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意趣風雨齋

  杜向輝捋著腮下厚實的髯須笑看著女兒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哎呀,多大點事。九丫乖,彆氣了,爹爹答應你,讓人去京東路給你尋最厲害的來。包管誰的都鬥不過你!」

  「爹爹,還是您對我最好了!那您快快去尋來。我一定要把那個病秧子的『太歲』給打敗了,看他還怎麼神氣活現!」

  「人家可不叫什麼病秧子。他是威武郡馮郡守的長公子,聽說讀書厲害得很。要不怎麼被家裡人送去京城的國子監讀書呢。再看看你和你兄長,一個個見了書像見了仇人似的……」

  「哎,快打住!剛聽了鍾嬤嬤一個時辰的訓導,您千萬別再接著說了,我聽得都想吐了!」杜峻岭連連擺手道,「今日娘親忙得腳不沾地,爹爹,您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

  杜向輝被女兒這一問,尷尬地清清嗓子道:「爹爹這不是要來看看送你們的衣料是不是合你們的心意嘛……」

  「您不會是來躲清閒的吧?」杜峻岭眨著一雙大眼促狹地望著他。

  「嘿,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想你爹爹。我是最心疼你娘親的!這不是她忙的那些事情,我一時插不上手嘛!」杜向輝站起身,彈了下女兒的額頭,「瞧你不待見爹爹的樣子,我可走了哦?……」

  杜峻岭「咯咯」笑著,推著杜向輝出了月洞門,「爹爹快去幫娘親支應客人吧,要是娘親發現您躲我這,可是要連我一起挨罵了!」

  今日刺史府大公子杜崇山向柳家小姐納彩的日子。雖不是婚禮正期,府中來的也都是至交和親朋,不過杜向輝一向為人隨和善喜交友,府中亦是賓客盈門熱鬧異常。

  杜峻岭再是不耐煩應酬,對待阿兄的大喜事也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被錢媽媽梳洗打扮折騰了好一番,方領著同樣盛裝的兩個妹妹去接待來府的各家小姐。

  刺史府內後宅的花園中,依著涼亭水榭早已搭好了遮陽防蟲的帳幔。前來做客的夫人小姐陸續都到了,懸掛的素紗帳幔隨著走動的裙裾上下蹁躚,遠遠只見衣香鬢影,環佩玎璫。一時間處處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刺史夫人楚婉玉與到來的各府夫人相攜見禮後,又喚來峻岭三姐妹與眾夫人和各家小姐相見。一圈忙碌下來這才放了她們姐妹,讓她們引著這些未出閣的小姐去花廳那裡去說話。

  峻岭剛要轉身又被宋副將的夫人關氏給叫住了,她親熱地拉過峻岭說道:「九丫兒,過兩日,待我家中的那池新藕起了,讓暖兒來約你,到時可一定要去嘗嘗鮮啊!」

  峻岭脆生生地應道:「謝謝嬢嬢,那是必然要去的。我可早就饞這個了!」

  關氏聽她這樣說,一時高興,笑得見眉不見眼。女兒宋暖掩嘴附在二小姐杜玉瓊耳邊小聲嘀咕道:「瞧我娘那點子出息!恨不得把家當都搬來送給你姐姐!」

  楚婉玉搖著頭笑道:「妹妹可別慣著她,這就是個混世的魔障!越慣越無法無天。若不是平日裡我看緊些,只怕仗著她爹爹的偏寵,屋頂都能被她掀了!」

  關氏爽朗大笑:「我就是喜歡九丫兒的性子!」回頭一撇,見女兒噘著嘴瞪著自己,又打趣道:「我家這個小醋包也是個氣性大的!」

  楚玉婉一把摟過宋暖,替她把鬢邊的絨發抿上去:「既然妹妹這麼喜歡,要不咱倆換一換?往後暖兒就留我家了,九丫兒你就帶走吧!」

  其餘夫人也都笑著打趣說刺史夫人以大換小那可是虧大了。

  威武郡守夫人崔氏是個秀氣雅致的女子,說話細聲細氣,和西北當地的女子一點也不同。只聽她笑盈盈輕聲說道:「楚姐姐和關姐姐都是好福氣。生得如此玉容花貌又伶俐活潑的女兒。真是羨煞我啊!」

  關氏道:「崔妹妹得了兩個聽話又讀書上進的兒子還不知足嗎?若是我家元沛和仲明有寧遠那樣,我和他爹就知足了。」

  一時間,眾夫人話題又扯到了兒子讀書進學上頭,眼看越說越遠。

  峻岭趕緊拉著各位姐妹匆匆行禮退出涼亭。

  依湖而建的盈香榭中早已擺上時令鮮果和糕點,峻岭將幾位小姐領至敞廳內坐下,婢女送上茶水蜜餞。

  都是平日相熟之人,沒了長輩在旁拘束,立即相談甚歡起來。

  治中從事家的大小姐曹蓉較峻岭年長一歲,已經及笄。她長著團團臉兒圓圓眼,看著就圓融喜慶招人喜歡。她吃了口奶香餑餑,眯著眼滿足地嘆道:「九丫兒,還是你家廚子做的餑餑最好吃!」

  玉瑤笑著說道:「蓉兒姐姐要是喜歡,以後我天天邀你過來,讓廚子敞開做,管教你吃夠!」

  曹榮「咯咯」笑了起來:「玉瑤妹妹真好!唉,可惜崇山阿兄不喜歡我,要是我嫁進你家,可省了老大事了。」

  曹蓉的妹妹曹芳橫了這個不著調的姐姐一眼,嘴裡嘟囔著:「都定了親的人了,盡說不著調的話,要是被娘聽見看不訓你。」

  峻岭一聽,立即來了精神,她「噌」地躥到曹蓉身邊,嚇得曹蓉險些摔了手中茶盞。

  「蓉姐姐,你嘴可真緊,定了親都不漏一點口風給我們。」

  「是啊!」宋暖接著峻岭的話說道,「我就說上次到祁山看桃花時,怎麼不見你身影呢。敢情忙著定親去了。」

  玉瓊瞪著好奇的大眼問道:「蓉姐姐的郎子長得好看嗎?」

  峻岭彈了一下玉瓊的額頭,「憨子!不好看的話,蓉姐姐能願意嗎?」

  玉瓊揉揉被彈痛的額角,齜牙咧嘴地說道:「九丫兒,待會我要告訴娘親,看我這額頭都被你彈得長出犄角了!」

  玉瑤「咯咯」笑道:「那不正好,你不是屬牛嘛!」

  「你!」玉瓊恨恨地瞪著她,趁玉瑤不注意兩手撓向她腋下,玉瑤最是怕癢,一時間姐妹倆鬧做一團。幾位小姐跟著笑起來。

  兵曹從事廉家小姐廉珍珠用手戳了戳峻岭,峻岭回頭,見她抬起下頜往湖對面示意:「九丫兒,你看對面!」

  西北之地,水源珍貴,這府中的一汪水在南邊頂多算是一個稍大的池塘,可在這裡都被贊之為湖了。所以即使是隔著「滴翠湖」相望,對方相貌亦是清晰可見。

  湖對面是兄長杜崇山的書齋。其實大哥和她一樣,最是不耐煩讀書,有段時間被阿娘逼得緊了,便躲在這裡,美其名曰體會生活之苦後方能悟出書中精妙。

  這草廬原是養花木老楊頭的住所,阿兄占了後又把裡面好好整飭了一番,外面倒沒怎麼修整。他還文縐縐的給這個破草廬起了個附庸風雅的名字,喚作風雨齋。

  阿兄從此對這個草廬寶貝的很,他把平日裡喜歡的那些玩意兒、兵書、沙盤都搬了過來。不在軍營回府時,待在風雨齋的時辰比在自己院子裡還多,除了他和峻岭,連貼身的小廝也只有收拾的時候才可以進去。風雨齋以松木為牆茅草結頂,外面瞧著破舊不堪,其實內里最是舒適不過。地面全是木板鋪就,打磨的溜光水滑,在炎炎夏日裡赤腳踩上去最是涼爽。冬日裡,他們兄妹常盤腿席地坐在鋪著的絨毯上,就著炭盆烤紅薯烤栗子甚至還炙過駝肉吃。

  峻岭也是在風雨齋里看了許多她娘不給她看的那些書籍,諸如地理志、水經注、異域志、鬼怪雜談、山精海怪、還有阿兄的各種兵法書籍。甚至連阿兄藏起來不讓她看的情愛話本子,她都趁他不在家時偷偷看過。只不過這些話本子遠沒有那些兵書有意思,實在引起不了她的興趣,也不知道阿兄為什麼不給她看。

  從小到大玉瓊玉瑤不知央求過多少次,阿兄嫌她們鬧騰都沒答應讓她們進去過。玉瓊玉瑤便告到母親那裡,連娘親都說風雨齋的事全憑阿兄做主。她們也只好作罷。

  今兒看來阿兄是真的高興,竟將這風雨齋打開用來待客了。可見今日來的人也頗入得他眼緣。

  峻岭順著珍珠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風雨齋寬闊的廊檐下站著幾個佩玉著錦的少年郎。

  中間那個身量最高的自然是阿兄杜崇山,他的身形肖似父親,結實挺拔,膚色微黑,濃眉大眼。此時他正咧嘴大笑,一口白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峻岭暗自鄙夷一番,都快成親的人了,還笑得如此沒心沒肺,忒不沉穩了。見到他時一定得提醒他一聲,免得一月後親迎時這副傻樣還不被柳家那些人用麻杆狠打一頓。

  阿兄左手邊那個銀紅袍衫的不用看都知道是宋元沛,峻岭自小到大就沒見過比他還愛穿紅色的男子!一見峻岭望過來,元沛高興得沖她直揮手,嘴咧得豁到耳朵根了。真是個缺心眼的顯眼包!峻岭暗自嘟囔道。

  阿兄右手邊就是爹爹說的只會讀書的病秧子,此時穿著藍色的織錦長袍,身量倒是挺高,快趕上阿兄了。只是臉白得像個病西施一樣!

  病秧子旁邊站著一位身著月白色圓領襴袍的人,峻岭只覺此人陌生得很,想來應該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