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勝利」(4K)
剩餘的十九枚火種,同時熄滅,磅礴的禍焱如行星帶環繞在了靈能者周身。
靈能的「量」,從來都代表不了真正的殺力。
滑過竹節的雨珠與怒哮的江濤,誠然,它們的破壞力存在天差地別,但說歸到底,它們都無法擊碎金鐵。當「量」多到了某一限度後,它的「質」就趨於了一條邊際衰減的線。
這也是宋識向來不搞什麼一口氣轟完二十八枚火種的原因。
自己做過評估,如果單純用於一擊、只求增強純粹殺力的話,每新增一顆火種都能提升一截。以自己目前的實力,這一增強的臨界點是.十顆,在此之上,多投入的火種就只會提升破壞範圍,對殺傷力就微乎其微了。
可這轟不下對方。
所以,要孤注一擲,超出臨界點。
猶如無窮無盡的禍焱升了起來,那是令伊西多爾都有些詫異的浩瀚靈能,在【天日】持之以恆的加持下,它們如今已到了前所未有的強絕境界。通常語境裡的「意志堅定」者,沾染上一縷就會燒穿心神,意識坍陷成灰燼。
就連宋識自己都不能免俗。
也算得上是雙向奔赴。
在真正抵達「山巔」的前一剎,宋識只維持住了小小的、最中央的一點自我真性,任由暴戾囂狂的殺意填滿心神,放開了對禍焱的封鎖,主動推動其攀向極致。
整整十九枚火種化為的浩瀚靈能,奔涌著流入重弒拖拽出的「太陽」。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可怕的殺力,隨著宋識窮盡所有的手段,設想的構思真正凝成了確切的實體。哪怕重弒在悲戚顫震,滾滾禍焱讓宋識都似乎要燒融,就連這傾盡一切的殺力,也只能維持住短短一剎。
但殺人,也只需那麼短暫一剎而已。
至極的巔峰,至極的殺力。
時間靜謐了起來,永不停息的長河悄無聲地放緩了,然後凍結起了無形的冰層。
天地間就剩下了滿溢暴戾與破滅之力,隨之降臨的漆黑太陽。
如果這個間隙,宋識稍稍放出點心思,就能留意到伊西多爾的臉。
嘴角不自覺揚起,女人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欣賞,讚許洋溢出實質化的光彩。她的瞳孔倒映出越發逼近的漆黑太陽,可真正浮現在眼底的,只有青年瀕臨支離破碎的模樣。
然後伊西多爾動了起來。
像是巧妙絕倫的舞蹈,鉞戟先是在五指間轉動了一下,隨之抓住,自下而起劈向了自天而降的落日。六道、七道,亦或者是十道?複數的靈能技藝協作運轉,迸發出了令人心悸的烈光。
如果說宋識演化出的大日,是浩浩蕩蕩的孤注一擲,那麼伊西多爾的這一式,則繼承了她先前的風格,自外在的煌煌烈光最深處,是純粹的、筆直的力量。
因為純粹,所以堅不可摧,因為筆直,所以勢不可擋。
重弒與鉞戟對撞,至極的殺力前,縱使後者也無法承受,不住顫震,似乎想要遠離此方戰場。漆黑的太陽一點點下沉,烈光的鉞戟一寸寸被壓低,幾乎觸及女人的鼻尖。
伊西多爾鬆開了握鉞戟的手。
是時候了。
饒是全神貫注的宋識,也沒能看清這一瞬發生了什麼。他只看清了下一瞬的事情。
那隻勻稱有力的手,攥緊了五指。
積蓄已久的一式,以最從容不迫的姿態,打了出來。
於是,重弒.
崩碎了。
緩慢迸射四濺的碎片中,從容不迫的一拳筆直地擊中了太陽,後者發出了死寂的哀鳴,與此同時,伊西多爾的五指與手臂,肌膚無聲消融,殺力未曾止息,深深烙印進了骨髓,乃至直奔騰進四肢百骸,破滅全身。
可這一拳沒有因此動搖分毫,殘存的拳形依舊筆直。
它擊碎了重弒,打穿了太陽,自此再無阻攔,精準地貫穿了宋識的心口。
是時候了。
伊西多爾猛然抬眸,但在此之前,宋識的身形模糊了一瞬。
不,並非模糊,那是過於強大的靈能,如牽引星辰的巨引力源,造成了感知的扭曲。
那些哀鳴著的、被轟成殘渣的禍焱,齊齊凝固,向著幾乎貼在一起的伊西多爾坍縮。
比十九枚火種共匯的那一擊更強,也更短暫,自難以想像的打擊重壓下,再度發生蛻變,超越極致與巔峰的靈能,凝成了纖細如絲的一線火痕。
一瞬而逝。
千分之一秒不到,火痕消散了。
伊西多爾看著火痕消散的地方,端詳了好一會後,她的視線移向了地板。一塵不染的地面,倒映出了女人的面容,以及右耳畔突兀少了一截的銀灰發梢。
好半晌,女人輕笑了一聲。
「哼學的還挺快。」
沒有回話。
宋識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氣息微弱到貼在耳邊都聽不見。
伊西多爾拿回沾滿鮮血的右手,宋識撲通一聲掉在地上,赤金色的流漿孜孜不倦地沸騰燃燒。
她也不以為意,先是把手恢復到了完好如初的模樣,拍滅掉吞噬大半個身體的禍焱,隨即半跪下來,朝青年打了個響指。
宋識睜開眼。
看到了個冷淡的女人。
他下意識吐血,沒想到吐了兩口,竟沒咳出多少東西來。
「稍微修了一下。」伊西多爾說。
甦醒帶來的短暫清澈感消失,深沉的痛覺一下子涌了回來。
宋識試圖坐起來,然後發現還是躺著更舒服。他下意識往下邊瞧了瞧,很好,左邊胸口的大洞還開著,噗嗤噗嗤朝外噴血漿火星,好似一座瀕死的火山。
「怎麼沒把這塊修一修。」
話一出口,沙啞得讓宋識都驚了一下,嗓子傳來撕裂劇痛,簡直像生吞活剝過一口袋通紅火炭,應當是先前一連串加持到極限,帶來的後遺症,大概是喉嚨給燒穿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伊西多爾瞥了眼胸口的大洞,先前被打穿的心臟竟完好無損,不對,這顆新的心臟像是拿一攤碎肉隨手捏出來的,模樣簡陋,搖搖欲墜:「命給你吊住了,後面的傷自己養。」
「也行吧」
宋識嘴角咧了一下,在焦爛的五官,縷縷禍焱的襯托下,這笑容顯得有點慘不忍睹。唯一無法黯淡的,就是這笑容里的愉快。
「——如何?」他呵然道。
「嗯哼,出乎預料。」伊西多爾眉宇平舒,語氣不帶一絲起伏,坦率道:「倒是給你矇騙了過去。」
「沒辦法,我想來想去,這就是唯一有望勝利的可能性。」
雖然狀態極差,但畢竟讓對方出手穩住了,一時半會死不了,宋識興致濃郁,話語帶了點迫不及待的意味。
「天日也好,『自焚』也罷,包括十九枚火種加持.在狀態最巔峰的那一剎,傾盡所有的殺力。」宋識說得流暢:「但就算這樣的一招,我還是沒把握轟下您,最多三成把握吧。」
「而你的機會,只此一擊。」伊西多爾頷首。
「不錯,唯有踏入巔峰的那一剎才有價值。再往後面,就算我能繼續維持住這巔峰一段時間,但威脅性就低得多了,更別提由此取勝。」
「所以要有第二擊。」宋識眉梢流淌著露骨的喜悅:「若是第一擊能勝,自然最好,若是不能,那就要賭在第二擊。只是我的第一擊,本就是取得孤注一擲,不留餘地的意味,假如提前準備好第二擊的心思.」
宋識聳了聳肩:「首先,第一擊的殺力必然受到影響,到不了極致。其次,這種潛藏的意圖,我恐怕瞞不過您。」
若是最開始的交鋒,諸如藏招等意圖還能隱瞞一二,但到了剛才的最後階段,這等超烈度的碰撞,雙方的心神幾乎纏繞了一起,氣機混同,一絲一縷的變化都難以瞞過對手。
更何況,伊西多爾的戰鬥經驗與意識何等恐怖,這種情況下,「賭在第二擊」的心思,幾乎不可能瞞過去。
「置之死地而後生。」
相較臉上的冷漠神態,伊西多爾實際則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不光聽著青年訴說,還適時提供了捧場。
「沒錯,置之死地而後生。」
宋識快樂地仰著臉:「我的極限已經到了,剛才的場合里,想要更進一步,必須要有外力推動。」
「自焚」等一系列加持,是讓一團薪柴燒得旺盛,但再怎麼燃燒也存在著限度。如果有一陣風猛地灌進來,那麼這團火焰就會超出限度,一瞬間暴漲起來。
「您應當聽說過走馬燈吧?我把『賭在第二擊』的念頭,完全壓在了潛意識裡,這樣我就能全心全意地轟出第一擊。可一旦第一擊未能建功.毫無疑問,一定是被您擊潰了。那麼我在陷入瀕死的瞬間,這個念頭就會上浮出潛意識。」
「死亡可以讓人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這是廣為流傳的道理。」宋識感慨道:「巔峰我確實已到達,但被您一拳打到瀕死後,山巔就出現了新的階梯,我只要在那一瞬間抓住它就好了。」
伊西多爾自是早就理清了全貌,臉色毫無變化。
在最終一拳打穿第一擊後,宋識的反應確實出乎了她的預估,定格於瀕死關頭的最後意識,牽動了周圍原本被轟散、不具威脅的靈能。
正面迎接了伊西多爾的強絕一拳,它們固然分崩離析,可也如若重壓夯實後的泥沙,受到了蛻變。
死亡關頭的嶄新巔峰與蛻變的新生靈能。
第二擊的聲勢遠不如第一擊那麼浩大,它唯一足以稱道的,就是突破了極限的「質」。
如果說第一擊是把打磨至極的神兵,那麼第二擊就是捨棄了其餘部分,神兵上的那一線鋒刃。短暫,脆弱,纖細,以及超出了想像的鋒利。
在伊西多爾都未能反應過來時,擊破她的防禦。發梢能被截斷.那其餘的,自然也是能的。
「——現在看清了嗎?」伊西多爾又開口。
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宋識閉目沉吟了好一會,才重新睜開眼。
雖然從悲觀角度出發,自己把勝機賭在了第二擊,可第一擊仍是實打實地傾盡一切,毋庸置疑的巔峰極招,殺力之盛不可思議。
結果這樣的一式,被對方正面一拳打穿了——那個瞬間,自己甚至沒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能說,稍微琢磨出了一點吧。」
說著,宋識不禁又陷入思考,幾分鐘後,他回過神來,終於正式開口。
「這一拳.強則強矣,確實是不可思議的水準。但無論是武藝、能量運轉還是其餘方面,先不說我能不能復現的問題,至少是都還處在我看得到、看得懂的範疇。」
宋識的語速不算快:「如果僅是這樣,六成,不,我有七成把握第一擊就勝了您,或者保底也是勢均力敵。」
「但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附加在了這一拳上。依我目前的判斷,應當是某種涉及了因果的靈能?您錨定了勝利的果,這一拳則是到達那裡的因。」
「雖不中,亦不遠矣。」伊西多爾聽完,說出了一句東陸風格的話。
她沒站起來,望著癱躺地上的青年:「作為對後輩的嘉獎.算你贏?」
宋識凝視著女人,過了許久,青年忽地放鬆了下來,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不是我犯了錯覺的話,這整場下來,您似乎一點殺意都沒動過啊。」
「哼。」伊西多爾的嘴角略微勾起了弧度:「我為何要動殺意。」
「.」
「很失望?」
「失望?怎麼可能。」
穩固的傷勢逐漸有了重新動搖的痕跡,這一次宋識成功咳出了血,可青年的臉上,只有發自心底的喜悅。
宋識一口一口咳著血,燃著血的眼睛望著上方,有炯炯的火自瞳內燃起:「這說明,我果然還能更進一步!」
「要不要繼續做我的巡境監察?」
伊西多爾抬起了食指,修長而有力。
「呵呵。」宋識笑笑:「您猜?」
食指點在了眉心,戳了一下。
瀕死的巨大創傷,終於爆發了出來,青年身體癱軟,頭一歪,陷入昏迷。
「不是個好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