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穿庭樹作飛花

  姚家對外稱姚辭想在婚前去江南遊學幾個月,好長長見識。

  而楚家對於那些貴族小姐邀約楚婉玉的回答是,楚小姐去了青州外祖家侍奉生病的外祖母。

  憑著賭一口氣相伴私奔的貴族公子小姐,出了門方才知道,離了家族父母的庇護,離了鐘鳴鼎食的生活,生活的艱辛遠遠超出他們的想像。

  離開京城時,姚辭為了能讓楚婉玉過得舒適些,住的客棧吃的酒樓都要是最好的。這樣一來,他們帶的那些銀錢很快就用光了。

  後來,便開始變賣那些金銀細軟,因為不懂行情,被人很是騙了不少。越往後走,他們不得不商量著住便宜的客棧,吃簡單的飯菜,雇簡易的馬車。

  一路往北行了二十餘天,眼看著到了西古關。二人身上盤纏所剩無幾,甚至晚上只能開一間房給楚婉玉住,而姚辭就歇在馬車上。

  姚家和楚家的人輾轉從南到北,終於在西古關前截住了他們。

  楚家派來的是楚婉玉乳母鍾嬤嬤和幾個家生子,而姚家來的是大管家,都是看著他倆長大的人。

  此時他們眼裡的小姐和公子早不是家中那金尊玉貴的樣子,兩人形容憔悴,各自瘦了一大圈。衣裳也是普通粗布面料,穿在身上真是說不盡的窮困潦倒。

  幾人相見痛哭一番,鍾嬤嬤和大管家各自開了房間,讓他倆好好梳洗歇息一番。待二人緩過來,又苦口婆心奉勸一通。

  大管家憑著不爛之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番。大概姚辭一路上也吃透了種種苦楚,知道若離了家族和父親的庇護,此生再過不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錦衣玉食的日子。其實,不必大管家多說,他心裡已然決定要回京了。如今,楚家的人既然尋來,他想著再勸勸楚婉玉跟他回去。等他成親後,他便說服父親,將她以平妻的身份迎進府。他和齊家的小姐只做名義上的夫妻,在他心裡,他只有她一個妻。

  等他將這些話告訴楚婉玉的時候,並沒在她臉上看到任何惱怒或是驚喜。她雙目如深淵古井似的看著他,很平靜地說道:「你回去吧。好好和齊家小姐過日子。把這段日子忘了,或是就當是一場歷練。」

  姚辭心內惶惶,好像什么正離他遠去,他想抓緊反而徒勞。他知道兩人不可能同時回京,加上大管家不停催促,他只好悽惶地說道:「婉兒,我先行一步。你再歇息兩天養養身子。」

  待姚辭離去,楚婉玉似抽乾了全身力氣般跌坐在椅中,鍾嬤嬤進來想勸勸她,沒等她開口,楚婉玉一把摟住她,將臉埋在她胸前喃喃道:「嬤嬤,都說我聰慧,這次我怎麼就瞎了眼呢!」

  鍾嬤嬤被她說的心內酸疼不已,她捋著她的頭髮安慰道:「是他瞎了眼,這麼好的小姐不知道珍惜。擎等著以後後悔吧。」

  「我不回京城了。我任性做的事情便要承擔後果。我不想回去被風言風語折磨,更不想看著他娶妻生子。父親為了名聲定會立刻就將我嫁了,等到婚後,人家若聽了些流言蜚語,即便我是清白之身,即使我想誠心和他過日子,人家也定會因惱怒而折辱我!與其到那時整日以淚洗面的後悔,還不如從此遠離京城自在過活!」

  鍾嬤嬤聽著她壓抑的哭聲,一顆心沒著沒落的無處安放:「我的乖乖肉啊!你是千金小姐,不回京城能去哪裡啊!」

  「我去邊關,去那裡教小孩子讀書認字,總能養活自己。明日,嬤嬤,你便帶著人回京城。跟娘說,原諒我這不孝女吧。我以後會常給她寫信報平安!」

  「那不成,」鍾嬤嬤見她主意已定,也知道她回京後將面對的情景,遂咬了咬牙,「你去哪,老奴都陪著。去邊關還是去西域,都有老奴護著你。你只管寫封信讓他們帶回去就成。」

  姚辭的離去都沒能讓楚婉玉大哭,可鍾嬤嬤的一番話卻讓她嚎啕不已。

  就這樣主僕二人帶著僅有的盤纏到了祁州。好在祁州生活費用低廉,她們便在城邊賃了一個小院安頓下來。

  鍾嬤嬤幫人漿洗衣服,二人也接些繡活,勉強養活自己。

  後來,時間久了,與街坊鄰居熟悉起來。那些人得知她會畫畫識字,漸漸有要讀書識字學規矩的女孩子,家裡請不起女先生的便送到她這裡。楚婉玉主僕二人這才有了穩定的收入。

  楚婉玉與杜向輝的認識純粹是個偶然。一次,杜向輝追一個狄奴的探子從祈峪關一直追進了祁州。進了城反而跟丟了,只得挨家挨戶地搜。最後跟著血跡來到楚婉玉住的這間院子。

  進門時發現,一個中年僕婦被人敲暈在院內的地上。而那個窮凶極惡的狄奴人手中抓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見他們進來,便用匕首抵著她的喉嚨,嘴裡叫囂著要他們退出去,不然便殺了她。

  楚玉婉再怎麼強裝鎮靜,恐懼的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滾滾滑落。她緊抿著唇,壓抑的嗚咽聲偶爾溢出。如此貌美柔弱的女子又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軟下心腸。

  杜向輝依著他的要求,帶著手下慢慢往院外退去。狄奴探子挾持著楚婉玉進了房內逼問有沒有角門可以出去。楚婉玉哆嗦著指了指西廂房。

  狄奴探子緊拽著她踹開西廂的門,楚婉玉在他踹門時順勢往下一蹲,門開的一剎那,一把雪亮的大刀猛地刺入狄奴人的胸膛,他至死都沒明白杜向輝何時進的西廂房。

  後面也就是話本上英雄救美的情節了:英雄救了美人,美人心存感激,朝夕相處日久生情最後就有了他們兄妹四人。

  杜崇山知道母親身世,只不知她竟是這樣來到祁州的。

  杜向輝說完這些,目光深沉地望著兄妹倆,清了清嗓子道:「你娘是我見過最聰慧善良的女子,敢作敢當。我對她既敬愛又佩服!希望你們兄妹不要因她少不更事時做下的事便對她有任何的看輕!」

  杜崇山恭敬地答道:「無論她做了什麼事,她永遠是我們最好的母親!」

  峻岭久久沒能從母親的故事裡回神,她幽幽嘆口氣:「娘真是大膽啊!她和我聽過的那些京城貴女可真是不同!我喜歡這樣的娘,這世上能有幾個女子有她這樣的勇氣?」

  杜崇山拍了下她的腦袋,慈愛地笑道:「那是因為你外祖對子女嚴苛有加寬愛不足!九丫兒若有什麼想法一定要告訴爹娘兄長!」

  峻岭揉了下頭,嬌嗔道:「爹爹!我都要及笄了,下回再不可打我的頭了!」

  父子二人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剛才的一絲沉重瞬間煙消雲散。

  揭開母親身世的神秘面紗,好像並沒有對兄妹倆的心境有什麼影響,反而讓他們更加心疼她。

  第二日,天沒亮,杜向輝便叫起兄妹倆,一行人帶著乾糧和水匆匆趕路了。

  等到楚蔚川下樓來等他們的時候,被夥計告知他們已經先走了。楚蔚川悵惘地嘆息一聲,來日方長,等他們回京後總能見到的。

  越是接近京城,路上漸漸繁華起來。官道上的車馬絡繹不絕,有達官顯貴也有販夫走卒;有舉家遷移的,也有外出省親回來的;還有往來的貨物牛馬更是川流不息。

  峻岭坐在馬車裡,時不時掀開車簾往外看。若不是錢媽媽不停提醒,她恨不得將頭一直伸到窗外。

  好容易在日落前趕到南城門,杜向輝準備好路引和通行令牌,領著一行人排隊等著進城。

  幸好南門雖也人多,但那些貨物牛馬都是從西門進城,要不然這樣逐一檢驗,恐怕城門落鑰也進不去。

  日頭漸漸偏西,峻岭望著前面長長一條人龍,有些心焦:「爹爹,要不咱們去別的城門吧。」

  杜向輝見她一副恨不得飛過去的樣子,不由好笑:「去西門的話更慢,現在繞去北門是萬萬來不及了。安心等會吧,若今晚進不了城,咱們便在這露宿一晚也無妨。」

  一陣馬蹄聲從後面傳來,挨擠的人群望著馬上一群甲冑鮮明英姿勃發的將士,頓時自動讓出一條路來。領頭一人騎在黑色駿馬上,未穿甲冑隻身著豆青色織錦襴袍,黑髮用白玉冠全部束起。

  趕路的人幾乎人人風塵僕僕,唯有他似閒庭信步,逛出了山頭斜照卻相迎的姿態。

  行人中有認得的悄悄議論,「是睿王…」,「睿王回京了…」

  越過杜向輝的車隊時,馬上的人回頭望了眼,倏爾笑了起來,抱拳拱手道:「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杜刺史。」

  杜向輝待認清來人,忙和杜崇山下馬沖他恭敬還禮:「卑職參見睿王。」

  李景瑜咧著嘴笑了,江珂不明白他如何這般愉悅。

  「杜刺史現在是要進城嗎?那便同本王一起吧。」李景瑜熱絡地邀請著。

  「那卑職恭敬不如從命了。」杜向輝再次行禮道謝。

  李景瑜回頭瞥見杜向輝身後的馬車上,車簾掀起的縫隙露出一雙俏靈靈美目和一個小巧挺翹的鼻頭,不由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