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二月九日,大年初三,林金河休息了一晚,終於緩過勁兒來。一大家子圍著他問這問那。
林金河家被林盼弟的婆家砸成那樣,王桂雲又是個「雙身子」,勞累不得,楊槐花乾脆請眾人都到自己家裡聚餐,連資深宅男林進起都佝僂著身子、拿著個菸袋鍋子出席。
時隔多年以後,林家人終於在春節這個舉家歡慶的團圓日子裡,吃上了一頓團圓飯。想想也真是心酸。
聚餐就免不了要喝酒,喝酒就免不了喝醉,喝醉了就免不了要「耍猴戲」。
這是林家的傳統。
林金河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們是不知道呀,我可遭老罪了。他們也不打我,就是不給我飯吃、不給我水喝,還不讓我睡覺,換著班兒地有人盤問我『林承業去哪兒了』。你說,我哪知道那個癟犢子跑哪兒了呢?我說不知道,他們還罵我、還嚇唬我,說要讓我蹲十年班房。嗚嗚......」
「我林金河,也是半截黃土埋脖子的人了,還要受這個搓磨!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呀?想當初,我就不該把那個小王八羔子撿回來。不是自己的親骨肉,靠不住啊......」
哦,好險!得虧她夠機靈,沒讓那幫人把喬旭帶走。不然她可憐的小日子還指不定給嚇成什麼樣了呢!
林子期拍拍小胸脯,安撫了下自己的小心臟;又瞅了瞅真正「半截黃土埋脖子」的林進起,見他低著個頭,只管喝悶酒,對於大兒子這麼不吉利的話也沒做個反應,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她最近經常嘆氣,看來真是老了。
楊槐花扯了她一下,嗔道:「小小孩兒嘆什麼氣?成天跟七老八十了似的。吃飽了就寫作業去。」
「不要!」林子期不願走開,她還想多聽聽,萬一他們說起林承業的消息呢。
「噯,大哥,不說這些,都過去了。」林玉河出聲安慰:「這以後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是呀!」林玉巧也附和道:「我看大嫂這肚子挺大的,有幾個月了?快生了吧?」
「快五個月了,還早著哩。」王桂雲一臉驕傲。
楊槐花一臉不屑!
沏!還不一定是個帶把的呢,看把你給嘚瑟的。
林子期忍俊不禁:王桂雲那肚子本來就大,沒懷孕的時候看著也像四五個月的,難怪懷孕那麼久才察覺出來。
又聽王桂雲教育小姑子:「三丫,你也老大不小了。咋還不嫁人哩?這女人生孩子晚啊,遭罪。你看看我,這個年紀了,挺個肚子,吃不好睡不好,走幾步就喘得厲害,這才五個月呢,夜裡頭就得起四五遍小解,你說我這還睡啥子覺?」
「呃......呵呵。」林玉巧尷尬地笑笑。
王桂雲又接著說:「所以說啊,你得抓點兒緊啊。你今年多大了?有三十了嗎?」
「噗~」林子期一口「萬樹飛花」噴了滿桌。
「哎呀!你這孩子,真是的......」楊槐花順手拍了她後腦勺一巴掌。
「沒事兒沒事兒!」眾人忙道:「都是自家孩子,怕什麼。」
鄉下人沒那麼多講究,吃點兒孩子的口水什麼的,那都不叫事兒。
「大嫂,我才二十四。」林玉巧氣得跳腳。
「那也不小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生了盼弟了。」王桂雲順嘴答完,大家又都沉默了。
這幾天被林承業的事鬧的,大家幾乎都忘記了:林盼弟也不見了。
雖然大傢伙兒心裡跟明鏡似的,都知道林盼弟肯定是跟著林承業一起跑的,但是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問,誰也不敢細想啊。
這要是親姐弟,一起跑了就跑了,還能自我安慰,說說「好歹姐弟倆在一起,還能互相照顧,沒那麼讓人擔心」之類的話。
現在這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一男一女一起離家出走,還是趕在女的即將結婚之際,想不讓人往「私奔」上頭去想都不成。
林金河也不哭了,又咬牙切齒起來。
楊槐花便又開始往外趕林子期:「我這光顧著忙,倒把喬旭給忘了。你給他送點兒飯去。」
林家人聚餐,喬旭便很識趣地沒有過來吃飯。
林子期翻白眼:「指望你想著我的小日子,怕是早就餓乾巴了。我早送過去了。」
楊槐花又罵:「那就去把碗拿回來。你看看你弟弟,人家吃完飯就上樓寫作業了。你都高二了,那心裡,就不能有點緊張感嗎?」
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大人們說事兒,說的還是男女之間的那點兒事,還是這麼尷尬的事兒,你咋就不能臉紅一下趕緊走開呢?
楊槐花又開始感慨「世風日下」:現在的小姑娘啊,可真是要不得了。她們那會子,若有人當面談論起婆家來,都得羞得趕緊躲。
林子期對她媽的怒氣完全無感,只當她在放氣,在心裡默默吐槽:莫名其妙又發火,更年期到了是不是?
她賴著不肯走,楊槐花也是沒轍。這麼大個姑娘了,又不能使勁往外拖拽。
這廂母女倆拗著,那廂眾人都在發愁林盼弟初六婚禮的事情。
王桂雲耍賴道:「反正他們砸也砸了,人嘛就是找不到,他們還能咋個辦?」
「咋個辦?讓你退彩禮錢!」林金河呵斥道:「都是你平時慣的。我說那錢拿到鄉上存起來,你偏不肯,還當著那小子的面兒嘚瑟。日防夜防,家賊難防。現在好了,人財兩空,我看你拿什麼跟范家交代。」
「這事兒怎麼能怪我呢?」王桂雲也不幹了。現在她懷著身孕,孕壯慫人膽,說話也大聲了:「要不是你非得給盼弟說那麼一門親事,她能跑嘍?當初我就說,後媽不好當,你非要逼著盼弟同意。」
「什麼叫『我非要逼著盼弟同意』?當初你看見人家拿過來那些禮金,眼睛不也直了!」林金河把筷子一摔,「噌」地站了起來,還一腳踢翻了凳子。
「你要幹嘛?你還想打我不成?」王桂雲也「噌」地站了起來,把肚子往前一挺,哭道:「你打,你打,你打死我,一屍兩命得了。我讓你林金河這輩子都沒個兒子養老送終。」
眾人一頭黑線,勸架的勸架,拉扯的拉扯,看戲的看戲......
呃,看戲的就兩個,樓下一個林子期,樓上一個林子路。
姐弟倆互相對視了一眼,確認過眼神,一臉錯愕,兩臉懵逼。
這都是什麼人吶?簡直枉為父母!
真搞不懂!這世上,教書的要考教師證,算帳的得考會計證,打官司的須有律師證,賣藥的需要藥劑師證,就是公司管招聘的,都張羅著考個人力資源管理師證......可為什麼父母這麼重要的崗位卻不需要培訓、不需要考證,直接裸著上崗呢?
所以說,不需要學習考試就可以成為父母,真是這世上最荒謬的事情!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