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槐花生子

  八二年七月,天氣炎熱,在這個沒有風扇沒有空調的年代裡,夏天真的太難熬了。

  楊槐花的肚子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大,眼瞅著肚子越來越圓,人也越發的焦躁不安。

  懷孕三個月之後,何榮秀又找了「先生」來家看胎,推算出「是個女孩」。何榮秀不敢冒這個險,跟林銀河商量著,要不還是把這胎給墮了。

  楊槐花冷著眉眼問:「你媽這次可看準了?要是墮下來是個男孩,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給你林家生孩子。」

  林銀河慫了,又去請示他媽。最後還是沒人敢硬逼著楊槐花去墮胎。

  「尖男圓女」,楊槐花如今心裡也直犯嘀咕,有些後悔當初的堅決。

  林子期怕她媽急出個好歹來,摸著肚子裝模做樣地看了看,又聽了聽,很肯定地對她媽說:「弟弟!」

  都說小孩子眼睛純粹,能看得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聽閨女這麼一說,楊槐花一喜,安心不少。

  七月二十日,宜求嗣,楊槐花在醫院裡痛了一天一夜,終於生下了一個「帶把的」。

  這孩子可真會選日子投胎,沒在跑計劃上折騰上他媽,在坐月子上還是折騰了他媽一把。楊槐花可是坐了一個「熱死人」的月子。

  何榮秀在鄉衛生院當場就跪地磕頭、叩拜神明,把諸天神佛感謝了個遍,抱著大孫子不肯撒手。

  場面何其感人!

  林子期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給弟弟起了個名字,還是叫「林子路」,寓意「財路福路路路通」。

  楊槐花一聽閨女這奶聲奶氣的解釋,樂壞了,賞了林子期一個大雞腿。

  楊槐花終於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做個月子吃只雞」,一隻下了好幾年蛋的老母雞。

  何榮秀親自宰了親自燉,笑眯眯地端到兒媳床前,叮囑她趁熱吃,多吃點,好有奶水餵她的大胖孫子。

  唉,林子期啃著大雞腿,順道為對那隻雞掬了一把辛酸淚,表示十二萬分的同情。

  辛苦下蛋一輩子,也算是勞苦功高了,到頭來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不僅如此,何榮秀還染了一蒲藍的紅雞蛋,喜氣洋洋地散了個滿村。林家村的每個小孩子都拿到了一個。

  楊槐花還吃上了大黑魚。林銀河親自到隔壁鎮水壩買的,剛撈出來,老新鮮了。

  哦,就是淹了喬旭他爸的那個水壩。他爸到現在還在水裡泡著呢。

  楊槐花也算是沾了分田到戶的光,春夏季收成很好,家裡才能有點閒錢給她買這買那。

  弟弟倒真是白白胖胖的,能吃能睡也能嚎。那哭聲,隔著兩戶人家都能聽得真切。而且他白天睡,晚上哭,一嚎就能嚎一整晚,就跟誰半夜偷擰了他的肉似的。楊槐花被他折磨的沒了脾氣,暗罵他「討債的」。

  太奶奶命林進起用大紅紙寫了咒語,又讓林銀河半夜三更悄咪咪貼到了馬路旁的大樹上,都沒能止住他的夜嚎。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三念,一覺睡到大天亮。」

  何榮秀一聽見林子路哭,就忙不迭地往林銀河家跑,「心肝兒肉」地叫著,半夜也來催楊槐花餵奶,還給她熱豬油湯喝,搞得楊槐花煩不勝煩。

  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厭煩有人求。這邊楊槐花煩婆婆三天兩頭往家裡跑,那邊大嫂王桂雲恨得快把銀牙給咬碎了。

  自從有了這個親孫子,她家的承業在奶奶那裡就不吃香了。何榮秀不說來看看孩子,有啥好吃的也不藏著掖著偷摸給林承業了。煮得那噴香的老母雞,誰聞不到呀?可憐她的小承業,連口湯都沒喝到。

  「唉,沒辦法,誰叫俺們這個不是親生的呢?」王桂雲一邊酸溜溜地吐槽,一邊又把林承業往老兩口臉前送,刷存在感。何榮秀看著眼疼,又把他趕回自個兒家去。

  林承業不明就裡,被奶奶和媽媽來來回回送來送去、趕來趕去,一臉懵。

  懵逼樹上懵逼果,懵逼樹下只有我。

  林子路嚴格按照「三翻六坐八爬十二走」的進度條一天天長大,白胖討喜,憨態可掬,只是身體沒有林子期那麼結實。寒冬臘月快過年的時候,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燒到三十九度九,差點沒把全家人的命都嚇掉了。

  彼時太奶奶剛過世沒多久,何榮秀就叨咕肯定是老太太捨不得重孫子,忙著四下里打聽請「先生」來家給看看。

  楊槐花則給孩子灌了半碗薑湯,用被子好好捂了幾層等著孩子發汗。

  虧得林子期一通忽悠,林銀河才用平板車拉著倆人連夜去了鄉衛生院。一到衛生院就被醫生勒令「給孩子那裡三層外三層的都扒了,好好給他散散熱」。

  林子期得以見到了小時候的噩夢退燒藥:安乃近。

  一個大白藥片,一口吞不下,卡在嗓子眼裡,能苦死個人。若是更小點的孩子,則掰一半或者更少些,用筷子在湯匙里碾碎了,兌上水,猛地塞進嘴裡……

  呃~那酸爽,那苦澀,那噁心勁兒,誰吃誰知道!

  生了病,林子路睡覺時就開始吹鼻涕泡泡,呼啦~呼啦~呼啦,「啪」破了!

  林子期就趴在他臉前觀察,笑得前仰後合。

  楊槐花忙把她扯開,怕她過了病氣,跟她商量:「送你去隔壁大娘家跟承業睡幾天?」

  林子期搖著腦袋:「不要!太黑!」

  「什麼太黑?」楊槐花一頭霧水,對於她閨女這「能說兩個字絕不說三個字」的毛病實在無奈!

  「承業太黑!」林子期嫌棄得皺鼻子。

  楊槐花給她逗笑了,「又不讓你選相公,你管人家黑不黑?」想了想,又一樂:「你還真沒說錯,那個承業,黑了吧唧的,一看就不是你林家的種。難為你大爺大娘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對外人說是親生的。誰眼睛瞎呀看不出來?」

  笑了一會兒,她又問:「那跟大爺家兩個姐姐擠一擠?」

  「不要!」林子期繼續搖頭,「我要喬旭。」

  為了避免她媽把她胡亂塞給誰,她還是自己選吧。跟兩個一冬天都不洗澡而且滿手滿腳都是凍瘡的姐姐比起來,還是喬旭白白軟軟的抱著更舒服。

  楊槐花拗不過她,只好拜託了喬老太照顧她幾天。

  林子期想著弟弟吹鼻涕泡泡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教喬旭唱《豬之歌》:

  豬 你的鼻子有兩個孔

  感冒時的你還掛著鼻涕牛牛

  豬 你有著黑漆漆的眼

  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邊

  ……

  豬 你的皮膚是那麼白

  上輩子一定投在了富貴人家 哦

  ……

  見到漂亮姑娘就嘻嘻哈哈

  不會臉紅 不會害怕

  你很想她!

  喬旭眉眼彎彎,往被子裡縮了縮,再縮了縮,靠林子期更近些。

  林子期也覺得,大冷的天還是有人一起睡比較暖和。

  孟庭葦有首歌怎麼唱的來著:「兩個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