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回到還算是安全的地方，幾人的心緒都有些不穩，特別是感業。

  他幾乎可以說是強行被隔斷了跟肉身佛的聯繫，那尊肉身佛已經掉在了地上，毫無生機，宛如死物。

  遠奚陸硯澤和易塵三個人雖然還好，但也臉色不太健康，有不正常的蒼白。

  至於宋河……他到現在都感覺手還在抖動，像是得了什麼病一樣，指尖不自覺地顫抖。

  他清楚這是肉身在經受痛苦的反應。

  雖然神識已經勉強可以接受這種痛苦，但是肉身卻不行，就像是疲憊到了極點導致肌肉抽動一樣。

  『一直沒出現，現在倒是來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被月光纏繞著的地獄虛影，暫時將注意力放在了外界，緊緊地盯著那扇門。

  那就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門，打開的時候還嘎吱作響，內里走出來了兩位體型壯碩的男子。

  一人身上披著袈裟，那袈裟硬是被他穿出了緊身衣的效果，即使是手中拿著佛珠，也不像是什麼好人。

  而另外一個則是穿著過於寬鬆的道袍，袍子長長地拖在地上，簡直像是直接披了一個床單。

  兩人的長相一模一樣，頭頂也長有金色的角，但氣質舉止卻截然不同。

  「你的淨土到底還是被破了啊！」

  道袍男子瞥視了一眼穿著袈裟的男子，語氣中滿滿的都是嘲笑：「結果還是我靈葉宗的弟子技高一籌。」

  袈裟男子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嘴角上揚：「你我一體，本就沒有什麼區別。施主，這般久了，你早就想要離開此地了吧？」

  「你不也是一樣。」道袍男子忽然看向宋河：「小子，你找到的那嬰孩呢，拿出來給他瞧瞧！」

  宋河表情沒有變化，翻手便將被困在琥珀中的嬰兒取了出來。

  袈裟男子注視著嬰兒片刻，忽然驚訝道：「他的魂魄，怎麼只有十二分之一了？」

  話一問出口，他便看向了道袍男子，篤定道：「定是你這廝做的好事！」

  他氣勢洶洶，顯然非常生氣。

  「都這麼久了，你還不放下嗎？」道袍男子只是嘆氣：「好歹有小輩在這裡，不要這般丟臉了，也算是為主人留點面子。」

  「……」

  「是我著相了。」

  袈裟男子看了一眼宋河，瞬間就收回了怒色。

  「能將地獄虛影納入身體，可見你確實有了世界雛形，卻不知道你想不想有琉璃大日？」

  話語很是誘惑。

  琉璃大日？

  那玩意不是淨土之中才有的麼。

  傳說那可是大日如來的法相。

  據說還是要佛法修為抵達某個特殊境界，才能將自己的佛力神魂化作可以永恆燃燒的大日。

  在它的光輝普照之下，只要願意修習佛門神通、誦讀經文，都能得到它的照拂和滋養，神魂將在淨土之中長存。

  簡單點來說，那就相當於一個淨土裡面的能量源泉，可以為生活在淨土之中的神魂提供力量。

  對於佛門修士而言，是絕對的寶貝。

  而對於靈葉宗的修士而言……就是種田的好東西——七寶佛光壤的進階版本就需要琉璃大日的照耀。

  所以……

  「這可真是好大的誘惑，前輩，一環扣一環，您應該就是清淨佛寶吧？」

  宋河呵呵一笑：「那金色世界裡的七寶佛物就是特地安排給我的吧。

  琉璃大日，但是會耗儘自己所有的靈智，想來應該也只有清淨佛寶才能撐得起來了。

  您這又是何必呢？

  如何有緣覺寺的道友在這裡，您不用擔憂那麼多，我們幾人也都有些底牌，讓您返回佛門聖地應該還不是問題。」

  他這非常誠懇的話一出，袈裟男子的表情就有些變化，心中暗道：『這孩子確實敏銳，也考慮的很周到。』

  不遠處已經被用特殊方法喚醒的感業也看了過來，只不過他心知剛才發生了些什麼事，實在是不好意思說話。

  但……那可是清淨佛寶啊！

  感業這一次來這裡，就是有大能修士預測能夠尋到丟失的佛寶，還用了那麼多寶貝和人情。如果真的一無所獲，即使是他也會吃瓜落的。

  「你倒是敏銳，不過我早就已經逝去，此刻你見到的只是一縷執念……況且我還由器靈化作真正的生靈，也真是要感謝造畜神。

  所以就不要再勸我了。」袈裟男子笑道。

  「噢，原來這就是您的轉生？」宋河指著被琥珀封印的嬰兒，皺眉道：「由魔轉佛，您確定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麼？」

  「這還得多謝牛金牛道友。」袈裟男子指著旁邊的道袍男子道：「由一瞬佛性的剎那存在為永恆，若沒有日晷的幫助，絕不可能做得到。」

  「哎！」道袍男子立刻擺了擺手：「你可莫要這般惺惺作態，老牛可不吃這套！

  況且……他的神智不全，應當還是龍大哥做了些什麼，唉，估計是不想那麼快便讓小傢伙得到一尊完整的神靈吧。」

  聞言，宋河若有所思。

  要是能讓牛喊一聲龍大哥的，估摸著也就是星宿之中的亢金龍了，看來日晷的情況很複雜啊。

  要說完全對日晷沒有想法，那還真不可能。

  但是日晷的情況很明顯複雜的多，而且它的力量似乎也奇特的多，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拿到手。

  宋河思索著，沒有再說話了。

  而牛金牛看著跟自己長相完全相同的男人，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嘆氣道：「這麼久了，終於到時候了。」

  「這麼久了，你再喜歡自己的這張臉也該膩了。」袈裟男子雙手合十，臉上滿是釋然的笑。

  隨後，他看向了感業。

  「你師承何人？」

  感業連忙回答道：「弟子師承感緣。」

  「哦……那倒是難怪，曾經我和她有些緣分，所以才能感覺到我出世。」

  「只可惜到底不能回去了。」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身上的袈裟忽然掀開，露出了身上那已經深入骨髓之中的黑色紋路。

  那就像是一條條漆黑乾涸的血河，在他的肌膚上是那麼的明顯，那麼的觸目驚心。

  更重要的是在那些血河的深處，還有一隻只被剝去了皮的畜生在漫無目的地奔跑，每一隻身上都有惡神的氣息。

  那血腥而又污穢的氣息令人作嘔，可偏偏又有一縷奇異的，莊嚴聖潔的神性——絕對是惡神的載體。

  那麼多的畜生，就相當於那麼多的惡神。

  「前輩，你還沒有除去它們嗎！？」

  感業臉色頓時變了，他震驚道：「當初不是說已經將那隻惡神除去了麼？」

  一旁吃瓜的三人也很疑惑。

  在他們了解到的歷史裡面，那隻惡神應該早就被靈葉宗跟佛門一起滅掉了。好歹也是天蘊世界的霸主級宗門，要是連只惡神都殺不掉，那簡直就是笑話。

  可如今事實就擺在這裡，又由不得他們不相信。

  「所以您要把祂和自己的神魂當做燃料，點燃大日？」感業反應了過來，勸道：「我這裡還有幾顆舍利子，足夠幫您撐到回歸寺內了。」

  要是讓他看著清淨佛寶化作大日，那簡直就是要心痛到無法呼吸，更何況聽佛寶的意思還不打算跟他回去。

  涉及到佛寶，他當然會想爭一爭。

  然而佛寶卻搖了搖頭。

  「造畜神的因和我們有關，卻讓靈葉宗的道友吃了苦果。他們還隱瞞的很好，除了合雲，應該沒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此話一出著實讓在場的幾人都震驚了。

  什麼叫造畜神的因和佛門有關？

  難道那造畜神是佛門搞的事情麼？

  要真是如此，恐怕會有不少被造畜神禍害過的人要找上門去了。

  能一直活到今日的，可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宋河跟其餘三人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心裡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了。

  而感業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很快便釋然，「您要身化大日，我會幫您一把，不管曾經如何，起碼今時今日我該還些人情。」

  他對著宋河微微一禮：「多謝宋施主！」

  「不用客氣。」宋河微微一笑。

  這事兒講真還真是說不好是誰賺了。

  起碼單單是那足足九百八十一粒清淨沙就夠回本了，東西到了他的手裡，可沒有再拿出去的可能性了。

  「也好，你就來幫我一把。」

  佛寶最後看了一眼牛金牛，雖然日晷特殊，可如果非要說起來，那也就是器靈。

  它們同為器靈，還一起待了那麼久的歲月，說是沒點感情那是假的，這忽然要走了，還真是有那麼點捨不得。

  他張了張嘴，還是忍不住說道：「勸勸龍大哥，不要執著了！

  我的佛身還在，以後未必不能再見！」

  說完，他便盤坐下來，雙手合十誦念起經文。

  伴隨著梵音，他的身體逐漸融化，連帶著那布滿身體的血河也一併融化，裡面的畜生感覺到了什麼，卻沒有辦法阻止。

  只能隨著燃燒起來的琉璃日光一起化作光焰。

  最終，佛寶變成了一輪大約三寸的琉璃光球，表面燃燒著永恆不滅的佛焰，靜靜地散發著光和熱。

  牛金牛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那顆光球。

  他的手掌立刻被上方燃燒著的琉璃光焰所包圍，但是溫柔而又慈悲的光並沒有灼傷他，反而是清風拂面，繞著他轉了那麼一圈。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牛金牛身上的某種氣息被琉璃光焰燒灼撫平。

  牛金牛的表情頓時複雜的很了。

  「唉，終究還是走了。」

  他搖了搖頭，將那顆光球送到宋河的面前：「喏，好好照顧他吧，門內的七寶佛光壤的配方你應該有吧？」

  宋河乖巧地笑道：「弟子回去問問就好，您難道不知道我師尊是星恪真人嘛，這點小事還是可以輕易搞定的。」

  「也是，倒是我想多了。」牛金牛啞然失笑，他看了一眼被宋河照料的很好的極甜蜀黍，忽然問道：「十二生肖裡面，我後面的三個是什麼？」

  宋河心中一動，難不成這是要讓自己走的意思？

  他立刻回答道：「寅虎卯兔辰龍。」

  「沒錯，我這裡讓你見到了些不該看的東西，讓你承受了那麼多的苦難……你也該享受享受尋寶的樂趣。」

  牛金牛的笑容有些微妙：「龍老大的性格可能有些奇怪，希望你不要介意。」

  「……」

  奇怪？這兩個字一出來，宋河就覺得不對勁了，不過他還是沒有露出什麼表情，而是問道：「那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您能跟我說說嗎？」

  其實他已經有了猜測，不過還是想聽牛金牛解釋一下。

  牛金牛也沒有隱瞞。

  他看著天穹，說道：「當初我確實將冤魂都封印在了我的身體裡面，不過還包括了沒有死去的造畜神。

  雖說那傢伙實力不怎麼樣，但卻很噁心，即使是有兄弟姐妹們幫忙，我也無法徹底磨滅掉他。

  後來星恪主人帶著我們進入合雲洞天，出於某些原因，日晷遺失在了洞天裡面，失去了陣法的壓制，造畜神和冤魂還是暴動了。

  那時候情況十分特殊，最後還是佛寶幫助了我，或者說履行了自己的責任。

  它將造畜神納入身體，又在我和日晷的幫助下保持了一抹最純粹的佛性轉世，借的就是造畜神的神軀。

  清淨畜生道以及餓鬼和地獄道，都是它自帶的威能，藉助三道的壓制，他終於如償所願。

  身化琉璃，魂靈轉世。

  之後的事情就不方便告訴你了。

  反正我們現在身處於天蘊世界的宙光之河中，也算是占據了一席之地。

  玩的還挺開心。」

  他話說到這裡便停住了，顯然是不願意再說更多，宋河也就沒有再問，雖然還有諸多疑惑。

  比如為何他們不願意回去，還有那翼火蛇，以及曾經發生的事情，以及突然出現的合雲。

  一樁樁一件件都還是問題。

  但，既然不願意說，他也就沒有問。

  他只是淡然的點了點頭。

  詢問道：「那好，我們幾人現在可以離開了嗎？」

  牛金牛愣了一下，無奈地撇了撇嘴：「好吧，不過該給你們的東西還是要給你們。

  那條小蛇你不必在意，它本來就是一股神識，最受不得痛苦，此時應該已經消失了。」

  等等……受不得苦？你們難道算到了？算到我會接受並且容納地獄？

  宋河眼角一跳。

  但牛金牛他揮了揮手。

  四周的空間一下子凝固，就像是時光倒流了一般，幾人受的傷和損耗的法力在這股時間的洪流之下恢復了原樣。

  並且，每人的面前還多了一個鋥光明亮的環，正是將他們變作黃牛的環。

  「此物是我製作的寶貝，裡面有我施展的神通，即使是化神也能變作老黃牛，算是給你們的禮物吧！

  宋河，這些牛你帶走吧，它們是我用合雲老祖的寶貝創造的種族，對你種地很有幫助。

  那嬰兒也好好照顧，佛托生於魔胎，成長起來對你大有幫助。」

  說完，他再次揮手。

  這一次卻不是時間變化，而是空間的變化。

  宋河這次感覺到了周圍星光和空間的波動，心中瞭然，毫無疑問，這是斗轉星移神通。

  幾人被直接送回了宙光之河裡面。

  要不是宋河及時展開了宙光河引，估計幾人就要掉下去了。

  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

  事情……真的太離奇了。

  簡直就像是一場夢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