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白雲蒼狗

  九三年的春日裡,萬物復甦、綠意盎然,漫山遍野的花兒開了,林子期卻遽然覺得活著好生無趣。

  勾踐正臥薪嘗膽、基督山伯爵正精心策劃,一個發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人,若是忽然得知自己的仇家嗝屁了會怎麼樣?

  人生驀地失去了奮鬥目標啊有木有?

  以前她掐尖要強,總愛在何榮秀面前顯擺自己多麼聰明,時時刻刻向何榮秀髮出「誰說女子不如男」的挑釁,由此襯托得林家唯一的男孫林子路更加蠢鈍!

  現如今這種報復的快感隨著何榮秀的離世而蕩然無存。

  那個她最討厭的人去了。吵架無對手,努力沒奔頭!

  她也不想再考什麼年級第一了,考給誰看呀?

  學校里倒是流行抄歌詞、學唱歌和買明星貼畫,但是對於一百多歲的老太太來說,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小孩子玩意兒也很無聊,那都是上輩子迷戀過的東東了。

  吃飽了閒著沒事幹,林子期站在校園裡,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對自己的人生很是迷茫。

  天上的雲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悠閒地晃著,慢慢如白駒,慢慢又如白狗,慢慢又散開來,看不出任何的模樣。

  白雲蒼狗,彈指過往。轉世重生,卻又前路迷茫。

  她重生這一回,到底所謂何來?又將所謂何往?

  林子期驀然驚醒,嚇了一跳。以她為焦點向外擴散,已經聚集了一堆人,各個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臉茫然,卻又看得津津有味。

  大家都在看呀看呀看,誰也不知道到底在看啥!一開始還有人問她:「你在看啥?」

  後來大家都搞不清楚是誰先開始看的了,她也開始問別人:「你到底在看啥?」

  一不小心,做了一次很有名的「從眾心理」實驗,過了一把惡作劇的癮。

  也許,真如楊槐花所說的,她真的是閒得蛋疼!

  「對了」,她問身旁的一個女生,「你知道柴米油鹽這四樣東西,誰的工作最輕鬆嗎?」

  不待小女生回答,她自己自問自答道:「鹽的工作最輕鬆,因為鹽最『閒』。」

  說完,咯咯笑著走掉了。

  小女生和她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大家一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隨風附送一記白眼飛刀加四字國罵:「神經病吧!」

  心靈雞湯里都說過:你必須要有事可做,讓自己忙碌起來,才能不陷入空虛的境地。

  林子期記得science雜誌上有篇心理學文章也說過:無聊是最大的焦慮,可以活活把一個人逼瘋!

  是的!自己必須要找點事情來做,否則她真的要變「神經」了。

  春日的桃花開了,羞紅了嫵媚的臉,桃色醉人;一陣風過,下起陣陣花瓣雨,飄進溪水中、人面上,裝點人世間。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唐.杜甫《江畔獨步尋花.其五》)

  桃紅柳綠舞春風,三月的桃花水,是春天的明鏡,倒映著人間的鮮活,安撫著漂泊的靈魂。

  林子期真不愧為一位資深吃貨,面對如此仙境般的美景,她腦海中蹦入的唯一一個字就是「吃」!

  據說,吃花要吃得仙氣飄飄,還是得喝花酒,有助於提升B格。

  林子期買了散裝的高粱酒原液,泡了兩瓦缸新鮮的桃花,加黃冰糖、蜂蜜,密封了起來。

  春雨落了又停了,春日升了又落了。耐心等待兩周後,帶著淡淡紅暈的「桃花醉」便成了。

  她竟難得大方一回,並一些家鄉特產一起打包,給遠在京城的小姑林玉巧郵寄了一瓶。

  郵費很貴,速度又慢,不知這麼一路從林家村晃到京城,桃花里家鄉的味道是否已經淡了。

  在念著這個包裹的日子裡,林子期想起了木心先生的《從前慢》: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林玉巧收到包裹後,給她打來了電話,悔意從電話線那端一點點傳來,由哽咽到泣不成聲。

  母親去了,家也就散了。

  林玉河並未去市裡的酒店上班,他也去了京城,但也只是跟林玉巧通了個電話,並未與她見面。

  林玉巧內心一直自責不已。如果自己當晚陪在老宅,母親現在還好好活著,三哥也不會不願見她。

  但如果是種什麼果子?

  難得這個小侄女還想著她,這讓林玉巧煎熬的內心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還是有人理解她的,對吧?她不是故意要跑到別處去躲懶的!她真的沒想到父親會醉成那個樣子!為什麼偏偏就那麼湊巧,母親的救心丸剛好吃完了呢?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是指個體在經歷、目睹或遇到實際死亡或者死亡威脅、嚴重創傷後導致的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表現為事件反覆痛苦的夢中再現;個體強烈的心理痛苦、行為表現為事件重演等。

  後悔、內疚、恐懼、思念……這些內心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林玉巧。而父親終日爛醉,哥姐各有難處,誰能想到這個遠在他鄉的小女孩日日夜夜忍受著怎樣的精神內耗?

  林子期的包裹,歪打正著,反而解了她的心結。

  林玉巧覺得,哥嫂這是原諒她了,所以才借了小侄女之名給她郵寄家鄉味,讓她在他鄉也有個念想,以解鄉愁。

  百無聊賴中,林子期想,幫何榮秀照顧下她最疼愛的麼兒,也算是有了件打發時日的事情。

  白雲蒼狗,彈指過往。她與何榮秀的這段恩仇,她算是徹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