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一將腳印清理乾淨,然後離開了現場。
林建家趕著騾車停到大隊部門口,扭過頭對那爺孫倆說道:「你們在這兒等會兒,我去叫支書出來。」
季紅軍捂嘴咳嗽了兩聲,將身上披著的棉襖脫下來,遞給了林建家:「小兄弟,真是謝謝你了。」
他們現在是罪人,和他們沾上關係,都會受到牽連。
這小兄弟是個好人,他幫了他們,他們不能再害了他。
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唯有銘記於心,若日後有機會,一定加倍回報。
林建家看著這爺孫倆在寒風中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頓時於心不忍。
也明白他們是不想牽連到他,林建家將棉襖接過來穿在身上,安慰道:「我們支書不喜歡那種形式主義,你們別擔心。」
季紅軍吃力地睜開眼睛,渾身冷得發抖:「好好好。」
若是村支書是個好的,淮延以後也能少受些罪。
未來一片黑暗,他看不到一點兒希望,他怕是堅持不下去了…
林建家敲了敲門:「支書,我將人接回來了。」
「分過來了幾個人啊?」馬支書問道。
今年年中送過來了三個人,沒想到年尾又分配過來一批。
這段時間局勢好像又緊張起來了,聽說城裡天天開批鬥大會呢。
也波及到了鄉下,那些人隔段時間就過來一趟,真是煩不勝煩。
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分過來了兩個人。」
等馬支書看到騾車旁那倆人就穿了一件薄襯衣,赤著腳站在地上,露在外的皮膚都凍成青紫色。
那年輕小伙身上的襯衣都爛成條了,露出裡面觸目驚心的鞭痕。
馬支書暗罵一聲:這些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建家,你帶他們去住的地方吧,生堆火先讓他們倆烤烤。」
他得回家給他們找床破被子去,看那個老人都快要堅持不住了,總不能讓他們倆活活凍死吧。
唉…
「上車吧。」林建家衝著他們說道。
季淮延眼眶有一絲灼熱,這一路上他們經歷了太多太多,為了給爺爺信心,他表面處之泰然,其實內心惶恐不安。
他一邊擔心著爺爺,一邊還掛念著父母那邊的情況。
在支書開口那一刻,他忍不住想哭,內心的忐忑稍微放下了一些。
或許他們一家還有重聚的一天。
馬支書找了一床破被子,兩件破棉襖,又拿了二十斤粗糧,給他們送過去。
他只能保他們不被凍死餓死,也沒能力讓他們吃好的穿好的。
再說了上邊會不定期來人過來檢查,萬一讓他們看到了這些人穿好的用好的,全都給沒收了不說,還得連累到他。
這他娘的,支書也不好當啊。
季紅軍爺孫倆對支書感激不盡,這棉襖已經很好了,新衣服他們也保不住啊。
「咳咳…」季紅軍咳嗽個不停,這段時間被那些人變著法的折磨,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這次寒氣入體,他一直強撐著一口氣,現在安定下來,他也徹底病倒了。
季淮延摸了下他爺的額頭,溫度高的燙人,估計得有三十九度多:「不行,我得去找村醫拿點兒藥。」
季紅軍怕孫子擔心,想壓抑住咳嗽,沒想到適得其反,差點兒將苦水給咳出來。
季淮延連忙給他拍背,餵他喝了點兒熱水。
季紅軍緩了一會兒,死死地抓住孫子的手:「沒…我沒事…咳咳…睡一覺就好了,別去麻煩人家了。」
他不想讓孫子因為他再去求人,他就這樣走了也好,省得再拖累孫子了。
屋內的其他人嘆了一口氣:「唉,你去了也沒用,沒錢人家誰會給你拿藥呢。」
雖然話不好聽,但這就是事實。
他們這些老弱病殘,最怕的就是生病,今年因為生病「走了」三個老夥計,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其中一位老人用破瓦罐裝了一些溫水,端過來:「給你爺爺擦擦身體吧。」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季淮延心頭仿佛有一塊兒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從衣服上撕下來一塊兒布條,打濕以後一遍一遍的擦拭著爺爺的額頭和後背。
體溫不降反升,燒得季紅軍滿臉通紅,嘴裡開始說著胡話。
這樣下去指定不行。
季淮延放下東西往外跑。
「唉,你去幹什麼去啊?」
「我去求支書。」
馬支書披著衣服走出來:「怎麼啦?」
季淮延「撲騰」一下跪在地上,一臉祈求道:「對不起,這麼晚了還過來打擾您,我爺爺高燒不退,我不知道村醫家在哪兒,所以過來想求您幫幫忙。」
馬支書將他給扶起來:「唉。」
也是一條人命,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找村醫要點兒藥過來。」
他們村的村醫也就懂一點兒皮毛,只會幾個藥方,小病他還應付不過來呢,更別提大病了。
能不能將燒退下去,那只能聽天由命了。
林初一家。
趙美雯過來做客:「林初一,你這包還挺好看的,在哪兒買的呀?」
林初一看了一眼:「我自己做的。」
這個包是用六種顏色的布塊兒拼接起來的,看起來有一種和諧的美,趙美雯越看越喜歡:「能幫忙我做一個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有錢不賺是傻子,林初一微笑著說道:「這布包你別看簡單,實際上可費功夫了呢,每塊兒布必須要大小一致,得好幾天才能做好一個…」
趙美雯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這麼麻煩啊,試探性的說道:「那手工費兩塊錢夠嗎?」
林初一唇角勾起。
「既然你這麼喜歡,我就幫你做一個吧,不過我要糧食,不要錢。」
用錢那叫交易,用東西那叫交換,要糧食誰也挑不出錯來。
趙美雯答應下來:「行,但是我沒有布。」
「我倒是有布,不過都是舊的,你看你介意嗎?」
「不介意,不介意,我用三斤小麥給你換。」
雖然這個包用不了一尺布,但架不住顏色款式多,你去供銷社一樣買一小塊,人家也不賣啊。
林初一爽快得應了下來。
之前從林偉業他們的舊衣服和舊被子,倒騰下來了不少破布。
她之前都撕了當繩子,抹袼褙,納鞋底,沒想到還能拿來換糧食呢。
林初一拿出來幾塊布讓她挑選,決定等她走了以後再做。
一個包她用不了十分鐘就能做好,她怕自己做的快了,趙美雯再覺得她那兩塊錢花的不值。
所以拖幾天再給她吧。
趙美雯坐下閒聊起來:「今天咱們村下放來了兩個人,你知道嗎?」
「我今天去縣城,回來的路上正好遇到了。」
「哎,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不知道。」林初一搖搖頭。
「那個年紀大的是京市研究院的院長,姓季,叫什麼我給忘了,那個少年是他孫子。」她之前陪她哥去研究院報到時曾見過他。
季院長眼角有個刀疤,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來是他了,沒想到他竟然也被下放了。
季院長?林初一愣了一下。
之前她不會說話,雖然考核成績第一,但也沒被研究院錄用。
她是後來被補錄的,聽別人說,是季院長據理力爭,才幫她爭取到了一個名額。
只可惜,她那個名額讓林偉業給賣了,她也沒當面感謝一下季院長。
不過這份情,她得承。
他們倆來時衣著單薄,就連襪子都沒穿,缺的東西可不少。
能幫就幫吧。
等趙美雯走了以後,林初一從空間裡拿出幾塊破布剪成一塊兒一塊兒的,拼接在一起,弄成破破爛爛的模樣。
然後將棉胎鋪在上邊,在棉胎上撒了一層稻草。
將被子四周縫結實,裡面就歪歪扭扭地縫了幾針,他們現在這種境遇,用好的反而會給他們招來麻煩。
越破反而越安全。
林初一如法炮製,又製作了兩身棉衣,故意將袖口弄破,露出裡面的稻草。
之前給師傅做了兩雙棉鞋,還沒來得及給他送過去,就先拿給他們穿吧,大小應該也差不多。
林初一用稻草編了鞋幫,然後縫到鞋子外邊,偽裝了一下,又用棉布給他們做了兩雙襪子。
又裝了十斤地瓜,十斤玉米面,等他們吃完以後,自己再去給他們送吧。
今晚的月色好,不用點火把也能看清楚路。
林初一拿著東西,朝牛棚方向走去。
季淮延在院裡熬藥,現在他爺的體溫又升上來了。
村醫給了兩副藥,說是先吃一副,要是再發燒,隔上四五個小時再吃一次。
他們住的地方是用稻草圍起來的,裡面分成了兩間,裡間睡覺,外間做飯。
爺爺病得很重,怕將病氣過給他們了,就主動要求睡在外間,所以現在只能在院裡生火熬藥了。
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人影朝這邊走過來,季淮延怕惹來麻煩,趕緊將火給滅了,也顧不上燙手,端上瓦罐藏到了暗處。
等那人走近以後,季淮延也看清楚了她的樣貌,下意識地喊道:「林初一?」
「是我。」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認識自己,但林初一也應了下來。
真的是她?季淮延一臉驚愕,聽說她下鄉了,沒想到會這麼巧,她也在這裡。
季淮延從暗處走出來。
林初一直截了當地明說了:「之前季院長幫過我,聽說你們來這裡了,所以過來給你們送點兒東西,以後要是有困難,可以去找我,我能幫一定幫。」
林初一放下東西就離開了。
季淮延對著她的背影說了聲:「謝謝。」
她送來了一床棉被,還有兩套棉服,棉鞋和襪子。
棉被外表露著稻草,摸著扎手,但裡面軟乎乎的,應該用好棉絮做的。
其他的東西外表也看著破破爛爛的,但裡面都是新的。
她用心了。
季淮延將新被子搭在爺爺身上,將原先的被褥鋪在稻草上,把爺爺抱上來,然後給他蓋上新被子,再將棉襖搭到上邊。
將藥煎好後,等稍涼後端進屋內,季淮延將爺爺扶起來,慢慢地將藥餵進去。
「爺爺,我剛才看到林初一了,你別說,長得還真像姑奶奶,或許她真是姑奶奶的後代呢,您要快點兒好起來啊,姑奶奶還等著您去找她呢。」
季紅軍眼皮動了動。
是啊,他姐姐還等著自己去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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