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年五一節,楊槐樹迎娶梁詩詩。
新房設在楊槐樹單位分的筒子樓小套房裡,一室一廳一廚一衛,水電齊全,做飯有煤氣罐和煤氣灶,倒是很適合一生一世一雙人。
林子期記起上輩子的一件趣事來:楊槐花頭一次看見室內衛生間,回來跟林銀河講述大弟弟日子過得多可憐,拉屎尿尿就在吃飯地方的旁邊,雖說關了房門,也不隔音,放個屁外面都能聽見。
林子期在旁邊聽了一耳朵,對她媽一直描述的「城裡的美好」頭一次產生了懷疑,對進城這件事的熱情大減,那段時間學習成績都下降了。後來真的進城見了抽水馬桶,才驚覺自己才是可憐的井底之蛙,感慨「小丑竟是我自己」。
那個買來的小院子,還是太破舊了,楊槐樹沒看上。要不是因為外甥女要買房而嬌妻又盲目跟風,他根本不會花那冤枉錢。
五月一日,楊槐花帶著林子期姐弟倆去幫忙收拾新房子。
大紅喜被是早就準備好的,由靠山村上的一位「全和人」親手縫製,因著她是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兄弟姐妹都有、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有福人。一應喜慶用品也都是事先買好的,只要張貼懸掛、擺放到位即可。
楊槐樹的好多同事也都來幫忙,大家一起動手,一上午就把個簡單的小居室收拾的花團錦簇、喜慶紅火。
晚上,男方親戚們在新房裡喝暖房酒,楊志明和楊田氏都來了,楊志文夫妻兩個並長子一家也到了。
林子路和楊志文家的兩個小孫子被邀請來擔當「滾床」大任,很是歡喜。三個男孩在新床上滾來滾去,還摸到了不少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裝了滿滿兩口袋。
現如今楊槐樹混得不錯,眼瞅著前途無限量,楊志文對待弟弟楊志明的態度都熱絡了許多。
當晚,楊槐花自然要帶父母去她的那個小院子裡歇息,如今天氣也不冷,今早特意帶了兩床被子來。
楊田氏把兩套房子都看了看,摸來摸去,歡喜得不行。
楊槐花便又勸爹娘:「還是搬來縣城住吧,還能給哥倆做個飯。你看槐山自己住在他哥那個院子裡,那個小屋給他糟踐得像個豬窩似的。你們來了也能幫他拾掇拾掇。」
楊志明悶頭不答話,楊田氏答:「俺跟你爹商量著,進了城也是啥都不會做,在家還能拾掇二畝地賺個口糧。再說家裡的牲口也得有人照顧。」
楊槐花又勸:「那等小梁生了孩子,你們總要來帶孫子的。先提前過來熟悉熟悉,該學的學嘛,總比到時候啥都抓瞎要強的多。」
楊田氏心動,看了眼楊志明,見他不說話,她嘴唇囁嚅了幾下,終於開口:「那到時候再說吧,等懷上了再說。」
五月二日一大早,楊槐樹就出發去接新娘子了,在岳家過了堵門等各種考驗,又吃了茶水點心,跪拜了梁家二老,終於「抱得美人歸」。
梁詩詩由她的一個堂哥背著送上了轎車,坐在車裡脫了舊鞋留給父母,換上了新買的紅皮鞋,寓意:不帶走娘家的一點兒土,從此嫁做他人婦,走全新的路。
車子開到新房的附近停了下來,梁詩詩要下車一路走進新房。從停車的地方到新房,一路撒了麥稈和稻草,美其名曰「金銀路」。
林子期作為男方的迎親花童,舉著把大紅傘,和娶親婆一起,早早就在新房附近的路上候著了。她倆要負責把新娘子領進門。
梁詩詩一看到林子期,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突然舒展開來,一把握住小姑娘的手,笑了。
娶親婆見了,沒等到進新房,吉祥話就說上了:「新娘子笑開顏,天作之合結良緣!」
進了新房,楊槐樹和梁詩詩坐上喜床,娶親婆點燃紅油紙,繞床一周,一邊繞一邊嚷:「新房新人新氣象,喜氣喜慶喜洋洋。紅燈紅紙紅蘋果,日子越過越紅火!」
這時,林子期端來兩碗根本沒煮熟的麵皮甜湯「寬心面」,給兩位新人吃。梁詩詩在家時,梁母已經交代過這個情況了,低著頭嘗了一口,娶親婆便問她:「生嗎?」
「生。」梁詩詩紅著臉小聲回答。
娶親婆便高聲嚷道:「恭喜喜主婆喜主公,新娘子說『生』,來年抱個大胖孫。」
哎嘛這大嗓門,屋裡屋外的人都聽得真真的。眾人哄堂大笑。
娶親婆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個剝了殼的雞蛋,讓新娘子咬一口。梁詩詩一口下去,露出一個小小的針尖來。娶親婆見了,大喜,笑道:「這個咬得好,來年肯定抱男寶!」
楊槐樹也紅了臉,笑眯眯轉頭看向梁詩詩,梁詩詩的臉就更紅了。
林子期看著這喜慶和熱鬧,卻只覺得悲涼,心中有個聲音在說「又一個傻女孩跳進了婚姻的泥坑裡,還是你親口勸她跳下去的」。
她突然有了種想要拉著梁詩詩做「落跑新娘」的衝動。
上輩子,她也曾這樣含羞帶怯,她也曾對婚姻生活充滿了憧憬。奈何時間是把殺豬刀,曾經的愛情泡泡終是敵不過柴米油鹽的侵蝕,破了!
曲終人散,熱鬧走了,只留下孤寂守著夜晚,乖乖的,不說話,靜靜等待夜的回眸。但夜涼如水,孤寂終是痴心錯付,滿腹心事,「風雨散、飄然何處」無人知。
就如這新房中的一雙人兒,沉浸於他們自己個兒的濃情蜜意中,哪裡顧得上旁人的風雨飄渺?
梁詩詩從懷中掏出一張自製的詩箋遞給楊槐樹。
楊槐樹接了,輕聲念道:「春風化雨潤我心,我心隨風聽樹聲,樹言懷中有詩意,詩道句句念木情。」
念罷,抬頭,眼中早已情意綿綿:「這是……你寫給我的?」
梁詩詩盯著他的眼睛問:「你以前沒見過這首詩嗎?」
「沒見過!」楊槐樹搖頭,一臉惋惜:「是古詩嗎?我還以為是你寫的呢。」。
梁詩詩心中納悶,便把當日林子期去找她時的事情說了。
楊槐樹笑道:「那丫頭是有幾分不同,說話做事都不像個孩子。世上多的是我們不知道的事,但總有科學能解釋得了的一天。來來來,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莫再惦記他人,還是與為夫早早歇了吧!」
梁詩詩又紅了臉,耳畔熱得能煮熟雞蛋,羞赧得低下頭去。
涼風習習夜未央,巷深被暖影成雙!
楊槐樹雙喜臨門,走路都帶風。五月四日帶著梁詩詩回門,在岳家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後吐得一塌糊塗。
梁詩詩雖小意溫柔、悉心照顧,次日楊槐樹醒來,也難免抱怨了一通。新婚夫妻正蜜裡調油,楊槐樹趕緊又摟又親地賠禮道歉,梁詩詩心裡的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