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別太久

  張延亭風塵僕僕趕來,帶起一陣清甜的桂花香。

  所有人起身相迎。

  董事長發話,編輯們如遇大赦,相互交換眼神,快步走出會議室。

  聽到只讓林眠留下,在場諸位下意識頓了一秒。

  蘇西深吸一口氣,趾高氣昂,頭也不回。

  方娜走上前,和張延亭問了個好,才轉身出門。

  Ada一刻不想多留,縮著肩膀溜邊出去,差點忘記拿手機。

  溫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掃視林眠,與她擦身而過時,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仿佛一切早有預料。

  關樂樂震驚,只顧著瞥林眠,取手機時心不在焉,手一抖,電話啪地摔在地上。

  她吐吐舌頭,尷尬地連忙蹲下,髮絲繚亂,關樂樂抬手一撥,斜睨不遠處。

  林眠一直乖巧候在門邊。

  張總為什麼單獨留下蕭紅,有什麼話必須私聊。

  師姐剛才為什麼不阻攔。

  還有,張總為什麼會這個時間點回公司。

  關樂樂悻悻起身,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離開會議室。

  -

  會議桌分主次。

  張延亭隨意找了個空位落座,順手把大象灰的愛馬仕brinkin放在腳邊。

  董事長助理毛哥極有眼色。

  他擰開保溫杯,不動聲色擱在張延亭手邊,然後悄悄帶上門出去。

  會議室只剩她二人。

  林眠走近,禮貌打招呼:「張老師。」

  她用的是傳統的老派稱呼。

  在趣可,職能部門有八成的人,都是十年起步的老員工,這幫人非常反感把大BOSS稱為「張總」或者「張董」。

  哪怕趣可完成轉企改制已經14年了。

  他們更喜歡稱呼「張社長」或者「延亭社長」,宣示風骨和氣節的同時,自矜身份。

  在某些必要時刻,為彰顯親近和資歷,他們還會故意用另一個方式來提醒對方。

  比如,林眠此時的這句——「張老師」。

  果然。

  張延亭意會,頷首微笑:「坐吧。」

  -

  上海虹橋國際機場。

  謝逍低頭看腕錶,晚上9點20。

  還是無法正常起飛。

  航班繼續延誤。

  貴賓廳開始爆發小面積騷動。

  阿亮端著冒熱氣的保溫杯,擰開遞給謝逍,試探:「師哥,不如先回酒店,明天再走?」

  他剛才出去轉了一圈,外頭候機大廳已經有人揭竿而起,將工作人員團團圍住。

  看那架勢,今晚想正常起飛,幾乎沒有可能性了。

  總不好讓總裁等一夜飛機吧。

  見謝逍沒有反應,阿亮又扭頭看肖海,半是詢問:「海哥,你看呢?」

  兩個「xiao」的確不好叫。

  於是,陪謝逍出差這些天,他主動稱呼肖海「海哥」,算是兩邊給面子。

  尤其在瀚海車企參觀時,這一聲「海哥」,既友善又親昵。

  瀚海的陪同人員臉笑成一朵花。

  「海哥?」阿亮以為他沒聽見。

  肖海手握充電寶,捏著數據線,正低頭出神,唇角浮出一抹會心的微笑。

  有一種蠢蠢欲動的荷爾蒙。

  阿亮皺眉。

  怎麼如此眼熟。

  他回望氣定神閒橫屏看報表的謝逍。

  秒懂。

  師哥看嫂子也是一樣的表情。

  「叫我看什麼?」肖海突然回神。

  阿亮:「還在延誤,不如明天再出發,不好差這一天半天的。」

  肖海頷首,「可以,我支持,等我立馬叫司機。」他搭眼看謝逍。

  謝逍的司機先行一步,下午回了鳳城,走滬武高速的話,這會應該過合肥了。

  見肖海贊同,阿亮又去做老闆的思想工作。

  「師哥,海哥叫司機,我們先回酒店吧。」

  謝逍眼角掃他一眼,不置可否。

  阿亮心虛。

  親娘嘞,事情很棘手,影響仕途啊!

  他腦補了孫大勝的口音。

  -

  鳳城午夜,玫瑰園。

  窗戶留了個窄縫,偶爾微風吹進來,帶著似有若無的桂花香。

  躺在總裁柔軟的大床上,林眠雙眼圓睜。

  又失眠了。

  她煩躁地翻了個身。

  張延亭的話,不斷徘徊在腦中。

  -

  會議室空曠。

  短暫沉默。

  張延亭注視著林眠,眼神帶著欣賞,說出的話卻讓她膽戰心驚。

  「集團決定派你去上海,不著急,國慶節去環宇報導就行。」

  林眠:「????」

  她喉嚨一哽。

  環宇中心,上海頂級AAAAA寫字樓。

  趣可時尚版大本營,位於北外灘,風景如畫,與東方明珠遙遙相望。

  在任何一個社交平台中,都是最適合citywalk的一條線路。

  然而,林眠這會壓根沒心思想別的。

  她腦子直接炸了。

  明明時尚版編輯部主任有人選。

  羅會林暗示過,會在方娜和蘇西之間二選一,怎麼又要調她去上海???

  林眠盡力掩飾錯愕。

  她雙手疊握暗暗使力,右手骨節被捏得泛白。

  「派我去上海?」林眠戰術性重複。

  人在職場,刀槍劍戟。

  在沒徹底搞清楚以前,她從不隨意表態,更不會因情緒的波動而口不擇言。

  張延亭倚著椅背,打趣笑道:「怎麼,聽見升職高興傻了?」

  ???

  什麼升職。

  按照趣可的調任規則,從鳳城到上海,職級會降,編輯部主任還能叫「升職」??

  開什麼國際玩笑。

  不過,她聽出了弦外之音。

  適時露出個洗耳恭聽的表情,得體微笑。

  「直播事業部總監!和吳友之平級。有什麼需求,你儘管提,我會全力支持你。」張延亭直言不諱。

  林眠雙耳瞬間鼓脹,腎上腺素飆升,心臟撲通撲通撞擊著胸口,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哪怕是謝逍突如其來的吻,也不及此時驚心動魄。

  直播事業部總監。

  直播。

  事業部。

  她恍然大悟。

  原來一切早就有跡可循。

  調整網絡部、派她去北京領獎,甚至是去省婦聯匯報工作,環環相扣。

  集團在下好大一盤棋。

  可是,為什麼是她。

  想不通。

  林眠收起此刻亂七八糟的想法,謙遜而真誠地回應:「謝謝張老師。」

  及時表態,感謝肯定,是職場回話的底層邏輯。

  在趣可十年,張延亭一個眼神,她能一秒精準揣摩出用意。

  何況,現在根本不是和她打商量,而是正式通知。

  至於「為什麼是我」這類霸總小說中常常出現的問題,壓根不要提。

  太低級,太幼稚。

  張延亭眼中透著期待,「好好干,別辜負集團對你的信任。」

  林眠定定神,目光清澈:「我能做什麼?」

  她很懂措辭分寸,沒說「我要怎麼做」。

  「這次剛好是個機會,你身上現在自帶流量,又在頒獎禮立了flag,既然廣大網友期待你『說的比唱的好聽』,你怎麼能讓他們失望。」

  張延亭微笑,「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聞言,林眠眼皮一跳。

  這些話出自評論區的高贊。

  好傢夥。

  張總居然看過她躺槍的視頻!!

  「雜誌直播做什麼?」林眠鬼使神差問了一句。

  張延亭一笑,「這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婉拒。

  林眠一噎。

  「網絡部調整了,原有人員你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就重新招聘,新事業部,由你全權負責。」

  全權負責。

  這四個字一下下撞擊著她的心。

  從沒有封面決定權的傀儡主編,到擁有直接人事任免權的事業部總監,怎麼不算張總說的「升職」呢。

  「我考慮一下。」林眠一語雙關,考慮人員去留,更考慮要不要走馬上任。

  張延亭點頷:「別太久。」

  林眠鄭重點頭,起身告辭。

  -

  走出會議室,張延亭將保溫杯和brinkin塞給董助毛哥,安排道:

  「車鑰匙留下,你先下班吧。」

  她還要去處理權斗的爛攤子。

  毛哥雙手奉上,殷勤應承,「您開車注意安全。」

  張董向來說一不二,他才不矯情。

  張延亭皺眉一笑,「甭瞎操心!」

  確實。

  她拓荒澳洲極速狂飆時,小毛還沒出生。

  -

  董事長辦公室坐北朝南。

  右手邊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盡攬鳳城的旖旎夜色。

  張延亭打開筆記本電腦,刷了幾分鐘輿情。

  評論區看得她眼花。

  她抬手揉捏眉心,目光落在對面的照片牆上。

  趣可全家福。

  近2米的巨大木質相框,邊緣已經斑駁,隨處可見加固和修補的痕跡。

  與裡頭的高清照片形成鮮明對比。

  自創刊那年起,每年社慶,趣可都會拍攝一張當年的全家福,鑲嵌在這副相框中。

  然後,掛在掛在歷任社長的辦公室中。

  到今天,整整過去了30年。

  張延亭雙眼微眯,試圖在照片中尋找林眠的身影。

  她眉峰微揚,手指不緊不慢地敲打著桌面。

  真好找。

  林眠的標誌性微笑太顯眼。

  張延亭搖了搖頭。

  她了解林眠。

  人不作、話不多,專心搞事業。

  最重要的是,林眠沉得住氣,嘴甜心狠,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得知她在入黨和分房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張延亭就有心加碼考驗她。

  GG會被關樂樂搶了匯報風頭,她不驕不躁;

  溫慈的擠兌和刁難,她從容自若;

  頒獎禮臨時發言,她也能說得圓滿。

  這樣的人,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張延亭抿了一口熱水。

  溫慈和吳友之權斗,她本就有心引入第三人調停。

  當初整建制接收吳友之團隊,表面上看,為了趣可在業界的名頭,提升時尚圈的咖位。

  實際也是為了牽制溫慈,防止她借裴家實力獨大奪權,裹挾趣可。

  然而,兩權爭鬥,極其容易兩敗俱傷,從而影響整個局面。

  這回時尚版封面出現重大失誤,就是最好的證明。

  溫慈曾多次建議,調林眠去上海。

  不置可否是時機沒到。

  現在。

  就是最好的機會。

  三權制衡,格局更穩。

  林眠有這個實力。

  至於跨行管理直播事業部,有沒有能力,她覺得無傷大雅。

  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新部門,正好給林眠練手。

  趣可壓根不指望靠這個賺錢。

  捧林眠上位,但不能做得太明顯,不如塞個剛起步的事業部。

  能幹起來,算她的本事;干不起來,權當鍍金了。

  只有三方相互牽制,趣可才能贏得最大化利益。

  但願林眠不要讓她失望。

  -

  還是睡不著。

  林眠抓過手機,北京時間2點45。

  她翻了個身,手臂劃出一道圓弧,重重砸在被子上。

  為什麼會調她去上海新事業部,林眠心知肚明。

  只怕是她即將淪為權斗的炮灰。

  她沒有直播工作的基礎,隔行如隔山啊。

  真要命。

  什麼「全權負責」「全力支持」,別以為能隨心所欲,大展拳腳。

  凡是讓你不惜代價的,往往,你就是那個代價。

  煩死了。

  林眠坐直身子。

  忽然,聽見門廊外有細微的響動。

  豪宅也有陌生人闖入?

  不慌。

  她躡手躡腳下床。

  上回謝逍收拾花盆,她發現工具房有趁手的工具。

  林眠手提一根棒球棍,大有梁山好漢這就是乾的架勢,衝到門廊。

  她一隻腳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不由攥緊棒球棍。

  門開了。

  熟悉的清冽香氣撲面而來。

  「謝總???」

  「……」

  還沒震驚完,謝逍的吻如同暴風雨,來勢洶洶。

  「說好四天,多一天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