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串燒(12)

  謝星闌聲音並不平靜:「小池……」

  謝池偷笑了下,自顧自地悄悄道:「沒有在哄哥哥,哄都是和騙連在一起的,我在哄騙她,對哥哥用不上哄這個字,因為都是真心話,日月可鑑,星辰可表。」

  「阿狄麗娜的故事送給她,那瑟西斯的故事送給哥哥。」

  謝池輕輕道:「美少年那瑟西斯自戀到愛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不喜歡女人,只痴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終於他不顧阻攔,縱身一躍跳入水,擁抱死亡,永遠與倒影相伴。」

  「那瑟西斯甘之如飴。」

  謝星闌沉默幾秒,低笑道:「池池,那瑟西斯即使沒有跳入水中,倒影也會永遠陪伴。它存在的意義,就是陪伴那瑟西斯。那瑟西斯什麼時候覺得孤獨了,只要靠近水邊,或者對著鏡子,就能第一時間看到它。」

  他語調說不出的溫柔。

  謝池眼裡有一絲動容:「哥哥……」

  謝星闌並不想膩歪,讓小朋友難過,他話鋒一轉,懶懶道:「當然,如果那瑟西斯並不是在水邊自戀,而是站在偌大的魚塘邊數魚塘里又新增了多少條魚,那麼倒影肯定會立即端了他的魚塘,毫不猶豫地拉他下水陪伴自己。」

  謝池愣了兩秒,下意識心虛,體會到話里的占有欲,勾了下嘴角,沒臉沒皮道:「所以說,帥氣的倒影扼殺了美少年那瑟西斯成為海王的可能性。」

  謝星闌愣了下,笑聲里透著愉悅。

  謝池專心彈了下去。

  ……

  [我淦崽還會彈鋼琴!好好聽!]

  [好浪漫!!羨慕鬼女億秒]

  [太會了太會了,謝撩撩鋼琴小王子!]

  [渣男石錘,明明是基佬!]

  [前面走開,我甘願被池崽渣]

  [深情渣啊啊啊,真的比起一輩子一潭死水,被短暫的捧在心尖寵上天這種,我想說我願意!!]

  [哈哈哈哈要不是上帝視角我就信了,我有充分理由懷疑池崽本職是演員,這演技影帝都不過分吧?]

  [他自己不會尬到嗎哈哈哈情話說的我肉麻牙酸]

  [真有你們的,死了還有閒情發花痴]

  ……

  按下最後一個音,鋼琴聲在大劇院裡淺淺迴蕩,美妙溫柔,像是少年的愛,熱烈又痴迷不悟。

  謝池一心三用,無暇顧及其他,等彈完才發現鋼琴板反光,照出了他身後一襲黑裙的女人。

  女人頭上戴著黑色面紗,似乎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很久了。

  與此同時,謝池的手機亮了亮。

  [你順利找到了鬼女,因為你挑選鬼女作為自己的暗戀女生,考驗內容與其他人不同,劇情走向不受控制,請你再接再厲,為觀眾締造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謝池關了手機屏幕。

  app給的任務只是找到隱藏在舞池中的鬼女,鬼女自願褪掉偽裝出現,當然也算他找到鬼女。

  現在都走到這了,他也沒別的退路。

  [簡直開掛作弊!!還能這樣?!]

  [傳說中的釜底抽薪??]

  [大佬的過關思路果然跟我們不一樣]

  [池崽我願意!!我是鬼女,我願意!!yes,ido!]

  [感覺鬼女有點無辜耶,池崽這樣不太好吧?為什麼要二次傷害一個受過情傷的女生?]

  [過任務你還真情實感起來了?]

  [前面搞錯了,池崽沒傷害鬼女,他只是向鬼女證明自己的真心,哄她開心而已,沒說要她忘掉過去和他在一起啊,池崽過關和鬼女被療傷又沒衝突]

  [欺騙是以傷害為前提的好麼?池崽本意又不是傷害她,說白了互惠互利,我圓你一場矢志不渝的美夢,你讓我通過考驗]

  [這麼說池崽好紳士]

  [啊我突然想起上個本蓮溪道長說水行之人命犯桃花多情博愛,原來是中央空調的意思哈哈哈,雖然是裝出來的中央空調]

  ……

  鬼女盯著這個少年看了許久,似乎比自己短暫而稍縱即逝的一生還久。

  不,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無條件的愛情。

  她不相信。

  鬼女緩慢抬頭,焦黑的手抬起,抓到了面紗一角。

  謝池不懂她的意思,不確定道:「……學姐?」

  鬼女突然揭了臉上的面紗,那張焦糊的臉登時撞入謝池眼帘,粗暴蠻橫又不講理。

  距離這般近,謝池完全沒做準備,瞳孔又震了震,好容易才繃住臉。

  鬼女的臉四分五裂,像個烤地瓜,表層漆黑如炭,似乎手指刮一刮能摳下一層黑炭,裂開的縫隙里是鮮紅又泛黃的肉,肉里黃黑色的屍油和膿黏黏糊糊的,將兩側的肉粘合在一起,有點像蜂蜜被挖出來的黏稠樣子,一股微糊的惡臭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謝池沒想到鬼女的臉會在二次焚燒下變成這樣,眼裡閃過一兩分或真或假的不忍。

  鬼女有點意外他竟然沒被嚇退,黑漆漆的眼眶裡兩個眼球搖搖欲墜,她盯著謝池看了幾秒,突然探手揪住謝池的衣襟,冷笑道:「對著我這張臉,你還能說喜歡我?」

  她似乎牽動了下嘴角,想露出個飽含譏諷的笑,效果卻不如鬼意,瘮人可怖。

  謝池只沉默了一秒,鬼女聲音里充斥著滔天的恨意:「你們喜歡的都是沒毀容前的我!」

  謝池倏然抬眸,雲淡風輕地笑:「喜歡——」哥哥。

  鬼女神情怔鬆了一秒,她的視線在謝池的臉上來回掃視,似乎想看出他哪怕一點破綻。

  「學姐還不願意相信麼?」謝池落寞一笑。

  他袖中的手握成拳,謝星闌隨時準備動手。

  鬼女不語,眼裡閃過幾分鬼物的狐疑和陰險。

  「學姐要我怎麼證明?」謝池聳聳肩,湊近了些,聲音微沉,悅耳無比,「可以是任何方式,只要學姐提,我都可以。」

  那雙清澈如星的眼裡,是滿滿的勝券在握。

  鬼女確定他表情中並無一絲破綻,眼裡閃過異色,神色猙獰:「你能對著我這張臉硬的起來麼?!」

  謝池一個腿軟差點栽下去:「……」

  這……怕、是、不、能吧。

  [池崽翻車愉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瞳孔地震.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是你那麼容易撩的嗎??鬼女給咱長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讓你話說那麼滿]

  [小池崽演技和池崽不能比,咱們體諒一下,別笑]

  [哈哈哈很有道理啊所有舉動都有可能騙人,身體反應做不了假哈哈哈哈鬼女受我一拜]

  [鬼女需要他微微一硬聊表敬意]

  謝池強撐著面無表情,內心暴躁又委屈:「老子不玩兒了!」

  謝星闌費了好大勁才忍住沒笑,嚴肅道:「那我出來——」

  「不行!」謝池越想越虧,他都花那麼多心思了,最後還被鬼女反將一軍,太憋屈了,他非得演下去不可,不然渾身難受。

  他得贏,他長這麼大就沒吃過這麼大虧,就沒認輸過。

  「我再演會兒,」謝池冷靜道,「我覺得她在炸我,兵不厭詐,心虛就輸了,她要真鐵了心想看,我們再想辦法。」

  「好。」

  謝星闌暗暗頭疼,把炒股和打競技遊戲之類的活動從謝池可能適合的活動清單上劃掉,因為小池會較真上癮。

  電光火石間,二人交流完畢,謝池抬眸,眸光堅定:「我能。」

  那聲擲地有聲,在大劇院裡迴蕩。

  [小池崽演技也那麼好的麼???他怎麼就答應了???]

  [這怎麼演???]

  鬼女揪著他衣領的手顫了顫,力道漸漸鬆了。她倒退兩步,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是有點失魂落魄。

  這個少年說他可以。

  即使她醜陋猙獰至此,他依然毫無保留地愛她,願意接受她的一切。

  她已經學不會相信,下意識覺得自己不值得,可這人告訴她,一個人變成什麼樣,都值得另外一個人去愛。

  愛不需要理由。

  這是她最渴望的答案,是夢裡才會有的真情,是遠離殘酷現實的烏托邦,是她想要觸碰卻再也無力提起的東西。

  他沒有立場騙自己,因為他不踏進大劇院,自己絕不會傷害他。

  他要麼是想哄自己開心,要麼是真的暗戀自己。

  是哪個都不重要,都是她想聽的話,即使來得這樣的遲。

  鬼女終是不忍這樣乾淨銳利的少年陷入窘迫難堪的境地,她本意也只是試探而已。

  鬼女沉默幾秒,重戴上了黑色面紗,動作緩慢,莊嚴肅穆,她在謝池的注視下,緩緩走上舞台中央。

  舞台華麗寬敞,身著華服的亡魂將鬼女圍繞,鬼女一身黑裙在亡魂中顯得那樣格格不入,死寂又聖潔。

  鬼女戴上了白手套,整個人像一隻黑天鵝。

  她單手微舒,輕輕抬了抬,鋼琴便又流淌出美妙的音樂,正是謝池先前彈的《balladepouradeline》。

  黑天鵝隨著音樂起舞,亡魂們成了最好的配舞。

  漆黑的大劇院裡,舞台上的場景如真似幻,炫目耀眼。

  鬼女是舞台中最美的存在,她舞姿曼妙,每一個動作都有特殊的節律,她似乎在用肢體語言譜寫她這短暫倉促的一生,在傳達她最真摯的喜怒哀樂。

  謝池漸漸看懂了——鬼女在以這種方式感謝他。

  他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認真欣賞。

  [嗚嗚鬼女姐姐把最醜陋的一面遮了起來給池崽崽跳舞]

  [真的好浪漫嗚嗚嗚]

  [鬼女姐姐好苦啊,池崽可能是陰差陽錯,但的確幹了件好事]

  [你送我鋼琴曲,我還你一支舞]

  鋼琴聲停了,鬼女也停止了跳舞,孤寂地立在舞台中央。

  這一幕在謝池視線里定格。

  下一秒,謝池猛地睜眼,發現自己躺在大劇院外的地上,手裡握著段染血的白色鋼琴鍵。

  謝池爬起來,白色鋼琴鍵上突然傳來了刀刻的聲音,謝池低頭看了眼。

  鋼琴鍵上很快刻出了兩個黑又深的字——「謝謝。」

  謝池朝緊鎖的大劇院門望了眼,溫和一笑,手機也在此時響了。

  [故事《鬼女舞會》完成,即將傳送回初始房間。]

  劇院裡,舞台中央的鬼女朝謝池原本坐著的地方看了會兒。

  真話假話已經不重要,她願意相信就是真。

  這個少年為她編織了美麗的夢境,驅散了纏繞她多年的夢魘。

  她已經失去了再愛的能力,卻又重新找回了相信。

  這世界充滿了可能性,有渣男,也有深情不移的好男人。

  只是她在那樣一個不成熟的年紀遇見了前者,錯將概率當全部,錯把愛情當一切。

  人間還有很多值得,只是她已經不在人間。

  「謝謝。」鬼女聲音沙啞,「永遠不要回來,過的好好的,遇見你值得愛的人和深愛你的人。」

  她釋放了所有為她所拘無法投胎轉世的亡魂,飄散而去的透明亡魂,像是白天鵝耀眼光亮的羽毛。

  鬼女想就此關閉劇院,去見一見爸媽,然後投胎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