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遠方卻還是霧茫茫
一輪紅日在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給剛剛經過一場夜雨的鳳凰台鍍上了晶瑩的光斑。
台地東門的石頭哨塔下，已經停好了十多輛牛車。
負責拉車的荒原棕皮駝牛，優哉游哉地嚼著嘴裡的草料。
而與畜生們的閒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喬爾鎮長正帶著業務組的文書們，一絲不苟地對車隊上的貨物進行清點。
此時貿易旺季幾乎接近結束，收過路費賺得盆滿缽滿的霜楓嶺，昨天中午才把最後一支商隊送上了北上的道路；
因此，此時停靠在鳳凰台門口的車隊，並非屬於某些挨宰的不幸行商，而是霜楓嶺自家的子弟親軍。
——諸般事了，夏侯炎也終於準備帶著車隊重返帝都、「朝覲」皇帝陛下了。
此時業務組成員們正在清點的，正是領主大人準備獻給帝國財政部門、以換取官方承認和一個正經爵位的領地稅。
一直以來，一眾伊戈爾家族高層，都是做好了被帝國中央狠宰一筆、拿稅金換爵位的思想準備的；
不過最近這兩天，眾人在準備稅金的時候，某領主大人如心懷叵測的預備罪犯在行動前熟讀刑法一般，把帝國的賦稅制度狠狠研讀了幾遍。
很快，他就發現了幾個可以做手腳的制度漏洞。
首先，帝國目前徵收領地稅，是按照領地上的實際人口數的——一般來說，這就意味著霜楓嶺的領主大人不僅需要給鳳凰台銅雀台上居住的父老鄉親交稅，左岸市鎮的居民們其實也在稅基範圍以內，甚至就連和伊戈爾家族八竿子打不著的、荒原上的山賊強盜們，都要花去領主大人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子。
不過很快疑問就出現了：帝國是怎麼知道各大領地上具體有多少人口、該徵收多少稅款的呢？
經過一番仔細研究，霜楓嶺高層們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簡單得可怕：
數出來的！
帝國財政大臣手下的稅務司，每年都會向各大貴族領地派出使者，通過目測、估算和有限的統計造冊，來確定當地的人口數、然後再把需要繳納的稅額告知當地領主。
然而眾所周知，裂魂之地這片破地方，已經幾百年沒有過正經領主了……
如果問帝國稅務司以前有沒有往這裡排遣過使者，那麼也許大約的確是派過的；
不過考慮到這裡各族征戰、山賊橫行的長期狀況，夏侯炎很為古代那些徵稅使的命運感到悲哀啊……
至於伊戈爾家族在鳳凰台紮根立足的這一年來，反正他們是連稅務司人員的影都沒見著，也不知是帝國忘了派、使者跑了路，還是乾脆就被荒原特產的泥頭座狼給創死了。
古語有云，唯死神與稅賦無法逃避——
——而在閻王老爺當家作主的霜楓嶺，此言顯然滑天下之大稽。
家族高層們一合計，轉來轉去，結果擔負著「開疆拓土」職責的霜楓嶺，反而需要自己統計裂魂之地的人口數量上報帝國中央……
也就是說，他們往上報多少人，帝國就會無比實誠地按多少人收稅……
這種離譜的情況，不啻於讓欠下巨額賭債的公司會計拿到了支票簿和財務章，讓企圖上演綠里奇蹟的死刑犯看守起獄警武器庫，把覬覦著奧運獎牌的東瀛人高麗人推上了裁判席！
本來霜楓嶺已經老老實實估算出裂魂之地的應稅人口數了，結果得知這一情況後，喬爾鎮長乾脆大筆一划，把裂魂之地的人口和應繳稅額直接來了個攔腰斬！
領主大人嚴厲批評了喬爾鎮長這種不良工作作風，然後親自大筆再一揮，直接又來了個對半開，把稅額減到了實際值的四分之一……
這種明目張胆的舞弊行為，不是沒有在高層中引起過憂慮。
卡特琳娜大小姐的發言就最具有代表性：
「艾略特，你通過謊報人口把稅款壓得這麼低，萬一帝國稅務司察覺出不對怎麼辦？」
夏侯炎則摟著姐姐一臉無所謂：
「沒關係！帝國中央覺得數額不對的話，可以親自派人來裂魂之地查嘛！好姐姐你相信我，咱們霜楓嶺肯定會好好招待來查人頭的帝國使者的！」
只要看看那些倒霉商隊這些天在休息區的遭遇，卡特琳娜就知道霜楓嶺式的「招待」是怎麼回事了；
最能震撼這位貴族大小姐一整年的是，在休息區被狠敲竹槓的荒原商隊們，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家弟弟艾略特才是一切的幕後黑手——得益於休息區工作人員的優秀演技，商隊們往往都以為詐騙自己的萬惡之徒乃是山賊土匪或岩溪城惡霸，而「致力於維護荒原秩序」的霜楓嶺正在努力對這群壞蛋施以專政鐵拳……
由於在休息區辦了卡，再加上對荒原險惡「深有體驗」，這群商隊明年基本還是會來休息區住宿和消費、享受霜楓嶺的庇護的……
由此，卡特琳娜相當確信，即使帝國真往裂魂之地派了人口普查的官員，丫在被敲了悶棍以後，也十成十會認為是岩溪城的休斯頓大公動的手。
不過「在荒原人口上舞弊」這碼子事，完全是霜楓嶺高層你知我知的秘密，就連新提拔起的那些家族小幹部都蒙在鼓裡；
而面對左岸市鎮主席福克納時，代表霜楓嶺徵稅的鮑勃·布魯克就更是另一副嘴臉了：
「喲喲喲，福克納主席，日子過得很舒服嘛……我就欣賞您這種閒散恬淡的生活態度，稅也不用交、兵也不用征，每天就在花房鎮曬太陽，安逸得能把我們埃爾德里奇大統領羨慕死……對了您還不知道埃爾德里奇統領吧？是前些日子羅薩里奧大公送到霜楓嶺的一員猛男，他那柄黑暗大劍，嗬！能把您老的腸子都給剁出來！唉，我和我們領主大人就是羨慕您，不像我們，還得忙著給帝國交稅，您猜怎麼著？我們還得給這幾座市鎮裡的老百姓交稅！別說了，我們伊戈爾大人就是沒有您聰明，一天天夙興夜寐從早忙到晚，除了練兵準備打一仗就沒別的事了……」
當時福克納具體是怎麼回應的，早已失傳；
只有流言說，這個從寨主變成鎮長的老江湖，當時聽著鮑勃·布魯克陰陽怪氣的自言自語，一張老臉都嚇白了，冷汗飛流直下，兩股戰戰活像癲癇患者。
最後的結果是，福克納按照左岸市鎮的真實人數，把一大筆稅金拱手送給了霜楓嶺——除去交給帝國的部分，伊戈爾家族甚至還有結餘！
而霜楓嶺找到的第二個稅務漏洞，則更加恐怖如斯、足以讓任何財政工作者心肌梗死：
為了方便各大領地交稅，沒有出現張居正和一條鞭法的帝國，其實是一直允許領主們用領地特產的實物貨品代替一部分稅款繳納中央的；
這個規則執行起來也很簡單，把貴族們上繳的貨物按市場價折算成金幣就行了嘛——雖然可能會有點小出入、小貓膩，但總比帝國貴族們捧著成堆農產品滿世界找錢幣兌換來得方便。
但問題出就出在這個「市場價」上。
像是鷹息堡的海鹽、北望郡的高山綿羊皮、三水灣的銀鰭江豚……這些傳統的地方特產，公允價格大家都比較熟悉，說值二十枚銀幣，絕對不能按二十一枚銀幣那麼折算；
可問題是，誰他娘知道裂魂之地這片狗屎地方上有什麼特產啊啊啊！！！
天可憐見，帝國最南端的這片荒原，已經好久沒有被納入過帝國中原的交易市場了，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這裡占大頭的都是拿小命換贓物、拿青春賭明天的「特種交易」！
結果，帝國稅務部門其實是根本不知道裂魂之地有何特產、又價值幾何的。
接下來的步驟，霜楓嶺高層們都會搶答了：
自己報嘛！
無論是從荒原上隨手摺的仙人掌，從鳥巢里掏的禿鷲蛋，還是性能優異的霜楓木料、活化石般的星露穀草藥，到底值多少錢全靠領主大人一張嘴——
——什麼？帝國不相信？
那就請派使者親自來調查一下荒原市場行情吧您嘞！
最終，領主大人準備帶去帝都的載貨牛車上，金幣銀幣還在其次，更加壯觀的是成堆的霜楓木、大罐大罐的仙人掌汁私釀酒、奇形怪狀原料不明的詭異燻肉乾，和從山賊營寨白嫖來的各種「荒原特產」。
一眼看上去不像是去交稅的，像是去辦展銷會的。
要不是勞瑞大師攔著，夏侯炎差點把手裡俘虜的山賊奴隸也當做「特產」一併送給帝國：會寫小說，值不少錢呢！
——不得不說，一個大帝國要保持對偏遠地區的控制力實在是太難了：如果霜楓嶺的位置改成帝都京畿的天子腳下，夏侯大官人要想這麼搞，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載貨牛車隊的不遠處，此次準備跟隨領主大人上洛，啊不，進京的人員隊伍，也已經整裝待發。
或許是多年以後一場大戰驚醒沉睡的他，突然之間尖塔的輝光都開始閃爍：自從鋤奸行動過後，在帝國國境最南端枯坐面壁了好多年的保盧斯司令，終於開始尋思要找點樂子、好好折騰一下南方軍的懶蛋們了：
在這短短半個月時間裡，保盧斯又如同大促銷一般給霜楓嶺派了好幾個士兵小隊協助防守、順帶讓霜楓嶺幫忙練兵，以至於現在整座領地都處於南方正規軍和伊戈爾私軍魚龍混雜的狀態。
——要不是保盧斯已經變成了信得過「自己屍」，夏侯大官人都害怕這死光頭一個勁兒支援友軍是想搞什麼大新聞。
不過，保盧斯的慷慨解囊，也的確讓伊戈爾家族能夠放心領地的駐防問題、徹底騰出人手，把這些日子裡攢下的精銳武裝一起帶到京城遛一遛。
除了愛麗絲、克萊門特、克里斯·曼恩這些從感染區帶出來的老班底，埃爾德里奇等來到南部荒原後加入的武者，也一併加入了這次進京上訪代表團：
就連剛剛組建訓練不久的伊戈爾開拓軍，也被勞倫斯遴選出一批機靈能幹的小伙子，加入了北上隊伍之中。
——這不僅是因為伊戈爾一行人此次要押送大宗稅賦貨物趕路、沿途安全需要靠譜的安保措施，更是因為領主大人有心想趕在帝國一年一度的「聖奧古斯都節」，帶著自家兵馬去湊一湊熱鬧。
「聖奧古斯都節」這種每年一度的節日慶典，在夏侯炎的認識里有個更具華夏風格的名字：
秋狩。
據傳遠古時代，人類先民們還處於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貧困戶狀態，這時信仰至高聖神的「聖者」奧古斯都突然出現，獻祭了自己的肉體，為人類先民帶來了奔涌的獸群，使他們依靠狩獵積攢下足夠的食物、從而建立了第一個定居點。
儘管所謂的「聖奧古斯都」，在領主大人看來無異於一株人形赤練花，但每年秋季在帝都附近組織狩獵、紀念為遠古先祖奉獻生命的聖者，已經成為了帝國人的風俗習慣。
在為期一周的節日慶典中，帝都會舉辦豐盛的貴族酒會、花里胡哨的交際活動、平民百姓都能參與其中的狂歡活動——當然，還有各大軍隊精銳盡出的圍獵。
帝國比較重要的貴族領地，也往往會在「聖奧古斯都節」期間派出代表團參加競賽，以爭奪象徵著無上榮譽的「奧古斯都桂冠」——這種要文斗不要武鬥的和平競賽，也成為不能隨意開片的大貴族之間，抒發敵意與仇恨、以最小代價打擊對手的文明手段。
同時，正如一切下三濫的促銷活動一般，帝國皇室也會準備豐厚的獎品，在皇帝陛下為「奧古斯都桂冠」的獲得者加冕的同時，為競賽冠軍一併獻上。
夏侯炎其實對於這種形式大於內容的節日慶典並不感冒，在他的心目中，即使沒有「奧古斯都桂冠」這種虛名，有著閻王爺護佑、唯物主義理論護體的霜楓嶺，也是帝國境內最牛掰的領地沒有之一；
不過，前兩天勞瑞大師的一句話，讓他突然來了興致：
「據說這次頒發給『奧古斯都桂冠』獲得者的獎品，是西蒙·阿德里安大師留下的遺物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