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奶,果然是個體力活!
怪不得老祖宗鼓勵人加油努力使大勁兒,就會說「把你那吃奶的勁兒都使上」。
古人誠不欺我!
吃著吃著,林子期又睡著了。
這次並沒有睡多久,大概只過了一個小時,林子期就讓尿給憋醒了。
新生兒會在出生後二十四小時內排尿。人生的第一泡尿,它就要來了!
四五個護士正圍著她,以查房的名義來參觀。每個人都上手摸一把,讚嘆一下。
「嘖嘖,這孩子,長得可真俊!!」
「你瞅瞅這皮子白的,跟面捏的似的!」
剛出生的小娃娃,一般都是皺巴巴的乾癟小老頭模樣,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白嫩紅潤的呢。
護士小姐姐們都想趁機多摸幾把,沾沾手氣。沒準兒以後自己個兒生的孩子也能有個這樣的好相貌哩。
何榮秀陪笑謙虛著,說:「一個小臭丫,能有多好看?看恁幾個姨給夸的!」
領頭的還是護士小劉,凌晨在產房裡用力打林子期屁股的那位,林子期記得她的聲音。
「孩子吃奶好嗎?睡得還行哈。尿了嗎?拉了嗎?」
楊槐花一一回答。
「哎呦,這孩子可真好帶。夜裡到現在,都沒哭過一聲。」同病房的產婦好生羨慕,絮絮叨叨地抱怨著:
哪像她家那個夜哭郎,生在七九年年底,平白大了一歲不說,夜裡那叫一個能嚎呀。奶也餵了,尿布也換了,就是一個勁兒的乾嚎,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真想再給他塞回肚子裡去。
揣在肚子裡的時候盼卸貨,卸了貨恨不能再塞回去。這種心情,林子期也經歷過。
在肚子上割開一個十二厘米長的刀口,扒拉開十層各種組織,從裡面掏出一塊肉來,然後再縫合起來,掛消炎水、打宮縮素、按壓宮底,忍著肚子上的痙攣和疼痛就開始餵奶。
一個闌尾炎手術的人都要臥床休息個把月,更何況一個肚子上剖開十二厘米刀口的人呢?
產婦需要休息,然而小娃娃卻是不配合的。她吸不出奶來要哭、嗆了奶要哭、尿了要哭、餓了要哭、莫名其妙還要哭。
產婦也想哭啊!
她上面流著奶,下面流著血;上面乳頭痛,下面刀口痛。渾身虛汗、身體孱弱,她只想要好好睡一個整夜覺,卻偏偏一夜要起四五次甚至六七次餵奶,號稱「一夜七次娘」!整個人都不好了啊有木有?
藍瘦香菇,嗚嗚嗚!
然而,她卻被告誡「不能哭」。月子地里哭,傷眼睛。
可是不哭,傷肺呀!
中醫講肺主悲、憂,不可堵,不可過泄。所謂「百病皆生於郁」,就是這個道理。曾經有老中醫開藥方,要求患者每天哭半個小時,見諸報端。這可不是混說的。
小護士們摸夠了,過足了癮,紛紛退去。
走到門口,小劉忽然回頭,叮囑送她們出門的何榮秀:「可注意著她的尿,尿了得告訴我。」
「哎哎!」何榮秀答應著,殷勤跟在護士們的屁股後頭,笑臉相送。
待到護士們走遠了,她才慢慢吞吞折返回來,盯著林子期的包被發呆。
林子期正被尿憋得難受呢,沒注意到她奶奶的古怪行為。
嬰兒的括約肌尚未發育好,排尿反射還未形成,本來是沒有能力控制排尿的,肚子裡有了水,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但林子期老殼嫩芯,讓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就這麼直挺挺地躺著噓噓,她是真心尿不出來。
不經意間,何榮秀站了起來,把手伸向了林子期的蠟燭包。
何老太太在那裡呆坐著琢磨了半盞茶功夫,越想越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不能夠啊!人家倆先生都算出兒媳婦這胎是個男孩,算出林家命里有孫,咋會出錯?一定是因為昨天半夜看的,她困得老眼昏花,看錯了。她要解開包被,再確認一下。保準是個帶把的!
小天使的粉嫩肉體裡住著個混不吝的老惡魔,還是個跟她有仇的,何榮秀能得著什麼好?
一時間惡作劇心起,林子期在何榮秀解開蠟燭包低頭看她屁股的一瞬間,攢足了勁兒猛然發力,結結實實噴了何老太太一頭一臉熱乎的。
哎呦喂,林子期四仰八叉地躺著,可算是舒坦了!
何榮秀「哎呀」一聲,忙不迭站直了身子,嘴裡頭還「呸呸呸」吐著,一臉晦氣。
哼!林子期冷哼,心中暗罵:重男輕女的封建衛道士!
這要是個孫子尿得你啊,你不但不生氣,還得跟著樂呢。沒準兒啊,你還得托著他的小屁股蛋子,四下里展示一番,說:瞅瞅這小家雀兒,小歸小,還怪帶勁兒咧!你那張菊花臉啊,得笑得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
屋裡的其他人愣了一會兒,都哈哈大笑起來。
林銀河和楊槐花也跟著笑開了花。自打娘倆見了面,林子期還是第一次見楊槐花笑得這麼開懷呢,都樂得飆淚了。
林子期知道,她媽雖然稀罕她,但心裡也是失望的。楊槐花骨子裡,也是期望頭一胎能生個男孩。
上輩子,她就曾不止一次地跟林子期說過:哪怕是跟你弟掉個個兒,他做哥哥,你做妹妹,你媽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何榮秀被全屋人看了笑話,尤其是在兒媳婦面前跌了份兒,臉上便有些掛不住。還是同病房的有個奶奶解了圍,拿了塊尿布給何榮秀擦頭擦臉,笑道:
「姐姐尿得高,來年抱個胖男寶!」
一個大屋裡擺了四個床位,連產婦帶陪產的,人數可不少。大家都跟著恭維幾句好兆頭、有出息之類的話,一時間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何榮秀被這句話熨帖到了,樂呵起來,拉著隔壁床奶奶的手親親熱熱地拉呱,才知這家人姓「於」,是同鄉的圍頭村人。
於家奶奶許是個風趣人,又或是因為得了個大孫子高興,竟是妙語連珠、好話不斷,哄得何榮秀那張陰沉的老臉也放晴了。她還打趣說要給兩家孩子訂個娃娃親之類的,大家自是又跟著說笑一番。
「來來來,」說著說著,於家奶奶忽然抱起自家孫子湊過來,說:「讓你瞅瞅妹妹。」
說著,就把那男娃斜在林子期的右上方,俯身看她。
林子期正閉目想著她那些雞零狗碎的小心事,聽到聲音被驚醒過來,冷不丁睜眼一瞧。
我撩哩個擦咧!這一瞧不要緊,差點沒給她送走了!
只見頭頂上空懸浮著一坨黑乎乎的東西,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眉眼。見她看過來,居然咧開了沒牙的大嘴,沖她嘿嘿一笑。
「我靠!嚇老子一跳!」林子期低呼出聲,開始懷疑人生。
這是誰家煮飯煮糊了嗎?這一坨焦糖色的沒牙玩意兒到底是個什麼鬼?
「喲喲,這還說上話咧?」於奶奶笑得更歡了,把孫子抱回來,低頭問他:「妹妹俊吧?你喜歡不?啊,你喜歡啊。那你要乖乖吃奶,快點兒長大,好把妹妹娶回家。」
那男嬰似乎聽懂了大人的話,又是咧嘴一笑。
這么小的娃娃就會笑了?
眾人也甚覺稀奇,都湊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又嘮開了。
林子期努力扯了下眼皮,想要翻個白眼,但無奈人小力氣弱,連個白眼都沒翻成功。
她就這樣靜靜地躺著,直挺挺地被包在一個抱被裡,抱被外綁著繩子,垂手束腳不得動彈。聽著這鬧哄哄的人聲,感受著人間的鮮活,百無聊賴中,她又開始迷糊起來......
嬰兒的日子,不就是吃喝拉撒睡嘛!
嗷~ 這豬一樣的生活啊!她真的真的......好想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