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頒獎禮結束後,鬧哄哄一直到凌晨。
林眠和關泳玄好幾年沒見,想說點體己話,因為時間倉促,再約一面也不成。
好在關司長退休了,整體生活節奏比從前慢,大多時候會留在北京。
於是,林眠和她約好,如果十一國慶假期條件允許,就再北上一趟。
「我好給您帶鳳城最好的紙皮核桃。」
「好!我候著你來!」
車子啟動。
林眠抹著眼淚,和奧迪A6里的關泳玄揮手道別。
霓虹閃爍,淚光氤氳。
她仿佛回到幾年前,剛到新聞出版總署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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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趣可最早在北京也設立了編輯部。
專門負責「走出去」政策——《Cute》海外版的編輯和發行工作。
為此,趣可一擲千金,買下建外SOHO的一整層當辦公場地。
不僅如此,還特意在通州一次性全款,購入了五套大三居,用作員工宿舍。
北漂,生活成本的大頭是房租。
不得不說,趣可的員工關懷是非常到位的。
然而好景不長。
沒過幾年,後金融危機疲態盡顯,媒介疊代,趣可不得已砍掉了海外版。
北京的辦公樓也被暫時租出去了。
林眠借調總署時,就住在通州八里橋的宿舍。
一套150平的大三居,平時只有她一個人。
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坐八通線到四惠東,再倒一號線到西單,然後轉四號線到菜市口下車。
披星戴月,一路奔波。
保證8點上班前到署里。
關泳玄家住二環里,沒有子女。
見林眠孤身一人來北京,看張延亭的面子,很照顧她。
帶她逛北京胡同,聽相聲,去香山,後來還帶她回家,同先生吃飯。
關司長待她像母親。
林眠不辱使命。
借調來報刊司一處後,獨自完成了好幾個大型活動,陪同出席重慶的國家級期刊展。
尤其是,還被一票挑剔的老專家們交口稱讚。
起因是報刊司會定期組織專家進行期刊評點。
一處人少事多,林眠迎難而上。
從策劃到邀約,事無巨細,甚至包括用餐時菜怎麼點,方方面面妥妥帖帖。
當時就有人好奇,「泳玄司長是在哪裡找的這麼靈透的姑娘,可甭放掉嘍!」
關泳玄一笑,「小林是借調的。」
「嗐,想想辦法就留下來了。」老專家通透,看著林眠,話沒有說破。
後來,關泳玄居然真的隱晦地跟她提及,留在北京這事。
再後來,借調期滿,林眠結束每天取經一般的上下班生活,回到鳳城。
再再後來,她頂著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借調回來的光環,走馬上任《Cute》生活版。
那一年。
27歲的林眠,成了趣可創刊史上,最年輕的一任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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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車疾馳。
林眠瞟著窗外,眼神漸次放空,偷偷打了個呵欠。
飛機落地鳳城時,不過上午十點。
行政助理小王的訂票原則只有一條:控制成本。
還大言不慚,國內航線嘛,來回就那麼幾個航司,坐哪裡不是坐。
所以,絕大多數趣可人出差,第一選擇都是高鐵。
起碼不用趕奇葩時間的飛機。
林眠倒不在意。
她總是小事糊塗,大事清醒。
謝逍覷她,低頭看腕錶,算了算時間,「困就眯一會,到吃飯地方叫你。」
倉促知道她上午落地,他臨時讓秦北望推掉了肖海中午的飯局。
謝逍又查過攻略,女人喜歡儀式感。
老婆大人搬來玫瑰園同居的第一個周末,無論如何也不能獻給工作。
林眠揉揉眼角,淺眺窗外,強打精神,「一會別點那麼多,吃不下。」
怕謝逍向張若愚看齊,點一桌子菜浪費。
而且,她生理期有個怪癖,飽腹感特別強,一天到晚一點不帶餓的。
「好。」謝逍應聲,以為她要減肥。
因為他看攻略上說,女生有一種心理: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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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回鳳城,高速雙向八車道,筆直而開闊。
錯落的綠色護欄,縱深呈一條直線,從眼前飛速掠過。
謝逍手肘隨意搭在航空扶手上,身體自然向林眠傾斜,邊抻平袖口,邊話裡有話道:「沒駕照太不方便,不自在。」
謝總真是不懂人間疾苦。
林眠腹誹,瞄他一眼,有司機居然還嫌不自在,「什麼自在?」
謝逍沒回答,寵溺盯著她,突然捉住她的手,緩緩湊在唇邊,輕輕一吻,落在她手背上。
林眠後背陡然繃直。
駕駛室,小高默默地,一把拉上隔斷。
行吧。
確實挺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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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空間忽然變得曖昧。
謝逍側身對著她,略俯下身,膝蓋微曲,雙手撐在她座位兩邊,將她整個人逼在座椅里。
他眸光繾綣,二人距離漸近。
謝逍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眉間,帶起似有若無的癢,像羽毛一下下撩撥心弦。
林眠指尖發燙,下意識閉上雙眼。
短暫幾秒,無事發生。
她茫然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謝逍看破她心思,嘴角噙著笑,帶著三分狡黠,七分寵溺。
他居然逗她!
不行,不能輸。
她先瞪了他一眼,抬手解開一粒襯衫紐扣,露出若隱若現的鎖骨。
直視著他,眸色慵懶嫵媚,抿了抿嘴唇,探手把玩他領帶。
這該死的勝負欲。
來呀,挑逗啊,來互相傷害呀。
謝逍瞳孔微縮,呼吸變得灼熱,眸中翻起暗涌。
車廂高度有限,他單膝跪地,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另一隻手托住她臉頰,克制而用力。
下一刻。
呼吸交纏。
她勾住他脖頸,仰頭回吻他,潮湧瞬間淹沒理智。
猛烈的歡喜,既然避無可避,不如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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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吻結束。
謝逍還抓著她手腕。
他喉結滾動,視線挪向後排,然後諱莫如深地望著她。
此時無聲勝有聲。
林眠垂下眼帘,抽回手,故作淡定望向窗外。
半晌,她餘光瞥到謝逍回座,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去重考駕照?」
聞言,謝逍一頓,聲線沙啞:「等下周,下周從上海回來吧。」
「要去上海?」林眠偏頭問。
她很少問謝逍工作上的事,隔行如隔山,她有自知之明。
謝逍點頷,「嗯,有個項目去考察一下,最多三四天。」
話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他遠不如開口時的瀟灑。
來接機,迫不及待深吻她,哪怕被她誤會猴急,他就想確認一件事——代價。
他不敢冒險。
趙紅去世對林眠的打擊,謝逍深知厲害輕重。
所以他猶豫。
奶奶是趙紅老師的接生醫生這事,他不想隱瞞她。
只是暫時還沒想好該怎麼說。
敏感如她,他怕不經意間被她瞧出端倪。
正好,肖海熱情邀約,乾脆順水推舟,權當留出思考的時間。
他習慣在有勝算的時候大膽下注,在不具勝算的時候謹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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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爾法停在南湖一處景區外。
下車時,林眠不經意間掃向後車。
定睛一瞧,差點一個趔趄——鳳A7832P。
「林眠!」林建設一手搭在車門上,探出半個身子叫她,頤指氣使道:「看見老子也不打招呼!」
他送一個客人來南湖景區,就這麼湊巧,又遇見太子爺女婿。
景區路邊不能臨停,林建設輕點油門,怠速經過林眠身旁,對著副駕駛車窗大喊:「等著我!別走啊!」
撿日不如撞日。
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把飯吃了,才算認了女婿。
林建設一腳油,車頭抵著花壇,斜斜卡在人行道上,抽掉鑰匙一路掉頭小跑。
他指著馬路對面,大手一揮,「走,爸請客!」
對面是一家海鮮酒樓——發記。
全國連鎖的,在鳳城排得上號,人均800起步。
林眠癟了癟嘴,沒眼看。
林建設固執,又死要面子,當眾駁他的話,他肯定氣急敗壞。
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轉念一想,林建設出了那麼多么蛾子,索性讓他接受一回現實的毒打。
林眠微微一笑,「行啊。」
謝逍向老婆看齊,禮貌又謙遜地表態,「讓您破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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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設大搖大擺,揣著煙盒和車鑰匙走在前頭。
服務員引向裡頭靠窗的位置。
三人來的臨時,沒有預定,眼下正值飯點,只能坐在大堂。
林建設從不講究這些。
林眠也不太在意,她看謝逍。
謝總連公路局老張家烤肉的野攤子都去過,應該不會矯情。
落座。
謝逍不忘替她拉開椅子。
「謝謝。」林眠點頷回應。
「一家人說什麼客套話!」林建設不樂意了,他見不得虛假客氣。
既然是一家人,就該隨意自在,老說謝謝顯得多不熟,還讓外人看笑話。
「你倆先坐著,我去看看海鮮新不新鮮!」林建設離開座位。
職業習慣。
誰都別想蒙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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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逍西裝筆挺,神色淡然,只安靜坐著,渾身散發的矜貴氣質讓人挪不開眼。
不遠處,幾個服務生竊竊私語,眼光始終盯著謝逍。
他襯衫紐扣一絲不苟,側臉每一個線條都深邃深刻。
飽滿寬闊的肩背倚著座椅,骨節分明的手隨意搭在膝頭,抬眼望去,他與大廳里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正上客呢聚眾聊什麼天!」酒店經理發現有人摸魚,皺眉過來。
「看帥哥呢!」服務員低笑,散開去工作。
經理視線掃過,眼神一亮,腳下一滑,「我靠!他怎麼來了!」
他絲毫不敢耽擱,忙點頭哈腰湊上去,「裴公子,實在抱歉,是我眼拙,您大駕光臨,包間我這就安排……」
經理嚇死了。
裴家太子爺在「發記」坐大廳,這要是讓人同行知道,口水都能淹死他。
謝逍:「不用。」他聲音毫無波瀾,卻讓人有種無法拒絕的壓迫感。
林眠抬眼看他。
秒懂。
這是謝逍的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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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菜。
林建設接過菜單,一副東道主的架勢,底氣十足道:「都別管啊!別跟老子爭,今天我點!」
他幹了一輩子廚子,什麼好賴菜沒見過。
海鮮而已。
他炒底料的時候,這酒樓老闆怕是還沒出生呢!
林眠瞥他一眼,如坐針氈,長嘆一口氣,興味索然地環視四周。
真不知道誰給他的勇氣,不分場合,他總能理直氣壯。
「麻煩您了。」謝逍羽睫微垂,端坐桌前,語調慢條斯理,透著客套和疏離,卻又讓人挑不出錯。
分寸感拿捏到位。
「來,服務員,點菜!」林建設招呼。
經理拽住服務生,自己頂上。
他不知道林建設和謝逍的關係,但見這位男士趾高氣昂,他也不敢小覷,老老實實候在邊上。
林建設:「來個小青龍!」
他剛在後頭研究過,小青龍最便宜。
經理一愣,悄悄覷謝逍,套路道:「老闆,小青龍口感會差一點,您是會點的,咱們可以試試澳龍。」
「小青龍就挺好!我之前來吃過,甭瞎嗶嗶。」林建設垮著臉。
老子是廚子,還能讓你忽悠了。
點小青龍,就是圖便宜!
經理碰上了硬茬,以退為進,「您稍等。」
半晌。
「老闆,幫您去後廚看了一下,實在對不起,小青龍沒有了,不過!咱們早上剛到了一隻澳龍!」經理重新回來。
他眼神瞟向謝逍,又道:「您請的是貴人,澳龍最合適!」
林建設點燃一支蘭州,叼著煙打聽:「澳龍,多少錢?」
「時令價一斤1580。」
林建設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硬著頭皮繼續問:「有幾斤的?」
「8斤的老闆,八八就是發,吉利!」
林建設震驚。
「我操!這踏馬是把龍王給撈上來了???」他騎虎難下。
謝逍情緒穩定,「換一家吧。」
林建設喉頭一哽,如釋重負,拘謹地試探:「小謝總您——海鮮過敏?」
管他真的假的,可算找到個台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