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所三樓的超大包廂,煙霧繚繞。
默樂那班高層們觥籌交錯,各個喝得臉紅脖子粗,閒話不斷。
酒是投名狀,只有豪飲才算盡忠敬業。
包廂另一側的休息區,沒有開燈,與不遠處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
謝逍靠著真皮沙發,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邊細框的眼鏡,目光疏離淡漠,晦暗不明。
這場會,準確說是這頓飯,從下午三點一直持續到現在,整五個小時。
會議桌和酒桌,差別有這麼大嗎。
謝逍不理解。
包廂門被推開一條窄縫,會所經理閃身進來。
看著謝逍矜貴斯文的臉,再看看酒桌上那腦滿腸肥,會所經理再次感慨世界的參差。
「逍總,林老師到了,就在樓下。」
「嗯。」
昏暗燈光下,謝逍的側臉稜角分明,像極了一副標準人像素描畫。
20分鐘倒計時。
盯著不遠處的熱鬧,謝逍若有所思,眼裡全是審視。
他抬腕看表,不想讓林眠多等,單手發個消息:【三分鐘,等我。】
鬧鐘響起。
謝逍起身,端起二兩的小酒盅,從容不迫走向酒桌,強行打斷嬉鬧。
「各位!今天到此結束,先走一步。」
謝逍的眉心透出凌厲,渾身散發著一種壓抑而強勢的氣場。
他一干而盡,用力擲下酒盅。
眾人像被點了穴,假笑僵在臉上,許久無人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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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冷氣強勁,林眠打了個噴嚏。
關樂樂的稿子很水,無腦小白文,按照趣可的審稿標準,鐵定被斃。
本著鼓勵新人,賣溫總的面子,林眠特意讓蘇西做責編,給關樂樂潤色。
那年編校流程修調整,修訂了一個趣可存在多年的bug,嚴格區分了作者和編輯。
也就是說,一個人不能既拿稿費,又拿編輯費。
林眠相信蘇西盡力了,改了幾稿,始終達不到要求,只能放棄。
紙媒和網文不同,關樂樂還得適應。
翻查完全部的定稿,一審一校沒有任何異常,她提交終審的稿件也沒有問題。
有點燒腦啊。
林眠看著散亂的稿件陷入沉思。
會是關樂樂乾的嗎,就為了那幾百塊錢稿費?
寫稿又不是一錘子買賣,上稿機會大把,何必急於一時。
林眠想不通。
既然要換稿,為什麼不在三校換,卡完流程直接下印,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被校對主任抓個正著。
除非,還有別的目的。
林眠想到一個可能——陷害。
故意在三校前換稿,一旦出事追究,根據編校流程,自然是覆審的鍋。
事故和失誤不同,沒下印前,頂多算失誤,可是趙曉寧做事原則性強,肯定不會輕縱。
扣罰獎金事小,書面檢查事大。
月底就要開預備黨員轉正大會了!
卡在這個當口出事,入黨怕也是要黃!
林眠驚出一身冷汗。
誰這麼有心機。
她揉了揉眼睛,去洗手間洗把臉,好清醒清醒。
水聲嘩嘩,林眠依稀聽見外頭有響動,也沒太在意。
她對著鏡子,挑掉鬢角的幾根白頭髮。
才30歲啊,居然早生華髮。
想到那些破事,林眠嘆了口氣。
煩死了。
轉回到用餐區,冷不丁嚇她一跳。
謝逍坐在圓桌旁,手肘搭在桌上,定定注視著她。
「謝總好。」林眠鎮定自若的打招呼。
他看她的眼神與平時不同,涌動著霸道強勢的味道。
林眠打橫走過,儘量避開他視線,去角落的茶台收拾筆記本。
經過他身邊時,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叫我謝逍,不要加總。」
「好的謝總。」
社畜當久了條件反射,林眠笑得心虛,登時悔得直打嘴。
「不要加總。」謝逍又說一遍。
林眠瞥他一眼,戰術性沉默,轉頭收拾散亂的稿件。
她有點尷尬,也有些不高興,看謝逍那雙眼迷離的樣子,顯然是喝大了。
本打算見面跟他提離婚,現在看來,八成是談不了了。
他安靜坐著,她假裝收拾。
謝逍不說話時,整個人充滿生人勿近的高冷感。
林眠就那點東西,翻來覆去地疊,他還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明明是他約的飯,現在喝大了算怎麼回事!
謝逍忽然開口:「你整理了四遍還沒有對齊邊角。」
林眠手下一頓。
敢情他一直盯著她。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既然無話可說,就別浪費時間。
明早還要給趙曉寧答覆,她才剛有些眉目,還得再琢磨琢磨。
房沒了,入黨不能再黃了。
林眠拎起包和筆記本電腦,徑直往包廂門口走。
「林眠!」謝逍踉蹌跨到她面前,長臂一伸,手掌抵住門邊。
林眠仰起臉看他,露出個「你還有事」的表情。
謝逍低頭與她對視,喉結滾動,擠出一句:「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他眼神灼熱。
林眠從他深邃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下意識後退一步。
生什麼氣,為什麼要說「還」,她不懂。
謝逍背過身,往前進一步,面對她站定,「為什麼撤回消息。」
當然是怕留把柄啊。
笑死。
上過班的都懂,這有什麼好糾結。
林眠懶得跟喝高的人掰扯,敷衍著哄他,「好好好以後我不撤回。」
說著,她拉開包廂門,外頭傳來一聲驚呼。
有點耳熟。
「哎呦,主編今天加班啊,吃飯了嗎?」秦北望問。
林眠提著筆記本,又從謝逍的專屬包間走出來,秦北望理所當然的認為她來見客戶,倒並不意外。
他順手接過林眠的筆記本,諳熟的做主,「沒吃就吃點,哥陪你,然後再送你回去。」
林眠知道秦北望誤會了,又覺著錯有錯著,就沒多話。
秦北望抬手向謝逍打招呼,「哥,我先送她回去。」
謝逍站得挺拔,「不引薦一下嗎?」
「對對對,忘了忘了,」秦北望攬過林眠肩膀,驕傲地介紹,「林眠,林老師,我發小,大名鼎鼎的趣可雜誌社主編。」
他和林眠相識近30年,彼此知根知底,是貨真價實的髮小。
秦北望不是學習的料,當年謝逍糾集小弟,他是其中之一,結果,高中上到一半被家裡送去美國念書。
回國後不想繼承家業,倒是歪打正著,憑實力進了省電台,有秦家人脈加持,秦北望混的風生水起。
同在媒體圈,紙媒不好做,他了解林眠的困境,所以只要有機會,總會不遺餘力給她介紹資源。
難得遇見裴家老二,這大冤種,哦不,大金主,嘎嘎香。
「這位青年才俊,謝逍,默樂資本的新總裁,我師哥,以後有合適的業務,師哥你可得多想著點我們。」秦北望說。
謝逍神色清冷,露出得體的微笑。
林眠擠出假笑,坦然與謝逍對視。
二人心照不宣。
沒人動,也沒人說話。
秦北望嗅到一絲荷爾蒙的味道。
他急得跳腳,一個勁兒給林眠使眼色。
「沒見過帥哥啊,你怎麼回事,趕緊遞名片呀我說,機不可失。」
林眠依然沒動。
秦北望搓搓手,「那要不,哥你加一下我們林老師,咱總不能讓女士主動吧。」
林眠垂下頭,盯著地板強忍笑意。
謝逍前邁一步,擠進秦北望與林眠中間,面向秦北望。
「重新介紹一下,」謝逍清了清嗓子,「我,林眠老公。」
「啥玩意?你再說一遍?」秦北望愕然。
謝逍唇角微勾,笑的得意,然後舉起左手,亮出婚戒。
絕殺。
秦北望:「我靠!」
謝逍伸出手。
秦北望哀嚎著,將筆記本遞給他,攤手向林眠感慨。
「哥還能說什麼。」
一直聽她念叨結婚分福利房,還專門為此討好公司管事的,一聽事沒辦成,人都要抑鬱了。
林眠你是不是傻。
和謝逍結婚,還要什麼福利房。
你可真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謝逍看出林眠有話要說,瞥秦北望一眼,提著筆記本折回包廂。
「我等你。」謝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