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出來一趟,我在門口

  臨近午夜,候車大廳的燈光漸次熄滅。

  肯德基準備打烊。

  服務員走過來委婉提醒林眠,「這位女士,請問您還有別的需要嗎?」

  看到腳旁的行李箱,服務員輕輕皺了皺眉頭。

  她見得多了。

  網上流行的一句話「青春沒有售價,一張硬座到拉薩」,不知蠱惑了不少年輕人頭腦發熱,說走就走。

  眼前這位,估計也是沒做功課的主兒,不知道拉薩火車站晚上不營業。

  林眠回過神來,說了句不好意思,拉著行李箱往出走。

  千算萬算,沒料到火車站不能過夜。

  本來還打算在大廳找個充電寶,這下倒好,連門都要關了。

  出站口,零零散散圍著好幾撮人。

  不遠處的廣場上,停著兩三輛拼座拉客的私家車,司機操著不標準的普通話招攬生意。

  關於要不要找個酒店湊合一晚,她有些猶豫。

  從拉薩到鳳城的火車,明天早上10點發車,單純為睡幾個小時開個房間,似乎有點奢侈。

  她有心理潔癖,所以民宿和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並不在考慮之內。

  正想著,旁邊的正打電話的年輕人,不小心撞上她的行李箱,那人脫口而出:「對不起。」

  林眠偷瞄一眼,聽那女生的口音,倒很像鳳城人,「沒關係。」

  廣場上人漸稀少,只剩火車站的紅色燈牌亮著。

  林眠坐在行李箱上,手搭著拉杆,下巴枕著手背,反覆地深呼吸,她還在糾結。

  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小姐姐,你是不是鳳城人?」

  林眠回頭,她認出這是剛打電話的女生,微笑點了點頭。

  「可真巧,難得遇見鄉黨,你是回還是剛來,我們要走,都是那個瓜皮非說火車站能過夜……」女生無縫切換成鳳城本地話。

  「我也沒想到。」林眠雖然不社恐,但話並不多。

  太殷勤的搭腔必定有問題,外出她還是挺謹慎的。

  順著那女生手指的方向,一個寸頭男生正尷尬地撓頭,同樣用本地話回應:

  「你再說啥也沒用,咱權當體驗一把窮游,打打牌再熬一會天就亮了,沒必要住旅館浪費錢,划不來麼!」

  林眠笑笑,沒有搭話,她下意識按動手機,全然忘記已經關機了。

  「我有充電寶!」女生觀察細緻,立馬招呼她男朋友,拔下充電線,十分仗義地塞在林眠手裡。

  林眠含蓄拒絕,「有電,就是不想接電話。」她又把充電寶遞還過去。

  「來來來,咱幾個打會兒紅四吧。」周圍幾個人聚過來,借著昏黃的路燈,掏出撲克牌就要開戰,顯然把林眠也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你們打,我不會。」林眠腳下滑動行李箱,讓出身前空位。

  她贊同熬一會天就亮了這個說法,但不喜歡湊熱鬧,尤其是和不熟的人。

  「你不是吧!這麼大的人不會打紅四!」

  林眠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那幫人終於不再管她。

  夜深人靜。

  不能刷手機,無聊得她很快就眼皮打架。

  沒想到還能露宿街頭。

  -

  景區大門口,濃重雨霧中,剎車聲刺耳。

  酒店距雅魯藏布大峽谷,單趟一個半小時車程。

  謝逍一腳剎停,此時,居然也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

  謝逍握著方向盤的雙手,骨節泛白,仿佛形成了肌肉記憶,他緩了足有一分鐘才勉強鬆開。

  18個未接電話。

  開始,金海心還在唱「雨再大也不過打濕頭髮」,後來,突然變成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聽到突兀的電子音時,謝逍正在過一個彎道。

  方向盤猛朝懷中一掏,車子側滑。

  ABS瞬間啟動,發出咔嗒咔嗒的防抱死制動聲,他緊忙用力把住方向盤,車子幾乎是擦著高速護欄駛過。

  謝逍掛上P擋,先給裴遙回了個消息:【安全。】

  剛上高速,裴遙的來電短暫響鈴幾秒,他心領神會。

  大哥是怕他開車分心,順帶提醒他到了報個平安。

  暴雨依舊。

  遠光燈照射下,清晰可見雨勢,之前是瓢潑,現在算是盆澆。

  謝逍緩緩吐出一口氣,關掉內循環。

  想到林眠,明明才一天沒見,卻如時隔萬年。

  知道米林暴雨,他心亂如麻。

  氣她不聽醫囑強行出院,氣她不給自己發個消息。

  氣著氣著,謝逍肩膀一松,嘆了口氣。

  講真的,來都來了,想玩就敞開了玩,沒必要瞞著他,自己又不可能再把她抓回醫院。

  謝逍揉了揉後頸,忽然有些後悔,當初不該拒絕她。

  不然像她這樣,既沒玩盡興,又得瞻前顧後。

  一頓腦補後,謝逍深刻檢討了自己。

  他疏於體察她內心的需求,尤其是在醫院,她是他老婆,並不是他的病人。

  像林眠這樣敏感又好強的人,從不開口求人,她既然想去,陪她去,讓她開心一回有什麼大不了。

  那晚的確是他疏忽。

  她的確克他,一點辦法沒有。

  復盤完畢,謝逍想見林眠的心達到峰值。

  近鄉情更怯,他翻下遮陽板,對著鏡子簡單理了理髮型。

  一天沒睡,應該看不太出來吧。

  -

  謝逍翻看聊天的頭像列表,得找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不然,他乍然出現,難保趣可那幫人精不多想,他可不想讓林眠變成談資。

  就是你了!

  謝逍選中頭像,直接一個語音撥過去。

  數段響鈴。

  「哥啊,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張若愚瓮聲瓮氣,拖著長長的尾音表達不滿。

  謝逍:「出來一趟,我在景區門口。」他以為張若愚跟著林眠在雅魯藏布大峽谷。

  張若愚一臉懵逼,「哥,我在酒店啊。」

  「廢話!趕緊出來。」

  「不是!我在機場的酒店啊!」

  「?」

  「我爸住院了,我媽派我連夜回去,米林暴雨,我飛機延誤了。」

  「繼續睡吧。」謝逍果斷掛掉電話。

  既然不在,就沒必要跟他廢話。

  張若愚睡眼惺忪,盯著手機一頭霧水。

  這大半夜的,他在景區門口鬧哪樣。

  -

  午夜。

  酒店大堂燈火通明。

  靠近外側的沙發區內,一撥遊客家屬,或坐或站,各個表情嚴峻,眉宇間的怒氣一觸即發。

  「從傍晚到現在,五六個小時過去了,救援遲遲不來,你們這是草菅人命!!」

  「這麼大個酒店,預警機制是擺設嘛!明知道有暴雨,還放任遊客去湖心島,你們負責人呢!我要投訴!我要索賠!」

  部分家屬情緒激動,伴隨窗外的暴雨,打在玻璃窗上劈啪作響。

  謝逍目不斜視,一邊穿救援專用的雨具,一邊聽經理匯報湖心島的被困情況。

  不得不說,他執行力一流。

  不到十五分鐘,酒店迅速協調出了一批快艇,預備冒雨前往湖心島接人。

  經理畢恭畢敬:「5米9的七人快艇湊了十條,再沒多得了,煩請您多擔待。」

  其中一個家屬聽出端倪,瞬間炸了鍋,大聲嚷嚷起來。

  「你們憑什麼區別對待!我們熬一宿了,他一來就要下艇救援,他誰呀!憑什麼呀!」

  其餘家屬見狀,紛紛圍成人牆,將經理圈在裡頭,討要說法。

  經理食指與拇指一搓,微微一笑,「錢的力量。」

  家屬嗤笑,「早說你要錢呀!開個價吧!我們給得起!」

  經理伸出手掌,正反面比了比。

  「要五千你早說呀!瞎耽誤功夫!我們能來旅遊就不差錢!怎麼付款!」

  叫嚷最凶的家屬一擲千金,「我再多出五千!你先派人把我們家救出來!」

  經理皮笑肉不笑,「您可能有點誤會,不是五千。」

  一眾家屬神情驟然嚴肅。

  「想趁火打劫啊!還想要五萬?該說不說後半夜要是不下雨了,你連這一萬都賺不著!」

  經理笑眯眯搖了搖頭。

  家屬陰陽,「難不成這一趟還得50萬?你那快艇黃金做的啊!」

  經理點頭。

  好傢夥!讓我看看是哪個大冤種!

  要多出五千的家屬五官扭曲,回頭怒視身側。

  目光交接,謝逍眼神冷峻,渾身透出一種上位者不可侵犯的氣場。

  他身形挺拔,哪怕穿著全套雨具,看不清臉,也沒有開口,可在場的人分明感受到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那家屬撥開經理湊過來,訕訕一笑,「兄弟,跟你商量件事唄。」

  謝逍眉頭挑起,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冷淡道:「不行。」

  別說區區五十萬,只要林眠毫髮無傷,多少錢他都無所謂。

  但有一點,他是有錢,不是大冤種。

  「順手幫忙的事兒,你何必搞得大家不痛快!」家屬瞬間變臉。

  謝逍面無表情,繼續調試頭燈。

  眾家屬憤慨,吐沫星子迸出,說話間就要圍攻謝逍。

  千鈞一髮之際,司機兼保鏢小高匆忙趕到。

  他跳下車,飛奔進大廳,離得老遠時已經展開手臂,一個滑鏟將那群氣憤的家屬攔在身後。

  小高喘著粗氣:「逍哥!逍哥!我去,我替您去,您歇著就行!」

  真沒見過誰家總裁深夜搞救援的。

  見保鏢來了,謝逍眼睛一亮:「對,還有你。」來都來了,正發愁救援人不夠多,這下齊活了。

  小高抹一把發稍滴落的雨水,尾音帶顫,「哥!算我求您,咱別冒險成不成,您什麼檔次,他們什麼檔次,咱犯不著啊。」

  真要命!裴家公子都有怪癖。

  一個愛看宮斗劇,另一個熱衷自我挑戰。

  謝逍不置可否,指揮經理髮給小高一套雨具。

  見攔不住,小高猶如身在新兵連,十五秒穿好裝備。

  行吧,愛誰誰。

  那幫人救誰他管不著,自己只負責老闆的安全。

  所有人目瞪口呆。

  窗外,暴雨如注。

  謝逍瞟一眼,朝正跳腳的家屬抬頜示意,輕描淡寫地問:

  「要麼出力,要麼出錢,你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