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 番外一:普通人趙百合

  什麼是紙媒時代的落幕。

  街角報刊亭突然消失,各大書店再沒有雜誌專區,上廁所不再看《故事會》,廢品站稱重只有快遞紙箱而沒有過期雜誌。

  要知道,在網際網路飛速發展以前,人們造夢主要源於各類時尚雜誌。

  光鮮亮麗的外表,紙醉金迷的生活,時尚雜誌編輯一度成為無數女孩嚮往的職業。

  我曾聽林眠說,她剛來趣可那年,有年輕讀者打電話,說想來參觀編輯部。

  「快把人攔住!一棟破樓有什麼好看的!」老編輯見怪不怪。

  那時,趣可與主管單位在同一處辦公,保留著傳統事業單位的風格。

  不管從哪個角度,完全不像想像中的樣子。

  讀者來了,夢一定會幻滅。

  我也不例外。

  哦對,忘了說,我叫趙百合。

  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

  在《DressM》我是Susie,來到《Cute》,我叫蘇西。

  筆名,是入行的第一步。

  不是雜誌編輯自矜身份,而是,既然要「造夢」,當然要全方位無死角充實人設。

  版權頁,只有總編輯才配「真名」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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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本把控雜誌,金融危機後,幾乎所有的高碼洋雜誌每況愈下,GG入不敷出。

  圈子不大,流言滿天飛,《DressM》停刊早有預兆,我們只不過堅持自欺欺人。

  雜誌停刊容易,人員何去何從。

  一夜之間,我們從令人神往的編輯,變成待價而沽的商品。

  直到有一天,TacryWu突然告訴我,她和《Cute》談妥了,趣可願意整建制接受我們的團隊。

  整建制。

  我們的採編團隊,發行,GG,市場,林林總總38人。

  放眼整個傳媒圈亘古未有。

  TarcyWu表示,趣可的人事團隊已經抵達上海,提交資料,即刻辦理入職手續。

  「別擔心,鐵打的我們,流水的盤子,叫《DressM》和《Cute》有什麼區別。」

  「外來資本辦刊始終水土不服,你眼光要放長遠。」

  TarcyWu著重強調,「裙帶關係而已,華夏傳統國情特色,easy,easy!」

  跳出舒適圈很難。

  人總是趨利避害的,這是人性,無法改變。

  TarcyWu後來用同行外刊做例子勸我們,都說寧做雞頭,不做鳳尾,何況,《Cute》算是國內生活類期刊的頭把交椅。

  論資排輩,趣可行業地位無可撼動。

  「張董答應我,會改革編輯系統,總編無權插手我們的具體事務,所有人事任免與總部無關。」

  「還有,每年固定漲薪10%,不得以任何理由凍薪,GG收入我們要分10%。」

  「最重要的,辦公場地只能買不能租,必須配套有大型實景影棚。」

  「對了,環宇國際,北外灘那個,張董已經付定金了。」

  「……」

  前面的我都不怎麼不關心,只有寫字樓,最讓我心動。

  高端的商戰,往往都採用樸實的方式,如同雜誌停刊,真實原因離譜到超乎想像。

  《DressM》破產前,尚欠大廈房租3000萬,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不記得還有什麼其他條件,基本上,TarcyWu獅子大開口,張延亭全盤接收。

  就這樣,我們搖身一變,成了《Cute》時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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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來,勢必有人走。

  趣可人事團隊雷厲風行,一周時間,清退了原本時尚版的所有人。

  環宇國際裝修,我們暫且在原本大廈辦公,據說,那是張延亭當年的發跡地。

  其實,張延亭這個人業界風評一直不好,說她摳門,做事不夠大氣。

  可單看她為拿下TarcyWu所付出的,我又覺得她也挺大方的。

  得知我們要加入《Cute》,有同行爆料,說趣可內部權斗厲害,裙帶關係嚴重。

  我那會正上頭,覺得或許是外界以訛傳訛也說不定。

  能做鳳頭,誰還會在乎其他細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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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接工作進展很快。

  《Cute》有每年舉辦GG會的傳統。

  張延亭為帶動內部參與積極性,要求GG會每年由不同部門承辦。

  我們加入趣可那年,光榮使命交給了TarcyWu。

  她一個電話,對接了4A公司凌美。

  蘇州拙政園旁,四天五晚,開會遊玩一條龍,大客戶交口稱讚。

  GG會結束後不到一周,總部行政辦公室主任羅會林來電話,說從鳳城派來一個人,做編輯部主任。

  「郭淮,從前的《Cute》海外版主編,北京人,熟悉趣可運作,張董專門派他來協助開展工作,別辜負了張董好意。」

  掛掉電話,TarcyWu一臉懵,「她,她什麼意思?」

  我們對視一眼。

  辦公室鬥爭,說來就來了。

  -

  郭淮,當然是筆名。

  他本名叫關博達,就是那個祖上是瓜爾佳氏的「關」。

  TarcyWu諱莫如深一笑,「北京來的,新聞報刊司司長也姓關。」

  說好的人事獨立,張延亭突然強塞進來一個郭淮,TarcyWu怎麼可能忍氣吞聲。

  偏偏,噁心人的事她一點脾氣沒有。

  「估計和GG會有關,從來沒人說過不能請GG公司代勞……」

  我思來想去覺得只有這個理由,「熟悉趣可運作,熟悉,這個詞太值得推敲。」

  謹慎如羅會林。

  張延亭擺明藉機安插眼線。

  事實證明,我推測沒錯。

  後面幾年間,連生活版都承辦了兩次GG會,時尚版卻再沒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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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防不勝防,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編輯部主任而已,名頭職責照舊,實際還要多干一份總監助理的活。

  郭淮隨和,不爭不搶,簡直就是被生活磋磨完全沒脾氣的中年男人,無欲無求。

  TarcyWu頤指氣使,他照單全收,脾氣好到編輯部每個人都能指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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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合熟悉七年後,前年聖誕節,溫慈突然將我調去鳳城,直接下達異動通知。

  那時TarcyWu在巴黎跨年,郭淮借OA不穩定,影響日常審批,說由他代處理。

  等她反應過來,我已經坐在生活版大開間裡了。

  直到去年,張延亭調林眠去上海,我總算看清了她的每一步的鋪墊。

  溫慈一枝獨秀時,她引入TarcyWu;兩虎相爭時,她強送林眠入局。

  當《老友》徹底失去競爭力,張延亭再毫不費力地抽回一切。

  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

  我也不例外。

  有人說一份工作而已,何必讓自己那麼累,不行再換就是了。

  如果世界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沒有TarcyWu的家世,沒有林眠的加特林謝總,沒有關樂樂豁得出去,更沒有溫慈瘋狂不顧一切。

  可我,有自知之明。

  事實上,我就像千千萬萬的普通人。

  受時代裹挾,被動向前。

  TarcyWu說,恭喜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其實高看了我。

  世界留給普通人的選擇不多,在有限的機會裡,我儘量不讓自己遺憾吧。

  或許,我離開趣可,才會記得自己叫什麼。

  如果我忘記了,麻煩你們替我記得。

  我是趙百合,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