯炎沒說話,但臉上的神情愈發嘲諷了。
巴西爾陛下在旁邊幽幽嘆了口氣,整個人仿佛都衰老了許多。
昆汀總參謀長舔舔嘴唇,誠懇地盯著霜楓嶺領主:
「艾略特,最近岩溪城的亂局想必你也知道,整個休斯頓大公國都因為繼承人內鬥而陷入了混亂——這種情況下,我們已經完全無法依賴岩溪城來布置防線了!艾略特,整個裂魂之地一帶,除了獅心河北岸其他那些手下沒有軍隊的廢物領主,我們能夠依靠的,只有你和你的霜楓嶺了……」
夏侯炎一臉諷刺,緩緩地鼓起了掌。
「休斯頓那老東西不行了,整個帝國南境沒有能用的軍隊了,於是你們才想起我、想起被視為棄卒的伊戈爾家族來……精彩,太精彩了,你們的戰略部署真不錯~」
昆汀總參謀長,和巴西爾陛下的臉色都有點難看。
「艾略特……」昆汀總參謀長還想說些什麼,但被夏侯炎豎起一隻手攔住了。
而霜楓嶺領主的目光,並沒有看向昆汀,而是直指坐在一旁的巴西爾陛下。
「陛下,我跟您說句老實話,伊戈爾家族過去的事情,與我無關。」夏侯炎一開口,引得皇帝陛下和昆汀參謀長連連側目,「我是帝國冊封到霜楓嶺的領主,我想的只是對那些跟著我經歷苦難的領民負責。霜楓嶺不會當任何人的犧牲品。」
「你不會當犧牲品。」巴西爾陛下毅然道,「孩子,帝國過去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家族……我以我帝國皇帝的榮譽向你保證,如果你真能抵禦住獸人精兵的攻勢,我可以恢復伊戈爾家族的公爵頭銜,我……」
巴西爾陛下遲疑片刻,最終下定了決心,咬牙道:
「……我知道在獅心河布置防線,需要徹底捨棄掉霜楓嶺……但如果你想要的話,此戰過後,我可以把岩溪城交給你們家族,作為伊戈爾家族幫助帝國抵禦獸人的獎賞。孩子,我知道你們霜楓嶺在裂魂之地剿匪的成效,我相信你們的力量……」
昆汀總參謀長不由自主地斜眼看了看巴西爾陛下。
他突然意識到,或許休斯頓大公,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在政壇上如魚得水;
只是岩溪城的一場內亂,只是獸人的一次進攻,就讓巴西爾陛下,把休斯頓大公國也當成了可以作為交易籌碼的棄子……
久在軍中、不問政治的昆汀總參謀長,突然之間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岩溪城……夏侯炎仰靠在扶手椅上,眯了眯眼睛,撫摸著手上的戒指。
目前的狀況和雙方的訴求,迅速在他腦子編織成型,開始飛速計算:
如今,帝國正處於危局之中。
突然在東境閃亮登場的「冰妖猛獁」,頂飛了第六次戰爭之中帝國的奪冠夢,也徹底打碎了羅薩里奧大公在塵埃山脈防線上的戰略規劃:
在撤退過程中損失慘重的東方軍,亟待其他帝國軍隊的支援,再也沒有兼顧裂魂之地這個可能的防守漏洞的餘裕;
而原定作為南方防守核心的岩溪城,則由於休斯頓大公的無能陷入了混亂,整個休斯頓大公國的地方軍,都因為內鬥而失去了戰鬥能力;
此時此刻,帝國無比需要一個人、一方領地站出來,承擔起裂魂之地乃至獅心河下游一帶的防守重任——而也只有經過荒原剿匪戰歷練、對於裂魂之地知根知底、且和南方軍關係匪淺的的霜楓嶺,才能近水解近渴、承擔起這個臨時堵槍眼的重任!
換言之,如今的帝國不得不有求於伊戈爾家族!
可對於巴西爾陛下來說無比尷尬的事實是,霜楓嶺領主的老爹,正是被他下令砍掉腦袋的——如今的帝國,又怎麼好開口請求霜楓嶺為他們鎮守南疆?
於是,皇帝陛下塞過來的那柄「黃金威嚴之劍」,以及一字一詞之間的拉攏之意,一下子就得到了解釋。
對於霜楓嶺來說,這,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賣方市場!
按照夏侯大官人一貫的性子,要是不趁著這個機會狠賺一筆,根本不符合他的風格;
——所以他就是這麼做的。
夏侯炎靠在扶手椅上,端起皇帝陛下喝過、又親手遞來的那杯葡萄酒,眯著眼抿了一口。
見他不吭聲,昆汀總參謀長顯得有些焦急,疾聲道:
「艾略特,我們需要一個本地領主在獅心河一帶主持防務,而你是最好的人選!請你放心,我們理解霜楓嶺剛剛站穩腳跟,實力肯定不足,帝國會儘量為你們提供需要的幫助——根據情報,聯邦主力還在東境一帶,穿越塵埃山脈的獸人頂多只有一個師團,有了南方軍抽調的兵力,還有在南方的臨時徵兵,你們絕對可以——」
夏侯炎微微坐直身體,於是昆汀總參謀長立刻止住了話頭。
而霜楓嶺領主,一如既往地,只是死死盯著一言不發的皇帝陛下。
「尊貴的巴西爾陛下。」夏侯炎微微低了低頭,「既然您和昆汀總參謀長已經把事情說得這麼明白了,那我也不藏著掖著:我直說了,作為帝國領主,為帝國鎮守國門本來就是我的職責和義務。」
昆汀總參謀長和巴西爾陛下都心裡門清,下面肯定還有個「但是」。
「但是,請你們理解,我們霜楓嶺的領民經歷了南遷、又經歷了剿匪大戰,甚至還遭受了來自岩溪城休斯頓大公的可恥攻擊。」夏侯炎不動聲色地道,「伊戈爾家族的人民,已經承受了太多苦難,如果不能給他們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那麼我沒有任何權利,去將他們牽扯進另一場殘酷的戰爭。」
昆汀總參謀長急匆匆地道:
「艾略特你放心,我們只是需要一個本地領主坐鎮總攬防守全局,你們霜楓嶺甚至不用投入所有家底和部隊——」
巴西爾陛下卻突然舉起手,打斷了自家總參謀長的辯解。
這位帝國至尊一反此前溫和慈祥的姿態,用嚴肅的眼神盯著霜楓嶺領主,一字一句地道:
「孩子,你想要什麼?如果你想要為你的父親平反——」
「父親?他關我卵事!」領主大人的暴論,讓兩個帝國高層傻了眼,「話直說了吧,皇帝陛下,我要兵員,我要裝備,我要物資,我要能幫助霜楓嶺鎮守國門的一切!霜楓嶺會為帝國服務,前提是帝國為我們提供相應的價碼——這是權利和義務的對等,很公平。」
巴西爾陛下默默地看著夏侯炎。
良久,這位帝國皇帝才緩緩地道:
「孩子,你知不知道,在你殺掉一個人之後,再把長劍交到此人孩子的手上,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孩子,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現在一聲令下,旁邊這四位皇家衛士就能當場砸爛你的腦袋?在這種情況下和我索要價碼,真的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嗎,我親愛的孩子?」
昆汀總參謀長不安地扭頭看了皇帝陛下一眼。
誰知,夏侯大官人卻露出了天真爛漫的笑容:
「是啊,我知道,而且您知道我知道。而且,我相信您還知道另一件事。」
「什麼事?」巴西爾陛下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毛。
夏侯炎呵呵笑道:
「敢於在您面前索取報酬的人,才會有足夠的勇氣,在戰場上索取獸人的頭顱。而且,我還希望您仔細想一想:在這場千鈞一髮的戰爭中,您到底是需要另一個休斯頓、奈特萬,還是需要另一個羅薩里奧?」
巴西爾陛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會客廳中的蠟燭,已經因為燃燒將盡而發出了噼啪聲。
巴西爾陛下扭動著衰老的腰肢,吐出一口濁氣,在昆汀總參謀長的愕然注視下,緩緩地道:
「這次,帝國會在整個南方總督區的帝國公民中徵召士兵,戰事結束以後,其中四分之一歸你的霜楓嶺——是讓他們繼續作戰,還是解甲歸田變成你們領地的農夫、工匠,都隨你。抵禦獸人所需要的金幣和裝備,包括攻城武器在內,帝國會盡力提供給你,戰爭結束以後不管還剩多少,你們霜楓嶺不必歸還國庫。」
片刻之後,皇帝陛下又咬牙補了一句:
「岩溪城的事,戰後歸你處置。」
昆汀總參謀長眨了眨眼,沒說話。
皇帝陛下仿佛渾身精力都被透支一樣,疲憊地縮回椅子:
「孩子,為了帝國的未來,我好像正在進行一場勝率不高的豪賭……但願你和你的領地,以及格林姆·羅薩里奧為你能力作出的擔保,能夠對得起我的信任。」
「它們會的。」夏侯炎站起身來,笑眯眯地朝著皇帝陛下行了一禮,以示感謝。
「還有。」巴西爾陛下突然道,讓夏侯炎瞪著困惑的眼睛,抬頭看向了帝國至尊。
「『您是需要另一個休斯頓、奈特萬,還是需要另一個羅薩里奧』?」垂垂老矣的皇帝陛下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咧嘴輕聲笑道,「這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比喻啊,我的孩子……」
說完這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皇帝陛下就在侍從的攙扶下站起身,把霜楓嶺領主撇在原地,蹣跚著走出了會客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