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在清在會場看見薄謄一個人來的時候,皺了皺眉,」哥哥大人沒有帶著小顏一起?「
」小顏要來?「薄謄有些奇怪,」沒和我說。「
」她跟我說了要過來。「小梨頭穿著禮服,也進來看了一眼,沒找到人,」奇怪,小顏呢?我打個電話。「
」等會吧,婚禮宣誓要開始了。「陸如冰說,」我還想看蕭里親口說出那幾個』我願意』呢。「
」有什麼好看的。「江凜說,」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說給你聽。「
陸如冰笑著捏江凜的鼻樑,陸在清倒是和費璃對視一眼。
」薄顏不來……不科學啊。「陸在清說,」難道是偷偷躲起來哭了?「
費矢冷聲道,」這不像她的風格。「
」我還是打個電話吧。「小梨頭走去會場外面撥電話,結果沒撥通,又只能打給衛廷。
衛廷剛開完會就接到梨頭的電話,問了一句,」餵?「
」我是費璃,衛大哥。「小梨頭說,」你的手機號,我是問薄謄拿來的,我想問問你,小顏在你那嗎?「
衛廷皺起眉頭,」一小時前就說去婚禮上了,你們沒遇到?「
」沒有……「小梨頭一下子察覺了事情的不對,」我們根本沒看見她……「
衛廷立刻站起身,忽然間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等下,我調一下家門口的監控……「
十分鐘後,他看見了那個令人覺得害怕的那一幕,立刻給小梨頭撥了個電話,」薄顏被人迷暈帶走了,我現在就去找她,你們別擔心……「
小梨頭沒說話,猛地覺得渾身冰涼。
再後來,她進場看見薄悅笑臉的那一刻,像是有千萬洪荒經過她的心臟,小梨頭紅著眼睛衝進去喊了一聲——蕭里!
蕭里正和薄悅站在一起,薄悅覺得從此高枕無憂的那一刻,有人出聲打擾,是那個賤女人的好朋友。
薄悅笑得一僵,」梨頭怎麼啦?「
小梨頭無助地喊著,」薄顏……被人綁架了!「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見那個原本還一臉冷漠的準新郎忽然間把手裡的戒指一丟,整個人直直往台下沖,抓住小梨頭,」你最好別跟我開玩笑。「
」我會拿這種事情和你開玩笑?「小梨頭嘴唇哆嗦著,」我就是來知會你一聲,衛廷去救了,新婚快樂蕭里!「
新婚快樂蕭里。
蕭里覺得心臟像是被利刃刺穿,措不及防的窒息感朝他襲來,男人倒退兩步,隨後頭也不回丟下全場賓客,往外面狂沖!
」蕭里!「
所有人都發出一聲尖叫,蕭里不顧一切往外跑,穿著西裝直接跳上跑車,甚至不管跟在後面的好朋友,一腳踩下油門,找出衛廷的聯繫方式直接打了個電話。
他的心如同破碎的落葉,在這一刻,被耳邊狂風撕扯到稀巴爛。
薄顏……薄顏……
******
我不知道這樣的連續的疼痛刺激維持了多久,我只覺得我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讓我痛苦到了極點。
我快撐不下去了。
不如到此為止吧。
後來我在朦朧的視野里,看見小黑屋有光照亮,看見無數人瘋狂地朝我趕來,看見顧歷川被人按在地上狠揍,耳邊還帶著很多紛亂的聲音,都融成一片嘈雜混亂的叫喊聲。
再後來,看見有人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如同我的新郎,一步步走近我,手都在哆嗦。鮮血染上他的白色襯衫,開出一朵花兒來。
我在心裡惋惜,衣服弄髒了,多可惜。
男人抱住我,聲音不停地抖,「薄顏,你堅持住好不好?不要睡……我來太晚……」
堅持什麼?我這輩子還有什麼值得我繼續堅持的?
我真的不大想活了,這人間太沒意思了。或許世界很有趣,可我很無趣。
放過我吧……放我去找容羨吧……
「薄顏,別睡,別閉上眼睛……睜開好嗎!」
後來,陸在清他們拼命喊我,試圖用這種方法把我一點點往外飄散的靈魂拽回來,哪怕僅僅只是碎片,只是丁零的意識,那也是殘存的清醒。他們怕我就此長眠,眼睛閉上了,就再也睜不開。
「你別出事……別出事……」我聽見有人聲嘶力竭喊我名字。
我抬頭,笑了。
蕭里,我終於可以不愛你了。
後來的一切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
我只是沉默地閉上眼去,任憑眼前這世界開始天旋地轉日夜顛倒,我似乎看見了無數人的臉,如同死前的走馬燈,一幀一幀地在我腦海里播放。
我問自己,我要死了嗎?
沒有人能夠給我回應。
直到後來的後來,我所有的思緒都紛紛開始發出哀嚎震顫,我有一種靈魂正在飛升抽離身體的錯覺,我連我自己的意識都抓不住了。
它們要飛走了,它們要四分五裂了。
走吧,一切都飄散吧,我誰都不要記得了,我誰都不要愛了。
不願意的時候,那就逃跑吧。
最後時分我腦海里掠過的是這樣一段話,瘋狂卻又觸目驚心。
「我們愛一個人,就是交給這個與我們對峙的世界一個人。我愛你,就是將我自己交給你,把我自己當成人質交給你。從此,你有傷害我的權力,你有拋棄我的權力,你有冷落我的權力,別的人沒有——這個權力,是我親手給你的。千辛萬苦。甘受不辭。」
蕭里,沒能陪你到最後,這場愛情,我活膩了。
愛恨若是兩難,不如放我歸山。
那一刻,徹底放下那一刻,我感覺無數瘋狂地思維洪流從我身體裡侵襲而過,浩浩蕩蕩,激起千萬洪荒。
天地歸一,日月失色,黑暗在我心中永駐,我成為了不需要上帝祈禱救贖的深淵。
蕭里,若你心裡曾經有過一個渺小的我,請記得那是最後我的顏色。
從此,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再無薄顏。
————
我從手術室里醒來的時候,身體有著些許疼痛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仿佛朦朧中看見了容羨,容羨在對我笑。
我再一睜眼,看見了蕭里和陸在清他們,我怔怔愣在那裡,過了許久眼淚不自覺掉下來,我說,「容羨呢?我的容羨呢?」
沒有人回答我。
我被拉回冰冷的現實里,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包滿了紗布,好多地方都纏著好幾層厚厚的繃帶,左腳腳踝還有個石膏。
我當時腦子裡第一反應,哦,還好傷的不是右腳,我還能踩油門,就是踩剎車大概要費勁了。
小梨頭一看我哭,也跟著哭,弄得費矢渾身上下不舒服,「你跟著哭什麼?」
小梨頭嚎著,「心疼小顏,哎喲……疼死我了……」
費矢上上下下看我一眼,「你倆連體巨嬰吧?」
小梨頭想上來抱我,但是現在看我,覺得一碰可能哪根骨頭又要斷了,就說,「我倆思維雲是共享的。」
隨後用眼神示意我,「你能感覺到我無形的愛的抱抱了嗎?」
我很老實地搖搖頭,「沒有。」
費矢也跟著看過來,「你肋骨斷了一根,最下面那根,被顧歷川用扳手敲斷的。」
我說,「嘿,真好,拆了我的腰就又能細了。」
全場霎時寂靜無聲。
陸在清恨不得現在掀開我的頭蓋骨過來看看我的腦子到底有沒有出問題,然後指著我,「你tm……我第一次居然不知道該罵你什麼好。」
江凜在一邊給我鼓掌,「厲害厲害,不愧是社會我顏姐。」
我看了他們一圈,薄謄臉上也是懵逼的表情,過了一會我又抬了抬腿,因為左腳有石膏,導致我行動困難,如同一具木乃伊。一群人被我這個動作嚇得統統站起來,「你別動!!」
「不許動!」
要不是我手上有繃帶,我差點就把手舉起來,來一句太君饒命,自己人自己人。
後來梨頭告訴我,我的肋骨還是接上去了,身體裡器官也沒少,位置也沒變,該在哪兒的還是完完整整在哪兒,做手術也沒縫一把手術刀進去。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寬大病號服下面的身體,這個病號服實在是太大了,我一眼望下去都能望見自己的肋骨。
梨頭說,「是你太瘦了。」
病房裡再次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我過了一會看了一眼大家,努力裝作沒事人的樣子,豈料這個時候薄謄伸手按在了我的頭頂。
溫熱的掌心傳來的熱度,讓我有一種又想落淚的錯覺。
我哽咽,對薄謄說,「幹嘛?哥——」
薄謄沒說話,只是又伸手緩緩遮住了我的眼睛,對我說,「別哭。」
衛廷沒來,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想去多考慮了,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
逃是個可行的好辦法,一切問題只要逃避了,在時光的延伸下,那些原本存在於眼前的問題都會漸漸變得不是問題。
陸在清和小梨頭唱著二人轉,對我說,「誒,你能活下來真命大……我當初……當初都以為你……你不行了……」
葉天跟我說,我在手術室里的時候,心臟幾次跳停,都直接一排直線了,他們好幾次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病危通知單都發了無數張。
這場景和當初容羨……何其相似。
我下意識問了一句,「那……當時辦手續,簽通知單的是誰……?」
所有人都把眼神投向了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的蕭里。
他早就待在那裡,但是全過程沒有說過一句話,我也像是自動無視了一樣從來都沒有把眼神放在他身上過,像是才想起來他的存在。
蕭里身上的白色西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換了下來,現在穿著一身黑色衛衣,模樣和我當初陷入昏迷時那副白馬王子的樣子截然不同。
我想,這可能才是他最初原本的模樣。漆黑,冷漠,一絲不動。
我又想,當初我躺在手術室里的時候,手術室外面的蕭里,到底是什麼心情呢?
又重新溫熱一遍當初失去容羨的撕心裂肺嗎?
那幾張病危通知單,他懷揣著什麼樣的感受,把自己的名字簽下去的呢?
我們幾家關係好的家人,都說蕭里是最可靠的,什麼事情不管多糟糕,只要有蕭里在,他就可以面無表情替我們解決好一切後患——於是後來,容羨出事的時候,全過程蕭里一個人扛著;直到如今我出事,蕭里也以同樣的姿態,頂在我的世界天地里,哪怕天崩地裂的時候,他都替我撐起了一片容身之處。
我從來都不知道蕭里曾經在喝醉的深夜裡想給我打一排字,他說,容羨沒了,你能不能不要出事?
他可能經受不住第二次失去。
可是後來這句話始終沒被發送,被人在指尖刪除,然後徹底變作一片空白。
我躺回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到後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里察覺到了我的態度冷淡,沒說話。
反正他每次都是這樣,我活著的時候,從來不正眼看我,等我快死了,又裝模作樣好像很在乎我的樣子。
我真看不懂,也不想看懂了。
葉天說我需要一個人休息,就喊大家都出去。反正我也醒了,算是平穩度過了危險期,過陣子再檢查一下,好好調理,應該可以完完整整恢復好。
葉天說完完整整的時候,我還舉手看了眼自己身上有沒有缺胳膊少腿,還好,我沒從正常人變成殘疾人。
看著人走出去,就剩下葉天了,我說,「那個,葉天……」
葉天挑眉看我一眼,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叫本天才有何事?」
我說,「我現在這樣,讓坐飛機嗎?」
「……」葉天覺得現在手邊要是有個錘子,肯定就能錘死我,「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要三個月。咋,還沒好利索就想出門,趕著去首都報名帕運會啊?」
我說,「身殘志堅人士的心裡你猜不透的,我就想坐飛機。」
「長這麼大沒坐過飛機還是怎麼的,非得腿斷手摺的時候去。」葉天瞟我一眼,「是坐不穩了,想逃吧?」
我覺得這醫生雖然不靠譜,但說話還是很一針見血的。
我只能點點頭。
葉天白我一眼沒說話了,走出門的時候才輕飄飄丟下倆字,沒門。
第二天來看我,給我帶了一隻遙控的玩具飛機,然後我一臉麻木地把遙控器捏在手裡上下左右擺弄搖杆,看著那架玩具飛機嗡嗡嗡在VIP病房裡飛來飛去。
葉天說,給我過過乾癮,蕭里給我挑的。波音747同款,還有別的直升飛機戰鬥款,前頭還能發射紅色雷射,問我要不要。
我謝謝他一家門。
跟個傻子似的。
我默不作聲地玩了一個月,終於骨頭和肉開始往回長,這個時候身上都是癢的,但是又疼,根本碰不得。
葉天說我的心情狀態很奇怪,抽離了所有的悲傷的情緒,像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在我眼裡什麼情緒都看不見,整天玩飛機玩汽車,不知今夕是何夕,也從不主動過問任何身邊人的消息。
我說這不是好事麼,我返璞歸真了。
葉天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最終吐出幾個字——好個屁。
我沒說話,笑了笑,葉天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第二個月的時候,小梨頭跑來找我,對我說,「你怎麼不長肉啊?」
我手上的繃帶已經拆了,還剩下一條淺淺的疤痕,當初這道傷疤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如今卻也只剩下一道歲月的痕跡罷了。
肉都會長回去的,留下的疤不過是內心執念的證明。
小梨頭像個合格的小護士,把我整個人翻過來翻過去,挨個觀察了一遍我的傷口。弄得我不好意思。她把我衣服撩起來的時候,正好費矢和蕭里從外面進來,一進門看見小梨頭壓我身上脫我衣服,兩個大男人眼神登時五彩斑斕不可描述,隨後扭頭竟然動作一模一樣地退了出去。
還很貼心地關上了門。
小梨頭對我說,「我就……檢查檢查你的傷口。」
我說,「你真客氣。」
小梨頭嘆了口氣,忽然間又說,「薄顏,你變了。」
我抬頭對上小梨頭的眼睛,她對我說,「我感覺不到你的任何情緒,哪怕是遇見蕭里……你都不會再有任何反應了。」
我還能開開心心和他們開玩笑,還能整天像個樂天派養傷,還能跟他們正常對話往來,可我的心好像死了一樣,什麼感覺都沒有。
什麼感覺,都沒有。
就像剛剛一樣。看著他們離開,我的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我在想,一個人死心,是不是這樣才是最深的境界,那種撕心裂肺,不過是愛而不得的煎熬,而真正死心的人,也別說離開了,連離開都懶得離開,目光里就已經把那個人剔除掉。
夏天到來了,我不能去商場,但是喜歡的牌子出了好多衣服,小梨頭代替我去了,把所有的新款統統掃了回來。扣費簡訊一條一條發進費矢的手機里,第二天我就看見費矢陰沉著臉上門,小梨頭一臉哭喪。
她說,「我小叔以為我在幹壞事,把我卡凍結了。」
我從包里抽出卡,「沒事,用我的。」
小梨頭眼睛放光,「真假?你要養我嗎?」
我笑了笑,「反正也花不完了。」
我這輩子……好像也沒什麼再去值得為誰花錢的地方了,薄家的股份我自動棄權,通過法院判給了薄謄,薄謄沒多說,收下以後只是看著我,輕輕問我,「你要走了?」
我坐在輪椅上,半年前還是薄悅坐輪椅呢,如今變成了我。
我被小梨頭推著,我搖搖頭,「沒有。」暫時沒有。
等夏天過去吧。
我沒有再見過衛廷,我不知道他幹嘛去了,我也不想問,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內疚,總之我沒有再去打聽衛廷的消息。
我重新站起來是在一個半月後,不過還是有點踉踉蹌蹌的,葉天說小心以後長短腿,我笑著罵了一句滾,隨後關上了他辦公室的門。
內心如同一潭死水,將我整個人溺斃在其中。
費矢和陸初初今天訂婚,我得站起來,陪小梨頭去。
這天夜裡我換上了很久沒穿的禮服,可是大出來一圈,大概是我瘦的過分,只能找了一件能收腰的,隨後小梨頭來接我,看見我穿好衣服,她忽然間喃喃了一句,「真好,看你打扮得這麼漂亮,我以為你又回來了。」
我又回來了。
我裝作聽不懂她話里的深意,上前只是道,「走吧,不能給你丟人。」
陪著小梨頭一起去費矢訂婚宴的路上,我猛然想到了自己,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令我們應接不暇的事情,足以改變太多東西,我甚至忘了蕭里到底有沒有結婚成功,興許是我打斷了他最後的婚禮步驟呢。
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了陸在清幾個人一身西裝,大家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樣,上流社會太有趣了,好看的皮囊下到底是怎樣的靈魂,其實真的無關緊要。
好看就行。
我也看見了蕭里,他一個人來,在我面前不遠處站定,隨後道,「你來了。」
我說,「嗯。」
費矢在後台準備,小梨頭直奔後台,推門進去卻發現陸初初坐在費矢身上,兩個人禮服有點凌亂,許是一時衝動上頭。
我看見小梨頭臉上天都塌下來了的表情,陸在清跟在後面也愣住了,後來強行抓著小梨頭出去,小梨頭哭喊著,「我不要,我不要這樣……」
陸在清說,「那是我表妹。」
「你幫你表妹是不是?」
陸在清說,「不然幫你?你有沒有腦子?費矢是你他媽親小叔,你自己腦子拎不清楚,還要拖費矢下水?他不娶別人,難道還娶你?」
這是陸在清說話最狠的一回,我仿佛在小梨頭身上看見了自己曾經的模樣,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小梨頭跑去天台哭,一幫人都跟著上來了,唯獨沒有費矢。
小梨頭給費矢打電話,「你不來,我跳下去!」
費矢說,「跳吧,我在下面接你,沒跳成,我把你再送上來,跳到你滿意為止。」
小梨頭手機抓不穩當場摔碎了,整張臉煞白,我看著她,忽然間覺得可悲。
原來我當初也是這樣,原來愛而不得的樣子,有這麼丑。
蕭里隱匿於人群,我抬頭望見他,覺得他眼神和我的尤為相似,似乎已經對這個世界早就沒有任何索求了。
我靠近小梨頭,這群人里也就我能靠近她,陸在清在不遠處喊,「你別衝動行不行?我不說狠話了,你想打斷費矢的訂婚,也犯不著用這樣的方法啊。」
小梨頭哭,我問她,「想死嗎?想死就跳下去。」
她哭得一愣,抬頭看我。
那一瞬間,如同平行世界,時空錯亂,我和她身上過去的自己對話,就像是在對曾經那個瘋魔的薄顏說話。
我對過去的自己說,「跳吧,能結束一切,我不攔你。我也會在下面等你,若是沒死成,我們一起逃吧。」
後來,我看見她縱身一躍,身影眨眼間下墜,從高樓沒入浩浩蕩蕩的回憶洪流,身姿如同當初的我,義無反顧,哪怕一去不返。
原來對於她來說,除了愛費矢,這天地間,生死都不過是一件小事。
我要是費矢,我不愛費璃的話,她一跳,也算是了卻我一樁心事。
我要是費璃,我只愛費矢的話,這一步,也成就了我一輩子的願。
——
薄悅找上我的時候,我在給費璃辦後事,經過了一遭身邊人的死亡,我顯得尤為冷靜麻木,她一耳光打在我臉上,說我搶走了她的男人,還說我搶走了她的股份。
我沒說話,連還手都沒有,只是冷著聲音,「今天費璃頭七。」
「活該。」薄悅撕裂了原本的溫柔面具,咬牙切齒,「她死了倒好,陸初初才能安心!」
我當場掐著她的脖子直接把她頂在牆上,薄悅嘶吼著,「薄顏,你動手啊!你看看蕭里是幫我還是幫你!」
我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被她這句話徹底點燃,我低吼了一聲,那一瞬間腦子裡掠過的是「殺了她」這個三個字。
蕭里上前狠狠把我抓開,大家都聽到了動靜闖進來,我歇斯底里指著薄悅,我說,「你早晚會有報應!」
薄悅卻在蕭裡面前一抹眼淚,又是那副習慣性的楚楚可憐的表情,我推開蕭里,我說,「哄你老婆去啊。」
蕭里沉默,站在那裡。
我荒唐地笑了幾聲,我說,「你真是厲害,費盡心思要得到,又費盡心思要傷害。」
蕭里顫抖地去碰我臉上的巴掌印,我覺得我全身的舊傷在這一刻重新哀嚎起來,沒多想狠狠伸手打開他,我說,「若當初把我弄到瀕死的人是薄悅,你信嗎?」
蕭里身體一頓,我搖著頭倒退了幾步,眼淚落下來,我感覺像是迴光返照一樣,猩紅著眼睛,一點一點任由痛意把我身體割碎。
我帶著小梨頭去了國外,沒有一個人敢攔我。
我帶的是她的骨灰。
江凜說,我當時那個眼神,誰敢攔就殺了誰,沒有任何二話。尤其是對上費矢的時候。我一字一句對他說,恭喜你,再也沒人煩你了。
可是當時,露出和費矢一模一樣陣痛表情的,還有一個男人。
他是蕭里。
恭喜你,再也沒人煩你了。
——
秋季的風總是傳來幾分涼爽的微寒,但偏偏是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很舒暢,我在馬路邊眯起眼睛,手裡捧著一杯草莓歐蕾。此時此刻我在紐西蘭,容羨喜歡的城市。
我在這裡另外買了一套小別墅,然後一個人閒著沒事就窩在房子裡度日子,曬太陽,養貓養狗,種花種菜,活得如同一個老人。
紐西蘭的空氣特別好,但是一個人難免有點寂寞,我就發布了合租的公告,這讓我遇見了一個男人,他姓傅,是個gay,有個喜歡的髮小在國內,為了逃避發小來了紐西蘭參加研究。
我說,「傅少,你這樣的,缺女人嗎?」
傅暮終說,「我缺男人。」
我乾脆把早上貼在家門口的紙條遞給他,「那就好了,早上有個外國小哥留下來給你的,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傅暮終捂著額頭髮出一串笑聲,我去廚房煮飯,他問我,「房東大美女,今天吃什麼?」
我說,「吃貓砂。」
傅暮終一愣,隨後又無奈笑笑,「薄顏,我再也不把你的貓關在房子外面了。」
我這才滿意,「無毛貓關在外面會冷的,知不知道?」
傅暮終說,「媽的無毛貓一件衣服比老子一頓飯都貴。」
我又說,「等到了冬天帶它去紋身。」
傅暮終說,「愛貓人士表示強烈譴責,你這樣貓會疼。不人道,真的,一點都不替貓考慮考慮,好歹也是一條生命。」
我說,「哦,我自己都考慮不過來,幹嘛替貓考慮,我買它是為了讓它陪我,不是讓它把自己當祖宗。」
「你不配養貓。」
「深以為然,可我買得起貓。」
「你和虐貓無異。」
「隨便你怎麼想。」
「……」
過了一陣子,傅暮終樂得把另外一張紙條拿進來,他說又有人在門口留聯繫方式了。
我看了他一眼,「為什麼不覺得是給你的?」
「哦,因為這次是個女的。」傅暮終遞給我,我愣住了,「我看著像拉拉?」
「反正你身邊沒有曖昧男性。」
「……」我沉默了,把電話號碼拿過來,卻忽然間心頭一動。
咧嘴笑了笑,瞭然。
是她。
當他把手裡的紙條遞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上面組合的號碼如此熟稔。
想到最後相見的那一幕,我笑了笑,後來起身,我說,「我最近可能要出去旅遊一趟。」
傅暮終轉過身來看我一眼,「你難道現在不是處於旅遊狀態?」
「不,要去見一個故人。」我沖他笑笑,這是我們之間約定好的,和她。
我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啟程,傅暮終正好也要出門,問我去哪兒,順路的話捎我一程。
我報了個地址,傅暮終樂了,「正好在我們學校研究院附近,上來吧,我帶你。」
我也沒和他多客氣,半小時後我來到研究院旁邊一棟教學樓下面,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秋季的梧桐落葉,忽然間覺得時光蹉跎。
原來時間的流逝從來不以誰的離開為單位停下,不管我們如何掙扎,始終在漫步走向分離。
我站在下面好一會,沒人來,我便朝那個號碼發了一條簡訊。
【我到了。】
【抬頭。】
抬頭的瞬間,我看見小梨頭站在我隔了一條馬路的對面,手裡拿著一杯水果茶,正沖我淺淺地笑著,還朝我揮了揮手。
來來往往的車輛不斷掠過我的視野,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始終清晰。
終於等到了紅燈,人行橫道上的紅綠燈便轉化為綠色,我橫跨馬路朝她走去,慢慢在她面前站定。
如同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我說,「好久不見。」
小梨頭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還是沒長肉啊。」
她這句話一出來,我就知道,她還是那個小梨頭,沒有改變。
我笑著擁抱她,「我很開心你能走出陰影,原本以為要等你半年呢。」
「那哪兒能呢?您薄顏大小姐親自安排我假死逃出生天,我怎麼也得努力讓你的心血不白費啊。」小梨頭看了我一眼,「對了,你怎麼辦得我的後事?」
我說,「全過程面無表情繃著臉。」
小梨頭牽著我往學院裡面走,「為什麼?你應該掉幾滴眼淚,顯得真實一點。」
我噗嗤一聲笑了,「不行,眼淚都擠不出來,看見費矢那個表情,我能繃住一張冷臉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不然就該當場笑出來了。」
小梨頭被我這話惹得頻頻看我,「你到底能不能行啊!小叔要是察覺到什麼怎麼辦?」
我攤攤手,「察覺到了又能怎麼樣?」
小梨頭一愣,過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問道,「你……怎麼幫我安排的?」
「就那套流程。」我不想多說,後來看著她帶我往學校操場走,問道,「你真的放下費矢了嗎?」
「你放下蕭里了嗎?」
我們同時出聲問對方,隨後又同時戛然而止。
有些答案那麼顯而易見,似乎不用回答。
不過相比之下我倒是顯得尤為輕鬆,我說,「我還行,挺無所謂的,我都和衛廷斷聯繫了。」
「這麼狠?」小梨頭嘖嘖兩聲,「衛廷真可憐。」
不說還好,一說我負罪感更重了,不過想想還好沒有真的和為廷結婚,對他來說也算是及時止損。不然的話,我欠衛廷的,恐怕會更多。
後來小梨頭帶我去操場上散步,我問她,「你轉學到這裡了?」
「小叔之前就替我安排了這邊的學校,只是我一直沒來。」小梨頭伸著懶腰,似乎從費矢身邊離開之後,她就徹底自由了,「現在在自考,下學期如果可以的話,我就來這裡讀書。」
「錢夠嗎?」
「夠。」
小梨頭對我說,「我自己存了錢,小叔的錢一分沒動。」
我猶豫了好久,「其實你動一下也沒事的,畢竟你是費家人,費矢也是。」
「我倒寧願我不是。」小梨頭自嘲地笑了笑,「我們兩個要是其中有一個不是費家人那就好了,那我也不會這麼累。」
我怔怔看著梨頭,後來嘆了口氣,陪著她在操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我們像是許多年沒見的老朋友,聊了好多過去的事情,也聊了好多未來。
費璃說,未來要跟我一起去旅遊,原本我是和蕭里容羨這麼計劃的,現在物是人非,故人非昨,換做小梨頭跟我一起環球旅行,也算是老天留給我的僅剩下的安慰。
我對費璃說,「如果費矢來找你,你還會和他在一起嗎?」
「費矢來找我。」小梨頭的聲音頓了頓,「不可能的,我小叔哪怕過來找我,也不過是因為把我當家人,所以才來接我。而這種感情,恰恰是我最無法忍受的。」
費矢對於費璃所有的照顧,都是基於血緣這兩個字的基礎上。
我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正好是這種關係,才是最長久的。」
小梨頭腳步一頓。
我卻繼續往前走,「情人之間總會分分合合,然而唯有親人,可以讓你長久擁有一個人,哪怕那人死了——你也擁有光明正大,為他哭泣的資格。」
小梨頭抓住了我的衣擺。
我低下頭去,露出了她一模一樣的微笑,自嘲地,諷刺的,苦澀的,像哭一樣的微笑,「只是這種狀態,太溫柔也太殘忍了。」
我和小梨頭在操場上散步到了傍晚,路上還有幾個外國的大學生過來搭訕,要走了小梨頭的手機號。她倒是沒介意,小梨頭樂於交朋友,和我這樣對於陌生人帶著防備的性子不同。
晚上的時候,我給我的合租夥伴,也就是傅暮終打了個電話,頗為不要臉的問他下班了沒有,可以再順路把我接回去。
傅暮終對我說,「剛下班,你來電來得正好,在哪裡?我來接你。」
「我帶個朋友回家。」我看了眼四周,「我在花壇旁邊。」
「拜託,大學裡好多花壇。」傅暮終無奈地笑,「怎麼不說你在雲下面。」
我樂了,抬頭看天空,「我在一朵形狀像小狗的雲下面。」
對面傅暮終無語了,「站著吧,我挨個來找你。」
我道好,後來掛了電話,梨頭問我是誰,我說一個合租夥伴。小梨頭搓著手,「長得帥嗎?」
我想了想傅暮終那張臉,「挺帥的。」
她兩眼立刻放光,我又補充了一句,「but,是個gay。」
小梨頭立馬耷拉下肩膀,「好了,當我沒問。」
這天傍晚我們坐上傅暮終的車子,迎著如血的夕陽回家,穿梭隔開了天邊的太陽,如同一道箭矢。傅暮終放的弗拉明戈十分歡快活潑,閉上眼睛似乎可以看見畫面——就像喝著意式咖啡於傍晚時分穿著紅裙舞鞋在異國他鄉的街邊旋轉跳舞,迎面走來幾位爽朗健壯的牛仔,大笑著摟住姑娘來了一段即興表演,然後幾人錯身擦肩,互相放肆歡笑。
我閉上眼睛,慢慢沉陷入音樂中央。
傅暮終笑著往後看了一眼費璃,「嘿你好,新朋友。」
「你好,我們是一個國家的,可以用中文交流。」費璃伸出手去,傅暮終說,「哦不,我現在開車,似乎沒有多餘的手可以和你握住。」
「那麼,就短暫地擊個掌吧。」小梨頭很熱情,身體前傾繞到前面來和傅暮終擊掌,隨後又坐回去,看我閉著眼睛休息,戳了戳我,「我們還有多久?」
「十分鐘吧。」我看了眼路程,「你其實完全可以住我家,不必搬去學生宿舍。」
「不了,我還是想一個人生活。」小梨頭眨眨眼,「讓我好好享受一下目前新開始的人生吧,薄顏,我們在紐西蘭啊。」
隔壁道路上看來一輛小型皮卡車,一車人坐在後面,放著相當搖滾的音樂,幾個人穿著皮夾克背心,留著長發,朋克的造型,熱情的個性,我們車輛擦肩那一瞬,他們沖我們揮手,嘴裡還唱著歌,各自沉醉。
小梨頭也跟著他們開過去後飄來的音樂尾聲來了一段,「哦,是Stayin』Alive!我喜歡。」
我看她如今無拘無束的樣子,才知她本性純真美好。
離開了那個讓她傷痛的人,哪怕有些無能為力的愛意仍然存在,卻依舊可以鼓起勇氣——stayinalive,繼續自我地活著。
我們到家了就開始著手準備今日的晚餐,小梨頭和傅暮終負責出去採購,我在家裡先把之前的食材洗乾淨,晚上八點,美味佳肴被我一一端上餐桌。
小梨頭嘖嘖感慨,說我的廚藝一點都沒倒退,我只是笑笑,離了蕭里的日子裡,我把一個人過成了生活,哪怕一個人漫長地等待,一個人漫長地散步。深夜沒有人送我回家,白天也沒人喊我起床。
我和小梨頭就這麼沉默無聲地吃完了飯,然後傅暮終送她回家,我一個人窩在家裡,漫無目的地放散了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視野里慢慢暈染散去。
這樣的時光,倒是生存,還是另外一種死亡?
我不知道,容羨,沒有你的世界,我真的一點都不幸福。
******
直到後來有人敲門,我以為是傅暮終回來,過去開門那一刻,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外,初秋季節夜風微寒,傳來呼嘯的風霜。
我所有的飛散的思緒在這一刻統統回到了我的身體裡,如同靈魂出遊,又被一根弦狠狠往回拽,拽回我這副破碎不堪的肉體。
蕭里站在門外,抽著煙,指尖的煙散發出煙霧,朦朧了他那張驚心動魄的臉。
我怔怔望著蕭里,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句話。
似乎這段日子什麼都沒有改變。當他用那雙深沉到如同深淵的眸子望著我那一刻,我所有的防禦四分五裂。
此時此刻,另外一串腳步聲響起,傅暮終抓著鑰匙回家,一邊換鞋子,一邊跟個主人似的一屁股擠開懟在門口的蕭里,這人大概是把自己當大爺慣了,猛地才想起來門口站著一個男人,又往回一看,嘿,還挺帥哈。
傅暮終剛想說大帥哥要不留個微信號,蕭里就已經冷冷抬眸,問我,「同居?」
我沒說話,站在那裡,大抵是不想同蕭里說什麼,何況他這樣上門逼問的姿態太過突然,我們兩個人都沒有什麼準備,就這樣沉默下來。
我在想蕭里是如何找到我的,後來想想這個問題又太過容易,蕭里要找我,何其容易?
他好歹還善心大發,多給我留了幾個月的時間瀟灑。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蕭里了,沒想到倒是他主動找上了門。
這回輪到傅暮終愣住了,看看我看看蕭里,嘴巴張了好一會,過一陣子猛地抽了口涼氣,他肯定認出蕭里了。
因為有次我喝多了他幫忙來接我的時候,我就和他吧嗒吧嗒說了好多和蕭里的故事。
傅暮終在性別上雖然跟我有差異,但是平時我倆還挺照顧的,這哥們兒有時候會笑稱我為好姐妹,於是這個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充分體現了直男還不如基佬。
傅暮終上前順手把我一摟,擺出那種囂張的姿勢,「我和她同居關你什麼事?幹嘛?你找她?」
我當時內心直接給傅暮終點了一排的贊,666啊哥,這種局勢下你都能迅速扭轉局面!
蕭里那張臉直接僵在臉上,瞳仁都縮了縮,我看見他像是被氣到了,咬牙切齒問我,故意忽略了傅暮終,「我再問你一遍,薄顏——」
傅暮終摟著我哐當一聲——把門在蕭裡面前摔上了。
進了屋回頭這死基佬問我,「你瞅我剛才帥嗎?」
我啪啪鼓掌,「帥,你要是個直男,我就跟你一塊。」
「誒別。」傅暮終跳得老遠,「我怕呢,我要是個直男,剛才外面那個,估計能打死我。」
我說,「這可能是你這輩子做的最勇敢的事情了。」
「錯了。」傅暮終說,「老子這輩子最槓的事情就是喝多了把我兄弟啃了。」
「……」我指指外面,「多少酒?你把蕭里也啃了吧,掰彎他,我就解脫了。」
傅暮終用一種看sb的眼神看了我好久,冷哼一聲上樓去了,我坐在客廳里發呆,想著剛才門被摔上前,我透過門縫看見的,蕭里那一抹眼神。
危險,幽深,如同幽幽鬼火。
我有點不敢直視家裡這扇門,我害怕一打開就看見蕭里還等在那裡,一雙眼睛吞沒我所有情緒。
再後來我去洗澡,手機震動起來。
我一直沒換號碼,也不是說捨不得和白城斷掉聯繫,是我覺得沒必要,我真的要走了,換號碼又幹嘛呢,多此一舉。哪怕老朋友再來找我,也不會再回去。
歇斯底里的,永遠都是想被挽留的。
洗完澡我接通電話,開口就是蕭里的嗓音,「跟我回去。」
我說,「為什麼?」
「衛廷也在找你。」
蕭里頓了頓,「回去和他結婚。」
我噗嗤一聲樂了,「大哥,你這什麼理由呢?衛廷要找我,自己不來找我?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蕭里沒說話。
我聽見他粗重起伏的呼吸,試探著問了一句,「你還在外面?」
蕭里說,「嗯。」
很少聽見他這麼嗯一聲還跟很委屈似的。
我說,「別等了,你回去吧,我不會跟你走的。」
蕭里曾經很多次,不管我逃得再遠,只要他一出現,不用說一個字,我都會乖乖收斂了所有的悸動和脾氣,跟他回去。或許那個時候,我要的只是蕭里的出現,只是想要他做出來帶我走亦或是挽留我的行為。
可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對蕭里說,「真的,你走吧,別等了。」
蕭里那邊再次陷入沉默,可能衛廷都已經成了他唯一能夠來跟我對話的理由。
可是如今,這個理由都拿捏不住我。
其實蕭里完全可以找別的更好的理由,比如來一句,容羨找你,我一定拼盡一切回去。
可惜了,這已經成了一個不會醒來的夢。
我先蕭里一步掛掉了電話,後來洗完澡我去廚房冰箱裡拿牛奶,傅暮終下樓對我說,「對了,今兒我覺得,有車跟在我後面,可能就是你這個朋友。」
我眯了眯眼睛,「蕭里?」
「可能。」傅暮終琢磨著措辭,「可是那會你不在我車上,我是去送你那個小姐妹的。」
費矢。
我眼神沉默下來,果然他們這類男人有的是手段查得到到一切,而我們也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自由罷了。
蕭里又打了一個電話給我,我忍無可忍,接起來只有一個字,滾!
蕭里話音一頓,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說這種話。
他說,「你不必跟我生氣。」
我紅了眼睛,「我不生氣,你當我好欺負嗎?現在又要來喊我回去,當初跟我說滾的人是誰?」
蕭里沉默不說話。
我說,「你把薄悅和顧歷川給我搞進監獄去,再來跟我談要不要原諒你。蕭里,你這人真的,心太狠了。」
心太狠了。
蕭里覺得自己第二個電話打過來就是自找沒趣的,然而我的情緒卻像是被打開了開關,一下子傾瀉,我抓著手機對蕭里吼,「你跟薄悅好好過一輩子去吧,我不伺候了,也不等了,跟誰在一起,都和你沒關係!別拿衛廷來刺激我,衛廷的事兒我自己會找他,你算什麼東西來替他找我?」
蕭里說,「薄顏,你冷靜。」
「我冷靜不了。」我氣得渾身哆嗦,太久沒有這樣的情緒激動了,我真的覺得前陣子過得日子,就跟死了一樣。如今胸口氣血翻湧,我才知愛能傷人至此,「真的,我冷靜不了。蕭里,我有時候午夜夢回,醒來的時候看著自己的手,我都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我甚至想過要不乾脆把你弄死再自殺吧,我在這個世界上怎麼樣才能解脫?」
蕭里聲音冷漠,可我卻覺得他的聲線裡帶著顫抖,「薄顏,你沒必要這麼偏激——」
我顫抖著直接把手機摔在地上,然後傅暮終過來拍我的背,可我得不到緩解。
我的抑鬱越來越嚴重了,到後來我跌跌撞撞跑去廚房直接乾嘔,吐不出東西,只是乾嘔,那種隱隱作嘔的感覺像極了別的男人觸碰我的時候。
原來蕭里也被我的身體防禦列入了別的男人的行列。
多麼……諷刺。
我覺得頭暈眼花,我覺得胸口壓抑,整個人喘不過氣來,一邊乾嘔一邊哭,眼淚和口水不受自己控制不停地落下來,我明明沒有遭遇任何災難,卻像是一個被車撞亦或是從高樓跳下的人,慘烈地趴在廚房邊緣抽搐,發出那種喘不過氣來的聲音,臉色蒼白,眼睛血紅,如同迴光返照。
傅暮終嚇壞了,「我靠,姐們兒,我現在喊你前男友進來行不行?你這樣我真的不知道該幹嘛了……誒,薄顏啊?」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能無助地拍著我的背,「我要不喊救護車?」
國外喊一趟救護車賊貴,何況去了醫院我能幹嘛,我也沒受傷啊,我只是……精神上面的創傷太大了,導致應激反應都已經超出了常人的狀態。
我搖搖頭,「沒事,我沒事……」
「你這……」傅暮終忍不下去了,替我跑到外面拉開門,一拉開門,蕭里正打算沉默地抽第五根煙,就看見了傅暮終衝出來,「哥們兒,她,她吐了……不是,也沒吐,她要死了,不是……咋辦啊……」
蕭里一聽當場推開傅暮終直接衝進來,「薄顏?」
我在意識崩潰的邊緣聽見蕭里的聲音,更加刺激,胃部又是一下痙攣,我嘔了一聲,蕭里上前來抱我,看樣子是打算把我抱回床上,他也知道我這樣不能按正常感冒發燒送去醫院來對待,只是我現在連著被蕭里碰,都會顫抖。
我這是怎麼了。
我哭著說,「你別碰我。」
「我不碰你……我不碰你——」蕭里聲音都啞了,「你……別嚇我好不好?我就是帶你去睡覺。」
後來蕭里把我放回床上,我縮進被子裡,拿被子擋住自己,隨後又看著他,「你滾。」
蕭里說,「我滾,我馬上滾,你別再逼自己。」
他一靠近我,我就無法忍受。
我歇斯底里喊著,「你滾!你滾!」似乎全世界都只剩下讓蕭里滾這個念頭。
蕭里站起來,神色恍惚看著我,傅暮終進來,端著牛奶,「哦,謝了,你可以滾了。去找你的白天鵝吧。」
我和傅暮終說起過蕭里以及薄悅的事情。
於是傅暮終現在這話就跟一刀子砍在了蕭里心上,他直勾勾盯著傅暮終,傅暮終說,「幹嘛,要打架?我家薄顏還在呢,你能不能要點臉?」
他把牛奶放進微波爐轉得溫熱給我喝,我抓著傅暮終的袖子,對蕭里說,「你走吧。」
這是我僅剩下的理智和冷靜。
蕭里當場說道,「你就這麼喜歡這個男人?速度也夠快啊,我不就是抱你回房休息,當初幹嘛請我進來?」
「你別激我。」傅暮終蹭的一下站起來來到蕭裡面前,「出去,兄弟,我不想當著她的面跟你撕破臉。」
蕭里沒動,他從來不怕被人威脅。
傅暮終咬牙切齒,「你能不能別這樣再逼她?」
蕭里惡狠狠地笑了,「我怎麼看著你們不像一對呢?」
傅暮終空白了半秒,回過神來,嘴裡念叨著,像被逼急了似的,「好,好,你不信是吧?」
對待蕭里這種不要臉的流氓就得用更加不要臉的方式。
傅暮終當場脫了衣服直接走到我床邊,然後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我心說你他媽耍什麼流氓,這廝躺下,慢條斯理過來把我摟過去,擺了個很騷很欠扁的姿勢,「怎麼樣,看清楚了嗎?」
我竟然一點反抗都沒有。
畢竟人家對我也沒一點反應。
我覺得我要是蕭里,現在肯定會被傅暮終氣得扭頭就走,這人什麼腦迴路啊,怎麼就有這麼騷的操作,真是令人窒息了……
蕭里臉色蒼白摔門出去的時候,傅暮終聽見摔門聲才嘆了口氣,又不停拍我的背,我在被窩裡瑟瑟發抖,傅暮終這話癆就一直叭叭叭講好多東西安慰我,到後來不知道講什麼了,開始講他們實驗室提煉純淨物的公式,我被他愣是打消了所有負面情緒,還有點兒懵逼。
他鬆開我,隨後道,「我敬業嗎?」
我說。「特別敬業,敬業福都沒有你敬業。」
傅暮終翻了個白眼,上下摸了一把自己的腹肌,又看了我一眼,搖搖頭,眼神像是很遺憾,「唉……摸女人真是一點都不刺激。」
我樂了,「這樣,過幾天我請你吃個男模。」
傅暮終眼睛發光,「真的假的?我能挑嗎?」
「還挑食?要什麼樣的?」我就開了句玩笑話,結果傅暮終很認真拿出手機開始翻照片,然後找到一張給我,「像他這樣的。」
照片裡是個面容白淨眉眼清秀的男人,瘦瘦高高的,一看也是家裡條件好養出來的小青蔥。
我說,「挺帥的,要不你把他推我。」
傅暮終過來掐我,「你想的美!這是我發小!」
我喊了一聲,「齷齪!發小都要打主意,真不要臉。」
傅暮終不說話了。
可能我這句玩笑話戳中了他的心事,好一會男人才悶悶的回答我說,「是吧……?我也覺得,我挺不要臉的,把他拖下水。」
我望著天花板,好一會才把傅暮終踹出去,傅暮終說,「看見你這樣,我也有點想他。」
我說,「想就去找吧,用盡一切把愛揮霍完,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傅暮終出門的時候,對我說,「我這樣找你合租是不是對你名聲不大好?你看一個兩個都以為咱倆有關係。」
我對傅暮終說,「我沒關係,反正我名聲一直不大好。」
傅暮終說,「你不要臉我要臉啊。」
我氣得說話都不順暢了,「滾蛋!」
******
第二天我自己滾去找了傅暮終。
開口就是,「我感覺我孩子可能需要個爹。」
傅暮終一臉下巴都被嚇掉的表情,「幹嘛,你要和我形婚?」
那我他媽不如乾脆和衛廷攤牌呢。
我搖搖頭,「我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拖累誰,就是想請你幫個忙,有需要的時候幫我假裝一下男朋友。」
傅暮終摸著下巴按回去,「哦。」他也不多問我別的事情,也不問我小孩咋來的,我總覺得這方面基佬比直男會尊重女人多了。
他大概是怕我套牢他,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你別想,我自從知道我喜歡男人之後就結紮了,不可能有小孩。」
我愣住了,「你結紮了?!」
傅暮終說,「幹嘛,沒有人規定我不能結紮啊,我是基佬我幹嘛還要拖女孩子下水,反正我們家不止我一個小孩,就這樣唄。我有再多DNA,也沒地兒使啊。」
我心說他的話還真是有道理。
但我還是覺得傅暮終這種高富帥的基因就這麼斷了有點可惜。
傅暮終說,「沒事,我發小生了個。」
我扭頭看他,這比我還慘,喜歡的男人和別的女人成家立業還生小孩了。結果傅暮終像沒事人一樣,「我能把他孩子當自己親孩子,前提是,他願意接受我。」
我苦笑,大家都一樣。
苦苦掙扎得不到救贖,亦或者是,自己早已放棄救贖。
為了你,我心甘情願長眠深淵。
******
小梨頭沒死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費矢一查到就追來了紐西蘭,說什麼都要強行帶她走,小梨頭拿刀抵住自己的手腕,「你真的要徹底逼死我一次嗎?」
費矢看著費璃原本那雙愛笑的眼睛,此時此刻全部只剩下絕望,覺得沒由來的痛苦,「為什麼?」
「你和陸初初結婚了?」
「對。」
「那你滾吧。」梨頭用力,刀刃便割破手腕的肌膚,可她渾然不覺通,「你到底想怎麼樣?把我接回你身邊,然後再看著我因為得不到你而煎熬?」
費矢沒說話,只是覺得腦子裡所有的意識,在聽見小梨頭這段話的時候,重重震動了一下。
「你又不愛我,只是我單方面喜歡你而已,我家小顏好歹還有蕭里會護著呢,我有什麼?你只知道控制我,我憑什麼要被你控制?!」
「因為我是你小叔!」
「你把我當做了你的東西!你的獨有物!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小梨頭哭紅了眼睛,「你給我太多曖昧了,你自己從來都沒發覺,因為你覺得這正常,可是我覺得不正常。」
她會因此愛上費矢,會不可自拔。
小梨頭搖搖頭,「不要再喜歡你了。你走吧。」
鮮血一滴滴一滴在地上,逼得費矢都紅了眼,男人一字一句,「好,那你現在割腕,你哪怕當著我的面死了,屍體我也得帶回去。」
小梨頭的刀握不穩了,哐當一下掉在地上。
她被費矢強行帶回去的時候,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後來我不問緣由,當場買了機票飛回去,我想帶她遠走高飛,我們兩個人也是彼此安慰傷口的依靠。
傅暮終說,「那房子我先幫你看著,你趕緊去看看你姐妹。」
我道了一句謝謝,就往回趕,我甚至覺得這是蕭里和費矢聯手的,聯手逼我和小梨頭回去。
後來我去費家找小梨頭,她在關在房間裡,一看見我就嚎啕大哭,「薄顏,我……」
我給她擦眼淚,「別哭,沒事呢……」
可是當我看見小梨頭脖子上那些紅一片紫一片的吻痕的時候,我所有的氣血翻湧到了嗓子眼裡。
費矢他……他……
「我小叔押我回來就發了很大的火,然後出去喝酒,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小梨頭哆哆嗦嗦說著話,在我懷裡無助地像個孩童,臉上一片驚恐,由此可見那天夜裡的費矢有多麼……殘忍。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小梨頭哭著,「我做錯事情了嗎?薄顏,特別疼……我真的哪兒都疼……」
還不如當初死了算了呢。
我差點被小梨頭這幅樣子激得發瘋,站起來出去找費矢的時候,一拉開門,蕭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外面,看見我直接把我往旁邊房間扯,我喊了一聲,「放開我!我要去找費矢!」
「你自己都管不好,還有空管別人?」蕭里直接把我抓進費矢房間的客臥,他沒想動什麼,大概就是想把我和小梨頭分開關著,畢竟他倆現在覺得我和小梨頭要是聚在一起,保准又能搞出一大堆讓他們頭疼的事情。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把我和小梨頭這倆腦子裡一天天說風就是雨的給隔開。
但是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怕蕭里又動手動腳,前一次有過不好的經歷,導致我現在草木皆兵,當場捂著自己肚子喊了一聲,「你別碰我,我懷孕了!」
蕭里如遭雷劈狠狠震了一下,就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隨後他按著我,把我頂在房間牆壁上,咬牙切齒,我都覺得他恨不得能殺了我,「你說什麼?」
我說,「我懷孕了。」
三個月了都。
因為瘦和抑鬱,一直都沒發覺,差點要流了。
蕭里盯住我,「誰的?」
我沒說話。
蕭里暴怒,「那個男人的?」
我還是沒說話。
蕭里問我,「那個人是誰?」
我笑著把傅暮終背景報了一遍。
隔壁江城的傅家老三。
蕭里牙齒咬得咯咯響,我看他手背青筋暴起,像是忍受著異常的怒火,可是我說不出話,就這樣摒著,哪怕被誤解。
蕭里狠狠鬆開我,頹然地倒退幾步,再抬頭的時候,我見他紅著眼睛,一字一句,「薄顏,你要生嗎?」
我捂著肚子,我說,「我要生。」
我總覺得蕭里在那一刻人影晃了一下,隨後他也不說話了,就站在那裡,如同被人在瞬間掏光了所有的意識。
後來我出門去了,蕭里一個人留在房間裡,我關門的時候,蕭里都沒有一下挽留。
一動不動的,像是死了一樣。
我走到樓下,看見費矢抬頭,我冷臉,費矢臉色也沒多好看,「你本事挺大的,能瞞天過海。」
我說,「你本事也挺大的,能找到。看來你這幾個月……都抱著費璃一定沒死,一定不會離開你的念頭排拼命在找吧?」
費矢一愣,隨後咬牙切齒,「薄顏,你別以為蕭里在,我不敢動你。」
我攤攤手,無所謂了,「你動吧。」
費矢握緊了拳頭,「下次費璃的事情你別多管閒事,我和她之間不可能,那也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不可能。」我輕輕念了一遍這三個字,隨後笑了,「不可能這三個字多有意思啊,到底是否定還是肯定呢?你說著不可能,還不是圈養費璃,陸初初要是知道你對費璃做過那些事情,會不會找費璃麻煩?」
費矢臉上的表情有這片刻的空白。
隨後我看見男人站起來大步朝我走來,可我沒後退,直到他逼近我,我咧嘴笑了,「你和蕭里是一類人。」
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任何事情從來都不考慮後果。
「你和費璃不一樣。」
費矢輕嘖一聲,「費璃單純,而你,跟我們才是一類。」
我沒說話,人卻微微顫了顫。
後來費璃在樓上敲門要下來,下來看見我坐在她家沙發上,跑過來問我,「你沒事吧?我在隔壁聽見你和蕭里吵架了。」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蕭里到現在都還沒下來,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費璃盯著我的肚子看了好久,「我聽見了……你說你懷孕了?」
費矢都愣了愣。
我道,「嗯。」
「不是和蕭里賭氣吧?」
「不是。」
「多久?」
「三個月零七天。」
「……」費璃紅著眼睛看著我的小肚子,「有小生命了,你得好好保護自己。」
我笑了笑,「好。」
這天夜裡費矢派人送我回去,我沒和他談成,也無法重新給費璃自由讓她解放,走的時候費矢的司機問我去哪兒,我忽然間一陣茫然。
我也不知道我在白城哪兒還有家。
薄家?那不是我的家。
我喃喃著,「您等我一下。」
隨後掏出手機給衛廷打了個電話,我說,我來找你一趟,說點事兒,就走。
衛廷那邊沉默,隔了好久,他說,「我來找你吧,我媽媽腿沒恢復,我怕你刺激到她。」
果然,他深知我會和他講什麼。
我看見衛廷的時候,他在酒店大廳里等我,坐在沙發上,抬頭發現我的時候,就給我打招呼。
那一瞬間,我有些恍然。像是這兩三個月什麼都沒發生。他還是那副樣子,我們之間,似乎從來都沒有互相不聯繫的那幾個月。
我有點內疚,突然之間消失了一言不發,當初也沒給他打招呼,這會兒又突然之間出現,我覺得衛廷一定也是生我的氣,換我我都受不了。
於是我上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沒想到衛廷拍了拍我的肩膀,「怎麼還是這麼瘦?」
我眼睛一下子紅了,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兒涌了出來,感覺自己實在太惡劣了,我說,「對不起……」
衛廷被我這三個字弄得一愣,隨後笑了笑,「幹嘛呢,一見面就這麼激動的,你是不是沒地方去了?」
我一愣,看了他一眼,「你……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衛廷無奈地笑笑,「你回白城,大概也是沒地方去了,才會來找我吧?」
我立刻搖頭,「不是的不是的……真不是,我是打算好自己來酒店開房的,就是順路想到你了,所以想早點喊你出來……把事情談了。」
衛廷看我好久,才輕聲道,「好,我相信你。」
他從兜里摸出房卡來,「我幫你開好房了。」
我怔怔看著那個房卡,眼淚止不住掉下來。
我這輩子習慣來去孑然一人,這樣雖然孤獨是一個人的,受到傷害也是單人份,也不用承受別人的期待,更無需考慮其他人的感受——又冷酷又懦弱,所以選擇撂擔子乾脆獨來獨往,就是我這樣的人。
可是唯獨我欠了衛廷很多,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似乎……在慢慢引導我,引導我走出蕭里的深淵,但是偏偏……我心甘情願死在蕭里手裡。
第一次有了這種根本難以招架的負罪感,我接過房卡,立刻道,「多少錢?我轉帳給你……」
我聲音都在哆嗦了。
衛廷嘖了一聲,又從兜里掏出紙巾來,我說,「你百寶箱啊?」
衛廷樂了,「擦擦,妝都花了。」
我嗯了一聲,一邊擦眼淚一邊和他往電梯走,我說,「吃啥,我點外賣請你。」
衛廷說,「不挑,這個點兒,你給我點燒烤吧,我想吃芝士扇貝。」
我說,「烤大蒜差不多了,芝士扇貝,沒那麼高級啊衛老闆。」
衛廷被我逗笑了,「那就烤大蒜。」
再後來到了房間裡,我一邊洗澡,一邊把手機丟給衛廷點外賣,他問我吃不吃牛蛙,在外面敲了敲玻璃。
我說,「吃!要放辣的!」
洗完澡出來衛廷看我幾眼,那表情和之前有些區別,對我道,「看不出來懷孕了啊。」
我懵逼了,結結巴巴都不知道說什麼,「你……你怎麼知道的?」
衛廷舉起我的手機給我瞅,我一瞄到屏幕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
小梨頭特別激動地打了個朋友圈,以表彰自己的欣喜若狂——
【我家薄顏女神懷寶寶啦!!!!!我要當乾媽啦哈哈哈哈哈!!!!!】
這一連串接連的感嘆號足以表達出她的情緒有多亢奮。
我心說這個缺心眼的姑娘怎麼什麼天大的事都往外說呢!我好歹還想營造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氛,這回好了,直接就GG了,等於拿了個喇叭公告天下。
我沒眼看了都。
但還是摒著心裡發毛的感覺看了一遍下面幾個共友的回覆。
【江凜:????】
【費矢:……】
【蕭里:。】
【如冰姐姐:真的假的!孩子他爹是誰?幾個月了?】
【小梨頭回復如冰姐姐:不知道,薄顏沒說呢。】
【如冰姐姐回復小梨頭:我擦,薄顏膽子這麼大?算了養吧,隨時隨地都能換個爹。】
【薄悅:真的嗎?恭喜姐姐哦。】
【小梨頭回復薄悅:哦。】
【陸在清:我擦嘞!】
【陸在清:什麼情況啊!】
【陸在清:我是不是少看了一百集?出去兩三個月回來懷孕了?怎麼回事啊!不就有陣子沒聯繫嗎,你倆國外度假回來懷孕了?你讓薄顏懷孕的?不能吧!薄顏為什麼會懷孕啊!不是……是誰幹的啊!】
【小梨頭回復陸在清:一幫人裡面只有你比較激動……】
【江凜回復小梨頭:因為我們已經被嚇死了。】
我迅速彈了個語音給小梨頭,「你幹嘛?廣而告之?」
「反正你要生,不如我們光明正大地生,也不偷不搶,也不心虛!」小梨頭道,「給蕭里看看,刺激刺激!一幫人搶著當你小孩兒的爹呢,就他瞎了眼!」
我無奈道,「真是服了你了,唉……」
「我沒事了,真的,我打起精神來了,我一點兒都不怕我小叔了。」小梨頭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一個人自言自語似的,「我不怕了,不疼的,我要好好生活,我還小,以後還可以找別的男朋友……」
我一聽就心疼,小梨頭跟小孩子似的,現在就故意自己安慰自己呢。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來安慰她,語無倫次,抬頭看見對面衛廷看著我,我下意識道,「那,那你該找個和衛廷差不多的,會照顧人。」
「我覺得容羨也挺好的,就是好幼稚,我倆一塊就是倆小孩。」小梨頭絮絮叨叨說著,「唉……想容羨了。」
我語氣一頓,「我也想。」
一刻不停在想。
我現在已經沒了傷痛的情緒,我的大腦都快把我自己騙過去了,循環給自己洗腦著容羨沒死呢,出去國外浪了,還會回來,我只要等著就好了。
掛了電話我就嘆了口氣,衛廷說,「梨頭和費矢的事情……捅破了?」
我點點頭,隨後道,「而且……費矢他,唉,我不知道怎麼說。」
衛廷一下子明白了,他一眼就能懂我想說什麼,或許我不是個例,而是衛廷情商太高,任何人站在他面前,他都能讀懂。
衛廷對我說,每個人都有劫難,大家都一樣。
我看著衛廷的臉,總覺得這句話別有深意,可是隔了好久,我出口還是對不起三個字。
衛廷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你怎麼總和我說對不起。」
「辜負了你的好意,你接納我,我卻跑了。」我都不敢看衛廷的臉,「還……還讓你在家人面前丟臉了吧?你爸媽一定現在討厭死我了……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讓叔叔阿姨解恨,我……我很內疚,但我不後悔……我覺得要是以後演戲騙自己和你走下去,才是更加嚴重的辜負你……」
衛廷伸手捂住臉,無奈道,「你這樣說得我像是被甩了的備胎男配。」
我說,「沒,沒有,你真不是我的備胎。」
衛廷說,「好吧,你也不必太自責,我最開始也是把你當做獵物一樣通過狩獵來讓自己開心,只是沒想過,嗯,會蠻喜歡你的。但是我也能放下喜歡你,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說散就散都是習慣,所以你不用糾結太久。」
現實世界裡,真沒霸道總裁小說里那麼多深情堅定唯一但是偏偏老是被女主辜負的男配。
何況對於那種男人,我也不會有任何同情心,因為太輕而易舉了,實在沒什麼好在意的——容羨不是那種人,衛廷也不是。
只有我是。
我從很多年前就知道,我不是主角,我只是配角。
所以得不到蕭里的憐憫,我認栽。
至於我對衛廷來說是什麼樣的存在,其實就是,曖昧的時候曖昧,分離的時候分離,一切都有因有果,不強求什麼。
我要能喜歡上衛廷,那麼皆大歡喜,我要沒有,衛廷也就算了,他也不缺女人。
我看著衛廷,輕聲道,「感謝你寬慰我。」
衛廷聳聳肩,「我也要面子好麼,你來找我第二次,我是不會再接受你的。」
言下之意以後只能做朋友了。
也好,衛廷也給了我和他足夠的尊重。
很現實,也很圓滿。
我看著衛廷,「下一任女朋友打算找什麼樣的?」
衛廷想了想,「稍微可愛一點的,不要像你這樣,一天天心裡全是負能量,我收拾得頭都大了。」
我無地自容,「哦……行吧,你就當我中二病晚期。」
「你已經無藥可救了。」衛廷搖搖頭,「睡吧,錢不用特意轉我,我也不缺你點錢。說實話,從你不聯繫我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和你直接斷掉聯繫老死不相往來的準備,所以之後一直沒出面,我覺得沒必要。畢竟這個世界,要斷乾淨太簡單了,我會在覺得實在不對的時候徹底收手,再消耗下去太沒意思,也就一直沒主動和你聯繫。你今天找我,我有點意外,你還能跟我坦白,我更意外。」
我把頭埋得很低,「我看著像是謊話連篇的人嗎?」
衛廷挑眉,意思讓我自己反省。
後來我躺上床,衛廷問我,「對了,孩子是誰的。」
我當場大腦死機,過了好一會才道,「嗯……你不用問也應該知道……我就一個男人……」
衛廷無語地看著我,「不是,你怎麼還學不會聰明啊,不打掉?」
我都快被他說得又要哭了,愁眉苦臉的,「一直沒想到啊,受孕也要點時間,後續孕囊紮根發育也要點時間,等胚胎著床了我人都在國外了……而且我期間有先兆流產的症狀,所以還會出點血,我把那血當做我每個月來姨媽你知道麼……以為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日期變了量少了,壓根沒想過是懷孕初期出血啊。覺得最近胃口不對才想到去醫院,一檢查都三個月了,超過無痛人流的日子了。這個時候打胎危險,還傷身體,何況我打過一次……我就一咬牙……」
衛廷聽不下去了,「你怎麼能這麼蠢……當初檢查沒發現嗎?」
我搖搖頭,「沒有,當初檢查的時候,還沒反應呢……等慢慢血液裡邊濃度高了,我都跑了……怎麼還能想到懷孕啊……」
「檢查怎麼樣啊?」衛廷看了我肚子一眼,「你這樣,胎兒不安全吧?」
「是的,好幾次先兆流產徵兆了,我沒注意。」我嘆了口氣,「還是慢慢養身體吧,不然對小孩傷害很大。」
衛廷目瞪口呆,「你這樣當媽媽真的沒問題嗎?」
我苦中作樂自欺欺人,硬是咧嘴呵呵傻笑,「要不,你看看我能不能來一出單身媽媽的逆襲。不老女神張栢芝那樣的。」
衛廷看了我許久,丟出一個字,難。
我被打擊得當場摔回床上,「哎哎!不跟你說了!你走吧,我有空找你吃飯。」
「好。」衛廷眯眼笑了笑,對我說,「晚安。」
「晚安。」
告別一個故人,回到一座舊城。只是蕭里,我這一生,始終一個人。
······
後來我和陸在清他們說,我跟衛廷攤牌了,意思也就是我倆算是徹徹底底分手了,衛廷還跟開玩笑似的說,感謝薄顏女神放過我,我也算是擁有過女神的男人了。
陸在清在群里嚷嚷,哎喲,我們衛老闆真是溫柔。
小梨頭對我說,她提早結束學業畢業了,我問她出來打算幹嘛,小梨頭說,不知道,去別的公司上班實習吧。
「不跟你小叔一塊啊?你不是可以自己進去你家的公司上班嗎?」
小梨頭說,「不了,天天要和小叔相處,我怕我哪天猝死。」
我沒再勸,待在酒店裡。
其實我還是想走的。
小梨頭也知道,一個禮拜後,她對我說,「你和衛廷之間,恩怨解決了嗎?」
我說,「解決了。」衛廷現在就是我一朋友,兼心理輔導師。
小梨頭說,「那薄顏,你跑吧。」
我愣住了。
小梨頭還在那邊說話,斷斷續續的,「別管我了,薄顏,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繼續自己新的人生嗎?只不過被我的事情中途打斷了而已,現在你和衛廷之間也算乾淨了,和蕭里也撇清了,你繼續跑吧,天南地北,不要回頭。」
我的確是因為放心不下梨頭才回國的,或許蕭里也吃准了這點,讓費矢對梨頭下手,我肯定會特別擔心所以急匆匆跟著回來。
但是現在,費璃對我說,薄顏,別管我了,你跑吧。
跑吧,薄顏。
帶著孩子一塊跑了。
去一個,蕭里他們都不會打擾你的地方。
我怔怔地抓著手機,那一瞬間,忽然間心臟開始瘋狂跳動。
若是我可以撇的下所有人,是不是也可以不受所有人的牽連?
小梨頭一字一句,「薄顏,你按著你想要生活的方式活下去吧,不要管我。若是我以後掙脫,我會去找你,如果沒有,你也不要擔心,往前走吧。」
我心尖酸澀,那一瞬間,竟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原來真正的離開,是以不被任何人牽連作為前提。
小梨頭掛斷了電話的時候,我才像是猛然清醒,整個人都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下,盯著眼前一堆衣服,忽然間開始迅速收拾東西。
我想要逃,現在就逃。
哪怕蕭里現在用小梨頭的人生安危來威脅我,我也不該再回來了。
可是我收拾到一半,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彈了我微信語音。
我看見屏幕上薄悅兩個字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想也不想直接按掉了,可是薄悅又接連不斷第二個打來,我乾脆深呼吸一口氣接通,豈料她在對面說,「開門。」
開門?
我晃了晃神,完全沒想到薄悅會在我酒店外面,「不開,滾。」
憑什麼給你開門?
薄悅也沒想到我會當場拒絕,我都聽出了她的咬牙切齒,「薄顏,別給臉不要臉,你把門開了,我們兩個今天把話說全。」
我冷笑,「滾蛋,跟誰倆呢?」
薄悅深呼吸一口氣,「你非要這樣嗎?」
我嘖嘖兩聲,「我現在沒空和你聊天。有屁快放。」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蕭里連跟我結婚都沒繼續!我現在在蕭家有多尷尬你知道嗎!」薄悅在我門口歇斯底里地吼,「開門!薄顏!」
我眯眼,笑得和蕭里拔屌無情時的樣子一模一樣,「關我屁事,我求著蕭里別娶你了?」
「除了你求還有誰!」薄悅立刻喊道,「還不是你死皮賴臉纏著蕭里,給他造成了陰影和影響!」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了,我給蕭里陰影?我要有這能耐,我恨不得蕭里這一輩子都活在我的陰影里生不如死!
我收拾好行李才過區拉開門,一開門薄悅一巴掌上來,被我準確無誤地捏在手裡。
薄悅臉色蒼白,雙眼卻血紅,「我聽說了,你一回國,蕭里連蕭家都不回了!」
我狠狠甩開薄悅,「有本事就拴好你的蕭里,沒本事別來找我,你自己什麼人,心裡沒點b數麼?」
薄悅咬著唇,像是受了委屈,最後直接從兜里掏出一張支票,我一看,笑得更開心了,「怎麼?給錢?」
「五千萬。」薄悅惡狠狠的盯著我。「也不算小,你給我滾遠點!」
「當初找人綁架我呢,沒成功,這回改拿錢砸我了?」
我輕飄飄抽過她的支票,彈了彈,「成,我收下了,五千萬。」
錢,給誰誰不要啊?
也不過是一個蕭里,我讓給你,你薄悅拿捏得穩嗎?
我笑著把錢一收,丟下一句你可以滾了,就直接把門一摔——薄悅在這個時候上前,狠狠卡在了門縫之間,被我夾到,疼得尖叫了一聲。
我更開心了,用力將門狠狠關上,一點都沒給她鬆開,看著她手指頭被門縫夾得通紅,我說,「真下得了狠心呀,我就成全你,這力道夠嗎?還不要更狠的?」
薄悅慘叫一聲抽出自己的手,手指頭都被夾出血了,她不停地哆嗦著,對我說,「薄顏……你……你早晚……」
「別說早晚。」我用力甩上門,「想報復我,儘管來找我,你有那本事和膽子的話。」
隨後我走到房間裡,看著手裡那張大額支票,眼神直勾勾冷下來。
······
我要走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蕭里的耳朵里,他沒想過我這麼快就要回去紐西蘭了,甚至覺得不可思議,小梨頭的事情還沒解決,我就安心走了?
他印象中,我應該不會這麼狠心才對。
可事實上,當我拖著行李箱在機場安檢的時候,蕭里跑過來,臉上一片震驚,隔著大老遠,在人群中抓住我,我回頭,對上他血紅的眼睛,我竟毫無波瀾。
「幹什麼?」
當眾拉拉扯扯多不好啊。
蕭里不可置信看著我,「你還是要走?」
我咧嘴笑了,「不然呢?你看著我像是回家的樣子嗎?」
「衛廷那裡……」
「我和衛廷攤牌了。」我迅速打斷了蕭里的話,「你別拿衛廷來束縛我。」
蕭里無言,那一刻,我察覺他眼珠深處有什麼情緒在一點點碎裂,往外蔓延著裂縫,晶狀體呈現出了一種殘破的美感。
我看了眼手錶,還有一個半小時,我來早了,「還有什麼事嗎?」
蕭里盯著我,死死抓住我的手,「你……要出國和那個男人生孩子?」
我釋懷地笑了,「我去哪兒,都和你無關,生小孩,也和你無關。」
「薄顏!」
蕭里用盡力氣忍著顫抖喊我,聲線深處瀰漫出一種令人覺得疼痛的撕裂感,他對我說,「你非得這樣嗎啊?薄顏……你非得……」
「你非得這樣嗎?」
我用他的話來反問我,「你圖什麼?蕭里,你拼命要讓我留在白城的理由是什麼?」
蕭里所有的表情在那一刻僵住,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隨後男人站在那裡,神情沉默痛苦,許久他才啞著嗓子說,「如果……如果我說,我不想讓你走呢?」
我輕笑一聲,慢慢的,像是故意這麼殘忍,讓他眼睜睜,深刻清晰地看著我將手抽離他握緊的指縫。
我說,「可惜了,沒有如果。」
那一刻,我在蕭里臉上看見了天塌的表情。
有些感情,走到窮途末路,根本無法挽回,退無可退,便一把燃燒成灰。
說著無聊便舉起了火把,將過去的回憶一把燒個精光。
我背影在蕭里的視野里,漸漸地,漸漸地停格成了一道,時光深處朦朧又模糊的影子。
······
傅暮終來接機的時候,看見我,還有些驚奇,「你居然真的來了,我都做好了你半路被人劫走然後放我鴿子的準備。」
我紅著眼睛搖搖頭,飛機上一路都是哭下來的,終於到此時此刻,眼淚不流了,我說,「沒必要了。」
······
這天夜裡蕭里喝的酩酊大醉,江凜去接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頹然倒在酒店沙發上,江凜皺著眉頭,「你這是幹嘛?」
蕭里伸手捂住臉,「沒了。」
「什麼沒了?」
「薄顏沒了。」蕭里像是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無意識地喃喃著,「她走了。」
「哦。」江凜聳聳肩,「你當初不是還死活不肯跟人家在一起嘛。」
蕭里沒說話,不停地深呼吸。
「哦對了,薄顏說有東西要給你。」
江凜開始從兜里掏東西,豈料蕭里像是一下子活過來一樣,一個臥起,直勾勾盯著他,「什麼東西?」
江凜掏出一張紙,「一張支票。」
蕭里的瞳仁縮了縮。
還有一張我的便簽。
【薄悅拿五千萬買我離開你,我拿五千萬補償你當初在我身上付出的所有保護。從此以後,我的事情和你無關,生死,皆如此。祝願我們有情人,同歸於盡。】
蕭里怔怔看著這張紙條,許久沒回過神。
像死了一樣。
那天夜裡,江凜眼睜睜看著,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蕭里像是崩潰了一樣,歇斯底里摔碎了手邊所有的東西,酒店地板上碎掉的玻璃,像是他那顆冰冷的,從來都不會為誰動情的心臟——在此時此刻化作一片粉末碎渣。
蕭里習慣了忍著所有情緒,也習慣了擺出一張不動聲色的冷臉,他這輩子都是冷情的,從來都不會為誰牽動自己的情緒,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的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壞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冷靜下來,根本不知道,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停不下來身體裡那些絕望痛苦的感覺,他快要瘋掉了。
他像是一隻野獸,抓著自己領口的衣服,發出一聲聲窮途末路的低吼,每一次,恨不得吼穿自己的靈魂。
江凜眼睜睜看著蕭里的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他推翻了桌子上所有的東西,直到再也握不住什麼的時候,他就一下子摔在沙發上,用手用力撐住自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真的就像決堤一樣。
江凜從沒見過蕭里這樣倉皇的樣子,真的從來沒有。
他甚至不知道,原來有人可以把那個冷漠的蕭里逼到這個地步,跟他媽發瘋一樣。
江凜喊了一聲,「蕭里……」
蕭里跟沒聽見似的,或者說在這種時候,他的知覺都已經封閉了,只剩下內心的痛苦。
江凜上去扶了一把,才發現蕭里渾身都在哆嗦,哆嗦得厲害,不停地抖,像是小孩子一樣,江凜都跟著有點難過了,「你這樣幹嘛呀啊?」
蕭里將腳邊的酒瓶又狠狠踹踹出去,他抬頭,茫然無助,眼淚一顆一顆滾出來,「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停不下來,江凜,你知道嗎,我跟快死了一樣……」
蕭里覺得心都像是被人給挖出來了。
他閉上眼睛,用力顫抖著,「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一閉上眼睛,想到薄顏和別的男人的場面,我真的恨不得弄死那個男的再弄死薄顏,我他媽殺了薄顏算了!我回去坐牢算了!一了百了死心塌地!省得她再天天搞那麼多事情!口口聲聲愛我,一眨眼就跑了!跑了!」
蕭里喉嚨里都咳出血來了,嚇得江凜臉色慘白,「你要死啊!喝到吐血了,酒精中毒啊你!昏頭了嗎!去醫院!」
「不去!」蕭里一把推開江凜,忽然間他又沒了力氣喃喃一句,「哦,我要是住院了,薄顏會來看我嗎?」
江凜有些不忍,「曾經的她,肯定二話不說跑來看你……現在,我不知道了。」
這話就跟一耳光似的打在蕭里的臉上。
蕭里臉色更加白,是那種毫無血色的白,他張了張唇,原本從這張嘴巴里可以吐出無數傷人的話語,他能輕輕鬆鬆就將語言作為傷人的利器,不留情面地嘲諷刺傷——但是這一刻,任何語言,都是徒勞的。
他說不出那些傷人的話,那個一直可以被他傷害但是永遠都打起精神陪伴的人走了。
被他一點點罵走了,趕走了,親手推開了。
蕭里只是不停地掉著眼淚,一顆一顆,擦都擦不過來,跟大姑娘一樣,他哭得像個小孩,用力拿手遮住自己的臉,「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江凜嘆了口氣,「就這樣吧,蕭里。你回去,把薄悅娶了吧。」
他一直不敢肯定,蕭里後來半道不娶薄悅,打了兩家人的臉,就這麼吊著她,是因為在等薄顏。
可是人都走了,還有什麼意思啊。
「娶個屁!」蕭里吼了一聲,「不結婚了!老子這輩子孤獨到老,不結婚了!」
江凜對於喝多的人實在是沒辦法,只能順著他,「好好好,不結婚。」
蕭里說,「薄顏上飛機了是不是?」
一邊說一邊爬,因為走不動了,踉蹌了一下就摔下去,還好江凜拖住了,「對的,現在在飛機上估計,再等會都落地了,你想幹嘛?」
「我想幹嘛?」蕭里紅著眼睛冷笑,「找……找你爹,把,把薄顏那架飛機,給,老子打下來!」
江凜差點被氣暈過去,「你真的瘋了啊!飛機打下來,那薄顏不得死啊!」
「有……有道理。」
蕭里又直勾勾盯著江凜看了一會,忽然間他像哭一樣,慘笑了兩聲,「那我還能怎麼辦?」
江凜愣住了。
蕭里一遍遍,像個機器人一樣重複著,「我還能怎麼辦?我還有什麼籌碼可以讓薄顏回來啊?啊?她都不樂意跟我耗下去了,我還剩什麼?」
江凜這種一針見血的性子,就傻不愣登說了一句,「這不是都,怪你自己麼?人家當初愛你愛的要死,你死活不要她,還喜歡陰陽怪氣說她……我要是薄顏,我也走了。」
蕭里氣得喉嚨里冒上來一口血,後來他輕顫著抓住了江凜的肩膀,他說,「薄顏真的愛過我嗎?」
「傻子都能看出來。」江凜無語了,乾脆不想管蕭里,「薄顏喜歡你,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反正就你不肯承認,你搞不搞笑,人家走了,懷孕了生小孩兒去了,高興不高興?跟別人跑了!」
蕭里僵在那裡,像是一尊雕像。
江凜嘆了口氣,把瓶子都收拾好,最後去抓蕭里,「跟我去醫院,別鬧了,鬧給誰看呢?薄顏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回來了。」
她要走,就走得徹徹底底了。
蕭里紅著眼睛,所有的精神世界在這一刻坍塌,轟的一聲響,有關於所有他們之間的回憶頃刻間分崩離析。
原來放棄真的那麼容易,只是兩個字的事情。
可是他……他要怎麼說……他後悔了……他……一點都不想把薄顏,讓給別人啊……
······
我落地紐西蘭之後就一直選擇睡覺,傅暮終說帶我去吃大餐,我也沒去,直接縮進被子裡不想回復消息,中途偶爾有醒過來一次,發現衛廷發了我消息,問我到了沒。
我打過去兩個字到了,然後繼續蒙頭大睡,似乎現在身體很容易累,我坐了一趟飛機更加疲憊,傅暮終說我跟頭豬似的睡了一天一夜,再醒來的時候,還是個黑天,我從床上坐起來,感覺和世界脫節了,大腦一片空白。
我扶著腰走出門去的時候,傅暮終戴著眼鏡在外面打遊戲,看見我嚇了一跳,「喲!」
我咧嘴笑了笑,「幹嘛?」
「我以為你要長眠個一年半載的,然後等待一位王子把你吻醒。」
我翻了個白眼,「童話故事看多了吧?」
傅暮終給我撈了另外一隻遊戲手柄,對我說,「要不要來一盤?」
我說不了,明天打算去醫院孕檢。
傅暮終看我一眼,「這是暗示我陪你去?」
我搖頭,「你要沒空我自己去也行。」
傅暮終回答得特別乾脆,「哦,那我沒空。」
擦,交友不慎,基佬也不靠譜!
我隨便給自己弄了點夜宵,和傅暮終兩個人端著兩個大盤子拌著沙拉當夜宵吃了,後來他繼續打遊戲,我說你在幹嘛,他說他那個發小最近在玩這個,他開了個小號在遊戲上加他好友了。
我目瞪口呆,「你都追到這個地步了?」
傅暮終說,「愛情你懂什麼!」
行,我不懂,我這輩子都不懂,於是乾脆也不想懂了。
我又回去睡覺,傅暮終在後面對我說,「你別又想不開了啊。」
我笑了笑,回頭道,「那多傻呀,我現在覺得小命很要緊,不會再做傻事了。」
畢竟曾經有一次我抑鬱症嚴重的時候,直接在這棟房子裡擰開了煤氣管,傅暮終回來都嚇了一跳,愣是連燈都沒敢開,摸黑去了廚房開窗通風,把我往外面拖,經歷過這一次,傅暮終始終都怕我哪天又想不開,推門回來看見一具屍體。
我知道傅暮終這是怕了我了,只是現在的我,早就過了當初為了愛死要活的時候。
我上樓的時候,傅暮終還在樓下打遊戲,我們萍水相逢,也就彼此幫助而已,這樣的關係真是令人舒服,沒有任何一絲負擔。
······
然而國內的蕭里一點都不舒服。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蕭里在公司里開會,開著開著助理遞過來一張餐巾紙。
蕭里愣住了。
助理說,「老闆你……眼睛紅了。」
蕭里渾身一僵,立刻把所有的情緒都摒住,裝出一副相安無事的樣子來,散會之後蕭里一個人怔怔坐在會議室里好久,看著空蕩蕩的會議室,從28樓望下去的時候,覺得沒由來地寂寞。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遠點,風平浪靜地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像是什麼都不存在,大家不約而同地緘默,對於蕭里和薄顏的事情閉口不提,蕭里也被這樣自欺欺人地瞞著,演著戲,裝作無所謂。
可是唯有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他會覺得心口像是空了一塊,寂寞得讓人發慌。
以前這種時候,覺得寂寞了,隨便一個電話,就可以把那個人喊過來,看著她那張臉,立刻就會覺得很煩人,生活卻像是一下子活過來一樣,蕭里以為這是一種取悅。
可是現在,這種情緒變作了一種,他根本無法否認的,思念。
蕭里在這天下班以後去找幾個好朋友聚頭,坐在一起打牌看電影,日子像是正常一樣在過,卻覺得好無趣。
相當無趣。
後來陸在清一邊打牌一邊開玩笑,「唉,小梨頭要是這個時候在,我們都得輸得只剩下內褲。」
江凜想也不想,「那我現在就給她打個電話。」
「你做好被費矢打死的準備吧。」陸在清哈哈大笑,可是蕭里卻本能想到了當初去日本,他們在房間裡圍成一團打牌的場面。
如今再對比看來,像是一種諷刺。
因為他身邊,容羨,薄顏,統統不在了。
這三人行,被獨留下來的,不是容羨,不是薄顏,是他。
蕭里情緒不是很高漲,陸在清戳了戳他,「你在想什麼?」
蕭里說,「不知道,只是覺得……忽然間活著好沒意思。」
江凜嚇了一跳,「你幹嘛呢?不就是薄顏走了……」
蕭里的心忽然間傳來一絲痛意,就像這幾天一直都不存在的知覺又猛然回來了一樣,所有的感覺悉數緩緩回到他身體裡。
原來觸及到和她有關的東西,他就會變成這樣。
可是蕭里沉默,一句話都不說。
過了好久,陸在清掏出手機,喃喃著,「你說,小顏的孩子是誰的呢?」
蕭里眼神一變,聲音都跟著冷下來了,「你問這個幹嗎?」
「誰問你了。」陸在清翻了個白眼,把手機舉到蕭裡面前,「我自己問小顏,我和她誰跟誰啊!」
蕭里看著陸在清那欠扁的表情,手指隱隱發顫。
那曾經是他的女人,只為了他燃燒,只為了他付出一切,可是後來這一切被他親手毀了,於是原本某些屬於他才有的特權,也已經不再為他行動了。
回憶就是未夠多,仍不惜一切地網羅。
蕭里腦子裡現在全部都是過去的回憶,從高中開始到現在,哪怕中間為了薄顏斷掉坐牢的兩年,他都覺得自己從沒離開過。
似乎生命里永遠有個叫薄顏的女人,那麼倔強,那麼固執,又那麼自私自利地,要在他血肉里刻下她的名字。
他沉默了半晌,陸在清嘆了口氣,去江凜隔壁KTV房間裡唱歌,看蕭里心情不好,還偏偏點了悲情粵語歌。
「我愛得越堅忍這對手越凍,心裡問題沒揭盅,唯有自控……」
蕭里失控打翻了手邊的杯子,咣當一聲碎在地上,江凜和陸在清抬頭去看蕭里,他在背景音樂下朦朧成了一幅畫像,側臉淡漠,眼神卻細碎隱忍。
他……有一種現在就,不顧一切追去國外的衝動。
那一瞬間蕭里腦子裡什麼念頭都有,偏偏陸在清在一邊唱歌唱得聲嘶力竭,讓他耳邊嗡嗡作響。
薄顏的虛偽,薄顏的貪婪,薄顏的自私。
他記憶里有無數種薄顏不堪入目的樣子,統統都是只有他才能看見的。
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就像是兩個薄情寡義心懷鬼胎悲觀主義者之間的千帆過盡。
互相看盡對方的底牌,了解彼此的陰暗,但依然保持自我拒絕改變。
蕭里覺得,他和薄顏就是這樣的,如果他笑著把煤氣罐擰開,薄顏下一秒就能替他從容不迫地劃開一枚火柴——來吧,一起死吧。
可是現如今,什麼都不剩下了。
蕭里在這天夜裡喝得酩酊大醉,兩眼無神,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意識,依昔俊俏的臉龐下,內心早已被腐蝕得一片空洞。
陸在清抓著他的袖子,「你這是怎麼了?不像你啊。」
豈料蕭里喝多了,哭著說,「我想薄顏。」
陸在清和江凜紛紛一震,從沒在蕭里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無助的,絕望的,像是一個走失的孩童,回不去令他安心的地方。
原來令蕭里安心的地方,就是薄顏的身邊。
可惜了……他從來都沒想過這個,他只知道,薄顏在,又煩,事情又多,可是他還偏偏每次都會去幫忙,就想著薄顏肯定是老天派來搞他腦子的,沒想過……這一切代表著什麼。
反正薄顏再怎麼作,只要哄哄就好了,就沒想過她有朝一日真的離開了,心裡有多死。
蕭里趴在陸在清肩膀上哭,陸在清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誒誒,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話說薄顏不是還一個人麼?你要是不介意,你……你去幫她養小孩唄。」
「放你的屁。」
蕭里惡狠狠地說,「薄顏要是敢生,老子掐死她的小孩!」
「這麼狠心!」陸在清怪叫一聲,「那算了,你還是別糟蹋小顏了。」
蕭里氣得渾身哆嗦,「她怎麼敢……怎麼敢生別人的孩子……」
「又不是你老婆。」陸在清自顧自說著,「你有什麼資格說她?」
蕭里聲音都顫抖了,「我就不想她生!我就不想!不行麼?她怎麼能給別的男人生小孩……她……她連我的小孩都要打了!」
陸在清不可置信看了蕭里一眼,「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話嗎?」
江凜搖搖頭,「我都想打他耳光。」
太自私了。
蕭里就是固執,死死攥著手指,「不能的,不行的,她不能給別人生孩子,她只能給我生……」
「喝多了什麼胡話都往外說。」江凜皺著眉上前來,一把抓住了蕭里,「夠了,去吐一吐,然後睡覺。」
「不……」蕭里紅著眼睛喊了一句,「我想找薄顏,我想給她打電話。」
「你不是把她刪了麼?」
陸在清拿著自己的手機,給我發了一條消息,在幹嘛?
我在紐西蘭,看見他發消息過來,嘆了口氣,排著隊發了一句語音,「我在孕檢。」
這句語音被陸在清點開的時候,房間裡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蕭里,原本還喝的爛醉一塌糊塗,猛然清醒,眼神直勾勾盯著他,「誰在給你發語音?」
陸在清結結巴巴,「小……小顏……」
他手指不小心又點了一遍。
聲音又播放了一遍,「我在孕檢。」
蕭里臉色蒼白,「她在哪裡孕檢?!」
說完了一把過來搶陸在清的手機,陸在清往旁邊一閃,「我靠,你要幹嘛啊!」
「手機給我!」蕭里嘶吼著,「薄顏在哪裡孕檢?老子要找人把她肚子裡那個種給打了!」
「你昏頭了!」江凜從背後使勁抓住蕭里的肩膀,「小顏說她要生下來,你這是作孽啊!」
「我不管!」蕭里像徹底失去理智一樣,所有的意識都在尖銳地發出嘶吼聲,「媽的,誰敢碰她……誰敢……」
說到後來蕭里自己聲音都在抖了,眼淚一顆顆掉下來,「我他媽不就是……不就是罵了她幾句麼,她怎麼可以轉頭和別的男人上床?誰敢碰她!我知道她懷孕的時候,真的弄死他們這對狗男女的心都有了……」
陸在清被蕭里這副不顧一切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你冷靜點啊,薄顏自己要生,你就是跪下來求她,也沒用啊。」
跪下來求她?
蕭里瘋掉了都,眼睛血紅,「我求她?我憑什麼求她?她都跟人跑了——她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一邊的江凜繼續一針見血,「為什麼要考慮你,你又不是她男朋友。」
蕭里的心在那一瞬間徹徹底底地碎了。
這天地人間,原來最難熬的,就是愛恨。
這天夜裡狂風呼嘯,秋季的微涼的夜風,裹挾著這座紙醉金迷不夜城裡所有意亂情迷,卷過城市的每個角落。酒精的味道打濕了紙鈔,女人的嬌笑被男人化作浪潮,善男信女牛鬼蛇神,黑天黑夜阿貓阿狗,每個靈魂都在作嘔。
這紅塵俗世,愛情從來都不曾放過誰,越是從爛泥一般的歡場裡生根發芽的愛情,越是血腥到讓人撕心裂肺。
你曾與我怦然歡喜,豈料愛情
徒。有。虛。名。
···········
「分手時內疚的你一轉臉,為日後不想有什麼牽連。」
離開蕭里後,我常夢見他,夢醒時分一臉眼淚,渾然不覺。
我懷孕的第四個月,又出現了先兆流產的徵兆,嚇得我直接搬進了醫院住,醫生對我的體質直搖頭,用英文告訴我,我的身體實在是太差,以後會越來越危險,問我還要不要生。
當時的我直勾勾看著醫生,回答她,我要生。
拼盡一切,也要生下來。
我是一個人來看醫生的,醫生大概能猜出一些什麼,但是他們比較善良,偶爾也會鼓勵我一個人好好生活,盡全力給我最大的善意。
我感謝這些醫生沒有帶著不懷好意的眼神來揣測我,住院期間經常有小護士給我送點吃的,還有一個男醫生對我表白,說願意和我一起撫養孩子。
外國人從來都是不在意前夫或者前妻的小孩的,在他們眼裡都是天使,於是這位男醫生對我說,薄,給我個機會,你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
我笑著感謝並拒絕了,我不想再拖累誰。
「當我工作,睡覺,禱告,娛樂,那麼刻意過好每天,誰料你見鬆綁了又願見面。」
可我還是時常收到有關於蕭里的蕭里,他把我刪掉後,陸在清和江凜就成了蕭里的傳話筒。
陸在清經常對我說,今天周末,蕭里又喝多了。
他抱著江凜哭,嘴裡念的是你的名字,但是酒醒後從來都不承認。
我紅著眼睛搖搖頭,蕭里,原來你內心也無法安寧。
真好。
我曾經受過的所有痛苦,在你身上吃過的所有苦頭,現在都以加倍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你心裡。
「誰當初想擺脫被圍繞左右,過後誰人被遙控於世界盡頭。」
陸在清對我說,小顏,回來吧要不。蕭里都快……瘋了。
我流著淚笑著拒絕,蕭里,是你一遍遍讓我滾的。
如今我滾了,你可還滿意?
我們之間……到底是誰馴服了誰,又是誰圈養了誰?
你將我困入你愛的圍城,同時……也成為了我手掌心輕而易舉就可以握攏的掌紋。
「勒到呼吸困難才知變扯線木偶,這根線其實說到底,誰拿捏在手。」
我和蕭里這場拉鋸戰實在是太久了,久到橫跨了我整個年少叛逆的時光一直到如今,我不知道誰贏誰輸,或者說,只是以慘烈的兩敗俱傷收場。
不回去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哪怕蕭里現在為我所牽動,為我痛一千次一萬次,我也不要回去了。
原來深情的人不可怕,深情到偏執的人才最可怕,說不要的時候,就如同報復一般,誓要讓對方也嘗嘗當初自己有多痛徹心扉。
「不聚不散,只等你給另一對手擒獲。那時青絲,不會用上餘生來量度。」
我在想,離了我以後,蕭里還會被誰所馴服。
後來陸在清給我發過一個截圖,是蕭里在自己生日的時候發的,凌晨時分,蕭里誰都沒喊,一個人過了生日。
他說。
【被你愛過還能為誰蠢動。】
我在想那是一種怎樣的寂寞。
那個時候我懷孕6個月,肚子慢慢大了,傅暮終在家都會幫著我做家務。
醫生告訴我,我身體那麼差也有原因,肚子裡有兩個寶寶,是個雙胞胎,所以需要的營養更多了。
我一天天都營養不良,吃東西進去就要吐,孕吐反應比一般的孕婦還要劇烈。
可是我還是吃,哪怕我乾嘔,我都忍住,為了孩子,我必須吃。
「但我拖著軀殼,發現沿途尋找的快樂,仍繫於你肩膊,或是其實在等我舍割。然後斷線風箏會直飛天國。」
7個月的時候,耳邊有關於蕭里的消息漸漸地少了,陸在清和江凜也不再頻繁騷擾我了。我現在身體比之前好了點,但是腰很酸,畢竟兩個孩子需要的空間也比一般的要大,子宮漲得很滿,這讓我時常半夜腰疼,一動就疼的那種,甚至連躺下,都是刺痛的。
有次實在嚴重,疼得我甚至腿都跟著抽筋,早上起來傅暮終替我打救護車送我去醫院,一邊不停地搖頭嘆氣。
「你這是要把自己的命都給搭進去了。」
我不說話,多疼我都沒吭一聲。
後來我還是又回去住院了,住的最貴的婦兒醫院,那邊的醫生護士都很貼心,每天都在細心照顧我。
「這些年望你緊抱他出現,還憑何擔心再互相糾纏。」
我聽陸在清說,蕭里來找過我,但是他並沒有在我視野里出現過,那個時候大概我已經大著肚子步履蹣跚,滿心滿眼只有自己的孩子,也無暇顧及身邊是否出現了其他人。
蕭里來的時候,看見傅暮終在我身邊,他走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的,我不知道他怎麼來的,也不知道他怎麼回去的。
有陌生路人也曾喃喃著回來,說路上遇見一個長相漂亮但是臉色蒼白痛苦的男人和他飛速擦肩而過,腳步如同在進行著一場逃亡。
或許曾經我會欣喜,但是現在我連問都不想詢問了。
出現便出現罷,離去就離去吧,我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我一點都不擔心我們之間還會再有糾纏,因為我真的沒有一點力氣再被他浪費了。
「給我找個伴侶找到留下你的足印也可發展,全為你背影逼我步步向前。」
我生孩子的時候,是早產,實在撐不住了。當時羊水破得也突然,醫生都嚇了一跳,直接推著車子帶我去手術室,抽空給傅暮終打了個電話——我在紐西蘭就他這一個朋友。
我躺在床上,明晃晃的無影燈照著我,我眼裡一片漆黑,連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
生……生下來吧。
不管什麼,從此帶著孩子長大,我這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我臉色蒼白虛弱被護士推出來的時候,幾個小護士都在誇我勇敢,對我說,是雙胞胎,特別可愛。
不過因為是早產兒,他們倆的身體還很虛弱,一下子就被轉進了特殊病房照顧,傅暮終在外面等我,看我出來了,差點給我啪啪啪鼓掌了,「真不容易。」
我慘白著臉笑,只覺得從死亡關頭爬了一次回來。
蕭里,你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個世界的另一端,有你生命的延續。
「一直不覺,捆綁我的未可扣緊承諾。滿頭青絲,想到白了仍懶得脫落。」
我在紐西蘭開了一家咖啡廳,然後獨自帶娃,小孩名字是傅暮終跟著我一塊取的,他特意問了他家有文化的二哥,開著家庭視頻會議,傅家的人坐滿了桌子替我小孩取名字。
男孩兒先出來的,所以我們先替哥哥取名字。
傅暮終問我,姓什麼。
我說,姓薄。
後來大家一致決定,哥哥叫薄蔚,妹妹叫薄妤,名字都特別清秀。
我看見薄蔚的時候,就覺得,得藏起來。
他和蕭里的眉目,隱隱地太過相似。
「被你牽動思覺,最後誰願纏繞到天國。然後撕裂軀殼,欲斷難斷在,不甘心去舍割。」
陸在清把朋友圈截了個圖發給蕭里。
他說,小顏孩子生了。
蕭里渾身一顫,比他預計的預產期早了一個月,看來是早產。
也不知道小孩和大人怎麼樣。
點開圖片的時候,心臟卻驟然停了半秒,隨後,每一次跳動都開始牽扯出一種細碎的疼痛感。
照片裡有兩個小嬰兒,一男一女,還沒睜開眼睛,像兩個小老頭兒。
蕭里紅著眼睛發過去一句語音,「媽的,這麼丑,跟別人生的,就是難看。」
陸在清無語了,「你就是嫉妒。」
沒有。
蕭里喃喃著,他……一點都沒有嫉妒。
······
第一年,我在大雪紛飛時出門採購,打算過年,回家餵奶,小孩子慢慢長大了,眼睛睜開的時候,帶著對這個世界所有的好奇和渴望。
傅暮終說,「你要是嫌多,給我一個唄,我正好沒法生小孩。」
我說,「滾蛋。」
傅暮終說,「買一個買一個,給我家做童養媳。」
「想得美。」我笑著說,「傅家不夠格兒。」
「靠,中央軍區的傅家都不夠格兒,你胃口夠大啊,怎麼著,打算以後讓薄蔚當總統啊?」
我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對的,我就是總統他媽。」
「快醒醒啊。」傅暮終也樂了,一邊打遊戲一邊對我說,「誒,你抱你兒子過來,我教他打遊戲。」
我在廚房擇菜,隨便傅暮終去逗我的兒女玩,後來晚飯我們兩個人吃了,傅暮終說,「唉,真好,要是我家福臻在這兒也就好了。」
我說,「哦,原來你喜歡福臻啊。」是挺帥的。
傅暮終呸了一聲,「我很快就要回國了,你打算怎麼辦?一個人留在紐西蘭?」
我點點頭,「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傅暮終給了我挺多安慰的,我挺感激他。
後來我女兒開口說話了,第一個喊的人是傅暮終,「爸爸——」
傅暮終臉上什麼臉色都有,赤紅黃綠青藍紫,挨個兒過了一遍,最後一臉嚴肅對薄妤說,「我不是你爸爸。」
薄妤小腦瓜子轉得特別快,「媽媽——」
「不是,怎麼還給我變了個性呢……」傅暮終說,「我不是你們爸爸,我是你們媽媽的朋友,可以喊我叔叔——叔叔,書屋叔——」
「蘇蘇……」薄妤牙牙學語。
傅暮終跟著傻樂,就像他孩子似的,「聽到蕭里孩子喊我爸爸,感覺真爽。」
我也笑了,「有什麼可樂的,薄妤,來,喊媽媽。」
「媽媽。」
·······
第二年夏天,我帶著薄蔚和薄妤在紐西蘭別墅的花園裡血散步,隔著無數個時差,蕭里在白城街邊穿梭,穿著一件薄薄的防曬衣,臉龐白皙俊美,眼神卻如同死水,冰冷到沒有一絲感情。
我們在平行世界不停地擦肩。
第三年,薄蔚開始認字,薄妤經常爬過去和他打架,但是薄蔚很讓著自己的妹妹,小小年紀相當有紳士風度,我給他們倆都訂了禮服西裝,把一雙兒女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在想,蕭里,你會不會知道,我們之間有一對這麼漂亮的孩子。
第四年,薄蔚有了自己初步的認知和思想,我和他坦白了我跟蕭里之間的一切,薄蔚用英文對我說,沒關係,媽咪,現在有我。
我抱著他們哭了一晚上,遠在白城的蕭里依舊醉生夢死,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大事值得他留意。
第五年,小梨頭考出了博士,邀請我回國吃飯,我再沒猶豫,也了無害怕膽怯,抱起薄蔚和薄妤回國,飛機在雲層穿梭,如同飛入時光洪流,點點滴滴,都是和蕭里有關。
再見時,我已是兩位孩子的母親,他身邊有了新的網紅面孔陪伴。只是這次不同的是,他變了。
曾經輕佻風流不可一世,如今深沉冷漠再無波瀾。
遠遠地站著,我看見小梨頭,也看見了身邊一群老朋友,忽然間感慨時光蹉跎。
原來我們之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小梨頭特別激動,不停地揮手,我還在排隊慢慢走出來,急不了,但是外面接機的大家顯然已經激動了。
陸在清那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對我說,「熱烈歡迎薄小顏同志回家!」
機場裡的人紛紛看我們,我覺得有點丟人,笑著喊了一聲,「別說了,太丟人了。」
「唉,別提,還有更丟人的。」陸在清說,「你哥做了個接機牌,醜死了,你想看嗎?」薄謄臉色都變了。
我靠,我立刻擺手,「別別別,我一世英名!」
大家都在歡笑,可是我看見人群之中有人沉默,眼神如同深淵。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我在心裡默念。
出來的時候,大家挨個上來跟我打招呼,唯獨蕭里落在最後。
再後來他上前的時候,或許想和我握手,但是我先一步握住了小梨頭的手,看著他伸出手又落空。
一別經年,物是人非。
那一瞬間,這五年間曾經已經被蕭里磨滅的所有痛徹心扉再一次回到他的身體裡。
原來身體什麼都沒忘記。
原來麻木只是假象,迷惑了他,甚至騙過了所有人。
那種疼痛感,不管多久,只要出現一次,就可以侵襲他所有的知覺。
心臟就早就被這種痛覺從內到外侵蝕得一片血腥泥濘,他看著我,如同回到了五年前,我還是他手心撲火的飛蛾。
那一刻,所有回憶從時空裂縫裡撕裂而出,所有狂風呼嘯感情沸騰的夜晚,我曾哭喊著一遍遍質問,蕭里,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曾失去自我為他墮落,哪怕身負惡名千夫所指。
我曾午夜夢回被夢驚醒,是他一遍遍推我入深淵。
一眨眼思緒又被冰冷的現實拉扯回到了此時此刻——
我們代號相稱,互不相認。
我風平浪靜,他撕心裂肺。
「難道愛本身可愛在於束縛。
無奈你我牽過手,沒繩索。」
這場見面的時間實在是太短,短到我和蕭里對視幾秒就結束了,後來我轉頭的時候,有人從不遠處哐當一下撞過來。
「媽咪,上個廁所你就沒影了,不怕我和薄妤走丟嗎?」
我笑著抓了一把薄蔚的頭髮,「你這不是找到了麼?」
薄蔚雙手叉腰,「是麼,你還很得意是不是?每次去商場你不見的時候,都是我和薄妤自己去前台找小姐姐給我們播放公共喇叭——『薄顏女士,您的小孩正在前台等您,請您聽到GG立刻回到服務台來,不要走丟。』這種話,到底誰是家長啊,唉,真心累。」
薄蔚說完還頗為老成嘆了口氣,薄妤在一邊咯咯笑,「媽媽是小孩!」
我看見小梨頭嘴巴張得老大,指著薄蔚和薄妤,尖叫一聲,「我的乾兒子乾女兒!!!」
所有人都一哄上去摸他們,薄蔚和薄妤戴著口罩,紐西蘭的空氣太好,我怕他們一下子回到國內受不了直接會吐,所以給他們戴上了防塵口罩,畢竟小孩子的呼吸道比較稚嫩。
這個還是傅暮終告訴我的,他說,老子一回國到機場就扒拉著垃圾桶乾嘔,誠不欺你!
於是我這次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唯有蕭里站在一邊,看著我的孩子,眼神冰冷,細細看去,可能還有些寒意。
我無聲地笑了笑,他總不會想到這是我和他的孩子,畢竟在他眼裡我和每個男人都有來往。
——或許也的確是這樣,我在大眾眼裡,就是這個名聲。
不過如今我一雙兒女倒是很可愛,小梨頭盯著薄蔚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了半晌,「你這雙眼皮是割的吧?」
薄蔚很自豪,「我媽咪生得好!」
薄妤也搶著擠過來,「乾媽乾媽,你看我,我睫毛也很長!」
小梨頭笑得特別開心,「哈哈!睫毛長像你媽,雙眼皮深像蕭——」話沒說完咯噔一下,小梨頭當場閉了嘴巴。
蕭里的眼神直接沉了下去,陸在清也扭頭去看蕭里,怪叫了一聲,「蕭里雙眼皮也很深,過來,要不要認個乾爹?」
蕭里幾乎是咬牙切齒,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不,必,了!」
我沒去在意蕭里的情緒,小梨頭拉著薄妤走了,薄蔚就跟著我哥,一路上喊著舅舅,我哥一個大冰山愣是耳根子都紅了,被小孩子哄得暈頭轉向,恨不得現在把整個薄家送給他,大家都哈哈大笑。
「完了,輩分憑空升級了。」
江凜和陸在清道,「那我也是當舅舅的人了。」
「你就占薄顏的小孩兒便宜吧!」前面的費矢說了一句,隨後問我,「去哪兒?」
我笑著搖搖頭,「目前沒想好,去酒店開房吧。」
「一回國就開房,你有沒有把薄家當自己家?」
費矢從後視鏡里看我,「不回薄家?」
我尷尬地說,「不回。」
我看見薄謄的表情僵了僵,片刻後才恢復了一臉冷漠的樣子。
隨後費矢還是替我們開車去了酒店,蕭里正好坐在我隔壁,一路上臉色沉默,我見他眼神冰冷,像是不大想和我搭理的樣子,乾脆連最後一點和他打個招呼的念頭也放棄了。
算了,舊情人相見能不腥風血雨就已經很好了,我還指望蕭里給我好臉色,怎麼可能……
開完房間放好行李,薄蔚跳上床踩來踩去,我說,「下來,不可以這麼沒規矩。」
「sorry。」薄蔚摘掉了臉上的口罩,用英文說,「媽咪,我下次不會了。」
「哥哥你該學我,我乖。」薄妤換了平底鞋,她一直很愛漂亮,出門喜歡穿短短的小粗跟,就像一個小公主,如今到了酒店裡倒是換上了平底皮鞋,對我說,「媽咪,我們要在白城呆多久?」
「嗯?大概等到小梨頭最近生日過去吧。」我笑著說,「她要生日了,你們知道嗎?記得祝她生日快樂。」
「哇!祝福梨頭乾媽!」薄蔚扒著門,「我現在就去找她!她在下面一層對不對?」
「對。」我給薄妤換衣服,「坐電梯小心,注意安全。」
「好。」薄蔚關門跑了出去,走在走廊過道上的時候,忽然間一頭撞上了一個人。
「呀——」薄蔚家教良好,本能反應是喊了一句sorry,抬頭發現是蕭里的時候,頓時眉開眼笑,原來是熟人,下意識用英文道,「嘿帥哥,不好意思撞到你了。」
蕭里卻像是僵了一樣,不可置信盯著薄蔚的臉,下一秒,身體開始隱隱顫抖。
他伸手猛地摁住了薄蔚的肩膀,一字一句,用盡力氣,哪怕聲線還是帶細微的哆嗦,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你的父親是誰?」
薄蔚被蕭里這副紅著眼睛的樣子嚇了一跳,退後幾步,又被蕭里狠狠抓住。
他不是故意的,但是薄蔚害怕了,「你……你想幹嘛……我媽咪說了,不能跟陌生人說我的家庭消息……」
「是誰?」
蕭里渾身都在發抖了,氣血上涌的時候,胸口掀起驚濤駭浪。
他,之前一直都沒注意薄蔚的臉,畢竟兩個小孩剛剛也戴著口罩。
他一直都沒注意。
可是現在面對面和薄蔚撞上了,才發現薄蔚這張臉……這張臉——
蕭里現在意識一片混亂,和薄蔚在走廊過道里對視,那幾秒如同有無數回憶洪流在他耳邊叫囂著奔騰而過,萬千洪荒打上礁石,碰撞出記憶的碎片。
薄蔚的眉,薄蔚的眼。
蕭里怔怔看著薄蔚,薄蔚忽然間覺得這種感覺不是壓迫,不是危險,是眼前的男人,在緊張,在崩潰。
隨後,他眼睜睜看著那個高高瘦瘦的叔叔,冷著一張臉又酷又帥的叔叔,忽然間蹲下來,猩紅的眼裡直接淌出了淚。
是淚,真真切切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薄蔚的手背上。
薄蔚嚇了一跳,「哦不,上帝,我怎麼能把大人弄哭了。叔叔您能別哭嗎,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真的,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錯。」
蕭里喃喃著,眼淚模糊了視野,薄蔚的臉逐漸看不清晰,他便用力睜大了眼睛,想仔細看。
想仔細見證。
這個孩子……
蕭里的手指不停地顫抖著,甚至快要按不住薄蔚,若不是有薄蔚靠著,他怕他下一秒就要失去支撐跪在地上。
耳邊不停地有嗡嗡聲響起,蕭里腦子裡現在一片漿糊,原本清晰冰冷的理智在這一刻徹底分崩離析,他裝了五年忍了五年,在這一刻徹底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薄蔚盯著蕭里的臉看了一會,忽然間笑了,「叔叔你的眼睛跟我特別像——」
他話鋒又一轉,「不過你沒我帥。」
蕭里被薄蔚這話弄得心臟都跟著瘋狂跳動了,當場站起來,直接抱起了薄蔚,朝他原來的房間走去。
「叔叔,你想幹嘛?我媽咪和薄妤在換衣服哦,我們是男人,不可以進去打擾的,我想去找乾媽玩。」薄蔚的腿在不停地撲騰,蕭里把他按住,眼淚已經幹了,如今男人白皙的臉上是另外一種表情。
風雨欲來山滿樓。
他眼底帶著驚天的怒意,惡狠狠,咬著牙,一字一句,「為什麼不能進去?」
「因為我們是男人,是紳士。」
薄蔚對蕭里說道,「媽咪是女人,是花朵,要呵護。」
「我不是紳士。」蕭里的聲音忽然間變了,「我是人渣,拋棄了你們五年的人渣。」
薄蔚表情也愣住了,隨後他的小腦瓜有些明白不來情況,結結巴巴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蕭里低頭,對上薄蔚的眼睛,讓他看見自己眼裡的深淵,讓他清晰感受自己眼裡透過血管脈搏跳動的,所有歇斯底里的情緒,以及對他們瘋狂的掠奪和占有欲,「你是我的,小東西。」
薄蔚臉色慘白。
蕭里毫不猶豫地繼續問,「你和你妹妹是龍鳳胎?」
「對的,我先出生的……」薄蔚嘴唇也有點發白,「等等,你說我是你的,是什麼意思……我們……我們……」
「該改口喊爸爸了,小子。」此時此刻的蕭里危險得就像是一隻妖孽,「可把你媽管好了,小王八蛋,老子就是來搶你媽媽的。」
「你想幹什麼!」薄蔚一聽,登時變了臉色,「你……你怎麼就確定——在紐西蘭,搶著做我爸爸的人多了去了!」
「是麼?」蕭里咬牙切齒,一腳踹開了門,伴隨著這個動作,蕭里對懷中大驚失色的薄蔚說,「那我來讓你見識見識我。」
我給薄妤換好衣服,薄妤正在笑著打遊戲呢,這個時候酒店房門就直接被人一踹踹開了!
踹開了!
我他媽!五星級大酒店的房門啊!何等的力道啊!
我一抬頭看見蕭里抱著薄蔚步步逼近,當時內心頓時驚起海嘯,下意識失去了冷靜,「幹嘛?」
蕭里按著薄蔚來到我面前,冷笑著,幾乎是咬牙切齒,問我,「這誰的種?」
我口不擇言胡言亂語,「我……我隨便找精子庫配的。」
蕭里眯眼笑得花枝亂顫,偏偏越是這樣,那皮囊愈發帥氣,又兇狠又帥氣,他說,「扯,繼續扯,我聽聽你能不能扯出一劇封神榜來。」
薄蔚很天真地問道,「封神榜是什麼?」
蕭里說,「就是你媽滿口胡言。」
「哦。」薄蔚和他心有靈犀,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一唱一和,「媽咪,你滿口封神演義。」
「……」
我說,「薄蔚,你過來。」
薄蔚說,「為什麼?」
我指著蕭里,「因為他是壞人。」
「可是他告訴我,他是我們的父親。」薄蔚用很坦誠的目光看向我,「告訴我,親愛的,他是不是我們的父親?」
我心如刀割,選擇搖頭,蕭里把薄蔚放床上就直接過來抓我,我喊了一聲,蕭里碰到我的時候,就覺得全身的情緒都被點燃了。
眼前這個人,他壓抑著所有念想想了五年。
蕭里眼眶猩紅,「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含著眼淚,「你要結婚了,我憑什麼告訴你!」
蕭里倒抽一口涼氣。
我這是承認了。
承認了。
那是他的孩子。
蕭里倒退幾步,忽然間捂住臉,發出一陣滲人的笑聲,可是他確實在笑,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或者說,他就是喜歡這樣陰陽怪氣。
可是蕭里內心是真的根本無法平靜,現在他做什麼都能失控。
蕭里說,「薄顏,你騙了我五年。」
我說,「不怪我的,怪你自己。想要孩子,就打官司。」
「打官司?」蕭里恨不得把我掐死,「你試試!這整座城市誰敢跟我打官司?」
蕭里的聲音裡帶著失去理智的顫抖,我很少見他這樣,或許是我的遺憾,五年前沒見到他崩潰的模樣。
只有通過陸在清他們寥寥數語的轉述,告訴我蕭里痛不欲生,告訴我蕭里追悔莫及。還告訴我,小顏,快回來,大家都在等你。
我卻從沒親眼見識過,他有多疼。
我咧嘴笑了笑,這一刻,如同我們身份對換,看見蕭里這幅樣子,我居然,覺得又痛又快,「是麼?你是覺得我會乖乖聽從你所有的命令嗎?你敢威脅我,我就敢跳樓給你看。」
蕭里沒想到我這麼狠,眼眶都紅了,「你沒想過孩子嗎?」
我笑了,「孩子若成了你牽連我的工具,那麼我也可以不要的,你是不是現在這一刻開始要跟我搶小孩?好吧蕭里,你不用麻煩的,我放棄就是了。喏,孩子你帶走吧。」
蕭里根本無法預料我已經死心塌地到了這種地步。
這種……和他曾經一模一樣的地步。
什麼牽制我,我就放棄什麼。
什麼成全我,我就利用什麼。
「我干不出來那種為了孩子還可憐巴巴被綁在男人身邊的事兒。」
我紅著眼路過蕭里,「為了孩子被男人威脅那都是活該。你若要孩子,我親手放棄撫養權送給你。蕭里,你要從我身上獲取什麼,我都能放棄。你要我這個人,只有我死。」
蕭里僵在原地,心臟在那一刻甚至落空了一秒,如同猛地從高樓摔落,經歷了一遭猝然失重的驚慌感。
我離去,心安理得去找費璃聊天,留下蕭里和房間裡兩個嚎啕大哭的孩子。
薄蔚說,「媽咪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薄妤說,「你滾!你快滾!就是因為你的出面,媽咪才不要我們的!」
蕭里站在那裡,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比曾經更加深重的,絕望。
我沒想過我會和蕭里相似到了這種地步,無所畏懼,破罐子破摔,如同站在上帝視角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置身事外和他們無關。
曾經的蕭里便是如此,哪怕我愛得再痛再深,都做不到對他造成一絲的影響,他無所謂的,雖然沒了我或許會難過,但是他更愛自由。
可是後來,漫長的歲月里,蕭里思念我,得不到我,我們之間隔了一個根本無法跨越的五年,這五年裡,他變得有七情六慾,變得自私,變得想占有。想要拼盡一切去得到,去抓回。
我將你渡成了人,卻將自己渡成了你。
真是遺憾,原來,大家誰都沒贏,在彼此的世界裡,都輸了。
我得不到蕭里,乾脆也就得不到了。可是蕭里卻對我念念不忘,命運果然是一個輪迴,不是嗎?
若你有幸,就也應該嘗嘗當初我上刀山下火海行過的那些人間疾苦有多煎熬,就應該知道我的內心世界曾經遭受過幾次深痛的打擊和摧殘,搖搖欲墜的時候,卻還想著要愛你。
蕭里,你看看如今的我,可還滿意?
我就莫然想到了一段話,血腥,驚險,又無可挽回——
偏執狂在愛恨里的過度,是不可逆,是自然的規律,是宇宙的奧秘。
不要再給他機會。
不要讓他贖罪。
失去再也不能收回。
我們就是要誠心輸給他。
把他的錯養起來,造就一場不會好轉的悲劇。
······
我走到樓下的時候,費璃還在房間裡,我剛想推門進去,卻聽見了裡面傳來聲音。
是費璃和費矢。
「小叔,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費璃,你覺得你還值得我如何對待你?」
費璃紅著眼睛,「哪怕我過生日……你也……」
「一個樣。」費矢道,「過完生日就滾蛋吧,想好去哪個國家了嗎,我送你。」
費璃不可置信,搖著頭後退兩步,「非要把我送走嗎?我說了,我可以做到不對你暴露任何心思……我……」
「陸初初已經知道了。」
費矢的眼神一下子深下來,冰冷的,像是地獄,「費璃,你必須走,她才安心。」
「可我也是費家人啊。」小梨頭撕心裂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非得我滾她才安心嗎!我也是費家人,她憑什麼!」
「需要我說理由嗎?」費矢眼神淡漠看著小梨頭,「把你所有那些齷齪的念頭統統給我收起來!」
齷齪……他說她齷齪……
小梨頭倒退兩步,搖著頭,「你說我齷齪?」
費矢眼睛倏地眯起來,總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有什麼異樣的情緒,但是他刻意忽略。
費璃含著眼淚笑了兩聲,「嫌我齷齪,你碰我?你喝醉的時候天天對我施暴怎麼不想想我齷齪!你不帶套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齷齪!你現在告訴我齷齪,你怎麼可以這麼狠?」
費矢的瞳仁收縮了幾寸,那幾秒在他腦海里掠過的竟然是費璃被他壓在身下哭喊掙扎的模樣。
酒精製造了一場場他內心骯髒的掠奪,他統統交給喝醉了這個理由去背負,甚至沒想過費璃的任何感受。
她不是費盡心機要勾引自己麼?很好,他成全她,不應該覺得高興嗎?
費矢沒說話,只是看著費璃這副失去理智的樣子,最後,男人只是笑了笑,冷酷到底,「別掙扎了,費璃。所有的不過是我滿足你罷了。現在我告訴你,我玩膩了,你也少給我搞什麼事情出來,否則我沒現在這麼好說話,還給你挑選去國外的機會。」
那意思就是,敢挑戰他,費璃這輩子,永生永世都別想回白城來。
費璃愣住了,瑟瑟發著抖,我站在門外,沒有說話,只是轉身,看見走廊那端另外有一個男人,抽著煙,眉目被煙霧繚繞,聽著這整場鬧劇,指尖的煙不急不緩地燃燒。
我上前,那人的臉龐有些清俊。
「盧江。」
我喊出了他的名字,小梨頭給我說過他。
「薄顏。」盧江知道我身體底子不好,掐了煙,把煙丟在電梯邊的垃圾桶里。
我對他說,「不進去幫幫忙嗎?」
盧江搖搖頭,「等她不開心了會出來的。我現在進去添亂,沒必要。」
「哦。」我應了一聲,「其實我也是。」
我也想幫費璃的,我解脫了,費璃卻還沒有。
五年了,這種糾葛該有多深,大概就如同我和蕭里的當年吧。
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她重蹈我的覆轍。
只是我和盧江談到一半,電梯門開了,隨後我看見蕭里怒氣沖沖從電梯裡走出來,大概沒想到一開電梯就能碰見我,他直接上前狠狠抓住我。
我說,「幹什麼!我說的還不夠明了嗎!」
「不夠!」
蕭里一字一句,看了眼盧江,皺著眉頭,「你來幹什麼?」
盧江指了指房門,「吵架了,我來收場。」
蕭里一眼就明白了事情,過來對我很惡狠狠地說,「自己事情還沒解決,居然還有閒情逸緻管別人!」
我掙扎,「我已經和你說好了!你別來煩我!」
「老子就煩了怎麼樣,你有本事打電話報警抓我!」
「你耍無賴!」
「耍無賴怎麼了!」
「老流氓!」
「cnm老子今年28歲你跟我說老?我讓你試試我老不老!」
盧江吹了聲口哨,隨後就看著我被蕭里抓入電梯,剛想喊他幫忙拉一把,結果這人沖我揮揮手,「自求多福。」
我心說你怎麼這麼沒眼見力,電梯門就關上了。
下一秒,下巴被人用力抬起,蕭里吻我,用力,兇狠,用盡力氣。
我的空氣快要被他搶光,隨後電梯門開了,他一邊拽著我一邊往房間走,我急得直喘氣,甚至都開始打他,「幹什麼,蕭里,你要不要臉!我們都沒關係了——你——」
蕭里咬牙切齒咧嘴笑,「不好意思,我還真不要臉。」
隨後蕭里直接把我抓到了薄蔚臉前,兇巴巴來一句,「哭毛哭!給你帶回來了!」
薄蔚撲向我,「媽咪,你怎麼不要我了哇啊啊啊!」
我看著薄蔚哭,心一下子軟了,摸了一把他的臉,「媽咪沒說不要你啊。」
「你就是說了不要我!」薄蔚抱著我比薄妤哭的還起勁,薄妤原本還在哭的,看見自己哥哥哭成這樣,愣是被他逗笑了,「你哭起來好醜哦。」
薄蔚一擦鼻涕,「你也是!醜八怪!」
我和蕭里對看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
蕭里眼眶通紅,回去一腳又把門踹上了,然後過來抓著我直接往床上摁,我心急慌忙掙扎,「你放手——當著孩子的面你想幹什麼?」
「當著孩子的面?」蕭里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也知道是當著孩子的面,為什麼不告訴他們我是他們的親生父親?!」
我還沒說什麼,薄蔚擦著眼睛跑過來對蕭里說,「大壞蛋!不許欺負我媽咪!」
蕭里被自己親兒子喊作大壞蛋,頃刻間愣住,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意外——沒有比連自己兒子都討厭自己來得更傷人了。
薄妤膽子更大,跳上床直接扯蕭里的衣服,「壞人,你放開我媽咪,跟我媽咪道歉!」
蕭里氣得怒極反笑,狠狠鬆開我,我嗚咽了一聲,他卻只是起身,依舊用重量壓著我,「薄顏,你想拿這對孩子怎麼樣?」
我笑得嘲諷,「隨便怎麼樣,你要拿走你就拿走,不拿走我就自己養他們,我又不是養不起。」
何必要巴巴來求你。
蕭里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恨不得把我掐死,「薄顏,你怎麼可以這麼狠!」
「跟你比起來。」我涼涼地笑,「我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蕭里,你忘了你的手段了嗎?可別跟我說你現在心疼了,那多可笑啊。」
蕭里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臉上,那一刻我看見他眼底似乎有什麼情緒炸裂,一點點湮滅在漆黑的瞳仁里,無聲無息。
蕭里後來起身,聲音都是抖的,我都不知道我原來能把他傷成這樣,痛快之餘心臟愈發加速跳動,我盯著他那張臉,那張向來漫不經心毫無波瀾的臉,發誓要在他臉上看見痛徹心扉,於是便咧嘴笑了笑,「哦對了,還沒來得及祝你和薄悅新婚快樂呢,怎麼樣,我一走,你們是不是輕鬆多了?沒有我這個攔路石,你們應該可以安安心心長長久久了吧?」
我話語說得諷刺。
蕭里只是啞著嗓子對我說,「如果我沒有結婚呢?」
我張口就是他曾經慣用的幾個字,「關我屁事。」
那一刻我在蕭里眼裡看見了清晰的痛意。
我笑著對蕭里說,「那真可惜,不過也和我沒什麼關係,你不結婚也挺好的,省得禍害別的姑娘。」
蕭里一言不發,如同不會說話。
後來我牽著薄蔚和薄妤的手,走到門口看了看,搖搖頭,「看來要換一間房間了,剛入住就弄壞了門,唉……」
蕭里猛地出聲,「你不用擔心,維修費用我會——」
「我也沒多擔心。」
我譏笑著回頭,「我又不是付不起,好了,這房間讓給你吧,我下樓去新開一間,有空的話幫我看一下行李,沒空的話……放著也沒事兒,反正也沒多貴重的東西。」
我走的時候腳步急速,甚至沒回頭看蕭里一眼。
沒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有多恍然。
······
我換好房間以後就讓薄蔚和薄妤重新坐下,薄蔚問我,「那個男人的確是我的父親吧?」
我瞞不下去了,「對,他就是蕭里。」
薄蔚喃喃著,「好帥啊,感覺很有氣場。」他看我表情不是那麼好,立刻縮了縮脖子改口,「就是很兇。」
「他向來如此。」我咧嘴笑笑,「小心保護好自己,如果蕭里要你們跟他走,隨你們自己選擇吧,我也不強迫你們。」
「媽咪。」薄妤對我說,「你會選擇拋棄我們嗎?」
我撐著下巴看自己的女兒,薄妤和我長得很像,薄蔚也和蕭里幾乎一模一樣,這小孩帶出去誰都能看出是我們倆的孩子,我是沒辦法騙過大家的,乾脆坦白吧。
我說,「不是拋棄,是放棄。拋棄是主動的,放棄是被動的,如果我那天放棄了你們,你們也可以毫無負擔地回去蕭家,畢竟蕭里家裡很有錢。」
「有些東西是用錢都買不回來的。」
薄蔚注視著我的眼睛,用英文認真對我說,「媽咪,我很愛你。」
「我也愛你。」摸了摸薄蔚和薄妤的頭髮,我輕聲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別為了我而活,你們要為自己而活,而我,不過是給了你們一個生命,除此以外,我沒有資格去控制或者說強迫你們一切,所有的路,都要由你們自己來選擇負責。」
不知道他們小小年紀能不能承受這麼深的道理。
蕭里再沒來找過我,這天夜裡過渡得平安無波,小梨頭偷偷溜出酒店找我喝酒,對我說,不想再留在國內了。
我一眼就看穿了,「你那麼喜歡費矢,怎麼可能不想留在國內?是他要趕你走了吧?」
費璃愣住了,隨後喃喃著,「你們都看得出來我有多喜歡他嗎?」
我點頭,轉頭看窗外,朦朧微涼的夜色讓我的內心一片平靜,「對的,像極了曾經的我。」
「蕭里知道了孩子是他的吧?」費璃不說自己了,乾脆來問我,「他什麼反應?」
我搖搖頭,「沒什麼反應,或者說,在我眼裡沒什麼反應。」
「你的心死了。」
費璃握住我的手,「蕭里會失控吧,不對,他一定失控了,那麼你有沒有受傷?」
我終於笑了,「我不會再讓他傷我。」
費璃怔怔看著我,許久露出了苦笑,「他終於一步一步把你逼成了這樣。」
「沒有誰逼我。」我低下頭,「蕭里也沒有,他只不過種下一顆種子,然後我……將那種子化作了心魔。」
在後來的日子裡,一遍遍重複痛苦的日子裡,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一個不再為任何人心動的怪物。
蕭里,我對你的愛已經化作了一種偏執,一種得不到就一起不要好的偏執。
連笑都成為了報復你的工具。
梨頭心疼地看著我,「薄顏,我不想看見你變這樣,你以前多有個性啊,如今……」
她說不下去了,可是我還是淡淡笑著,「無所謂了,我在這人世間吃過這麼多苦頭,最值得驕傲的不應該是愛情。」
小梨頭乾脆拉起我,「唉,去喝酒行不行?我好久沒和你一起喝酒了。」
我笑著擺手,「不能喝酒,我很久沒喝酒了,一沾酒就醉。」
小梨頭非要拉著我一起去,後來到了一家私人小靜吧里,我看見了熟悉的面孔。
葉宓見到我的時候也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後笑著說,「有朋自遠方來。」
我說,「又歸遠方。」
葉宓罵了一句,「真掃興,找個地方坐下吧,一會我過來找你們。」
我好奇地問小梨頭,「你怎麼認識葉宓的?」
「有一次喝多了,他過來扶了我一把,說是上次在你身邊見過我,所以順手幫個忙。」小梨頭拉著我在角落的小茶几邊上坐下,「對了,他現在自己開了這家小靜吧,逼格超高,晚上放的全是trap,又迷離又飛。」
「你黑人文化沒少被灌輸啊。」我挑了挑眉,「出國進修這幾年沒少浪吧?」
「哎哎,往事休要再提!」
小梨頭替我點了一杯酒精濃度很低的椰林飄香,嘖嘖著搖著頭,「想當年我們薄顏女神連著吹扎都不在話下,現在靠岸從良成了滴酒不沾的帶娃少婦,唉……」
故作惋惜地拖長了音調,她對我眨眨眼睛,「那既然蕭里已經出局,有沒有考慮過第二春?那個在紐西蘭一直和你很要好的男人呢?」
我皺著眉,「都說了他是gay。」
「唉……掰直他不是很帶感?」
我無語凝噎,「你在國外被灌輸了什麼糟粕?很好奇你這樣怎麼考出的博士。」
「靠,當然是本小姐腦瓜子聰明啦,所謂有容乃大,我吸收各種文化好麼,當然這種gaygay的文化也會涉及啦!」
把不正經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後來小梨頭又對我說,薄顏,葉宓多好啊,牛郎出身,錢多活好會伺候人,我連連擺手,別了別了,我現在是良家少婦,別逼良為娼。
小梨頭聽見逼良為娼這個詞語笑得花枝亂顫,後來又想起什麼似的問我,「對了,你這麼出門,倆孩子沒事吧?」
我說,「沒事,我和蕭里打了招呼,我要出去了,他要有心就替我看看孩子,沒心就算了,孩子也不能自己跑了。」
「……」小梨頭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一句,「你心夠大啊……是真的徹底不在乎了,還是……還是因為在乎到已經無法繼續下去,所以進而在不在乎都無所謂了?」
我沒說話,或許兩者都有。
我們倆在這裡喝得好好的,忽然間小梨頭出了聲口哨,跟流氓似的,隨後我扭頭,就看見薄悅也一臉錯愕站在那裡,許久才反應過來,皺著眉退了一步,「你怎麼在這裡?!」
我笑了,「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給了你錢了!」
薄悅厭惡地看著我,「怎麼還有臉出現在白城?」
我涼涼地掀了掀唇角,「自然是錢不夠了回來的,要不你再給我打個五千萬?」
「薄顏,你怎麼這麼無恥!」
薄悅受不住了,我覺得下一秒她可能會把這杯酒潑我身上的時候,果不其然她動手了,但是我沒閃躲——因為我看到玻璃窗外馬路上一閃而過的身影。
那杯濃度極高的烈性酒當頭潑下,隨後我看見蕭里和一幫兄弟衝進來,費璃罵了一聲,替我反手就是另一杯酒直接丟過去,薄悅沒來得及閃開,被小梨頭劈頭蓋臉也潑了一身,她尖叫起來,「你們這對賤人!」
我沒說話,那餐巾紙擦自己,陸在清第一個衝出來,「怎麼回事!」
蕭里上前,眼神冰冷,薄悅柔柔弱弱地哭,上去想要撲進蕭里懷裡,然而蕭里的動作卻讓她一下子心寒了。
蕭里後退兩步,皺著眉頭,「適可而止。」
「阿蕭,你不問問原因就要責怪我嗎?」薄悅紅著眼眶,「五年前這個女人攪亂了我們的婚禮,你難道不恨她嗎!?」
恨?蕭里恨我?
我幾乎想哈哈大笑,蕭里有什麼資格恨我,還沒輪到我原諒他,他有什麼臉面來恨我?!
「五年前不是你還求著我離開蕭里嗎?」我沒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費璃替我心疼地擦去肩膀上濕漉漉的酒漬,我穿的衣服本來就薄,這麼一來整個肩膀都透出來了,我看到好多男人眼神往我這打量,蕭里大概也是察覺了,悶聲不響脫了外套替我披上,全過程我嘴角含笑注視著薄悅,隨後動了動口型,「可是啊,你給我的錢似乎不夠多,所以我又反悔了,怎麼辦?」
薄悅氣得渾身哆嗦,「薄顏,你搶我未婚夫,你還要不要臉!」
「搶你未婚夫?」
我笑了,「咦,奇怪,你和顧歷川一起謀劃的時候,難道沒有給蕭里戴綠帽嘛?」
此話一出,全場所有人都變了表情!
薄悅臉色蒼白退後幾步,「你別胡說,我才沒有,你有證據嗎?少在這裡潑髒水,薄顏我告訴你——」
「我告訴你。」搶了她的話,我笑得慢條斯理,「我還真有證據,別逼我真的拿出手來,薄悅。我不想你計較,是因為我覺得你不配入我的眼,你要真得想魚死網破,薄悅,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再考慮一下後果好麼?」
薄悅眼裡全是驚慌失措,「不可能的,你就是在這裡威脅我!就是故意說給蕭里聽迷惑他!我和顧歷川?你真是想敗我名聲想瘋了,這都想的出來!」
陸在清和江凜對視一眼,各自都有些震驚。
我搖搖頭,用一種很憐憫的眼神看著薄悅,「薄悅,你別激我,否則我成全你的求仁得仁。」
薄悅倒退兩步,看著表情冰冷的蕭里,慌張地搖了搖頭,「阿蕭,我沒有,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這五年我在蕭家過得怎麼寸步難行你都能看見,人家都笑話我是倒貼上門的兒媳婦,沒娶進門還要強行過去湊熱鬧,我心裡多苦,阿蕭,你不能懷疑我……」
蕭里的眼神太冷了,冷到我在他旁邊都打了個寒顫。
葉宓跟看戲似的抓了一把瓜子,就在一邊磕著一邊眯眼笑看熱鬧,我冷冷一瞥,這廝跟腦子被門擠了似的,沖我攤開手,露出一把瓜子和開心果,「要不,一起?」
我冷笑,「你這兒客人潑我一身酒呢,打算怎麼辦?」
「好辦。」葉宓收斂了笑聲,喊了幾聲保安,就有人把我們團團圍住,統統都是黑人保安,個子又高底盤又穩,健壯得簡直不像話,肌肉都是暴起來的那種,往那兒一站我就嗖嗖嗖冒冷汗,我擦這破地方的保安怎麼如此動真格?
薄悅看著圍上來的黑人保安,有些慌了,「薄顏,你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沒幹啊。」我無辜地攤手,「是我被你潑了一身酒啊。」
薄悅口不擇言指著我,「你和你的賤人朋友也潑我了!」
費矢的眼睛猛地一眯。
我又開始推卸責任,我說,「費璃乾的,不是我,你想算帳,找她。」
薄悅扭頭去看費璃,費璃立刻擺出哭臉喊了一聲,「小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
誰敢動費璃?哪怕費矢再厭惡費璃,費璃好歹也是費家的顏面,敢動費璃,就等於在往費家臉上打耳光!
我對著小梨頭擺出了一個GoodJob的手勢。
薄悅被那幾個黑衣人架住的時候,瘋狂地叫喊著,「阿蕭,我沒有,都是她胡言亂語,想要敗壞我名聲,我真的沒有,阿蕭……」
葉宓毫無同情心喊了一聲,「拖出去,真丟人。」
「阿蕭!」薄悅高喊了一聲,「你是誰,你居然敢趕我?阿蕭,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對你真心一片——」
蕭裡面無表情看著薄悅被推出去,一路上還撞翻了好多酒瓶子,碎渣在地上凌亂一片,她丟盡顏面的時候,他站在我身邊,不動如山,眉目淡漠。
似乎在看一個和自己根本無關的人。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蕭里其實真的很可怕,五年的人,好歹也是自己身邊待久了的,說翻臉就翻臉,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舌。
甚至連和她交流,都懶得交流。
這幾年薄悅是怎麼熱臉貼冷屁股的?我想想就特別想笑,大仇得報一樣暢快,我看著薄悅被推出去,她最後用兇狠的視線死死盯著我,咬牙切齒,「薄顏,我們沒完!我告訴你——我們沒完——」
「怎麼?」我笑著撣了撣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還要蹦躂兩下不想下場?也好,你這種女配就該多活幾集,不然我都覺得人生無趣,你要蕭里是不是?我讓給你就是了,不過我讓給你,你拿得穩嗎?」
薄悅尖叫著,「薄顏,你這不要臉的女表子!你早晚會遭報應!你從小到大都在搶我的東西,連蕭里都要跟我搶!你非要逼死我嗎!」
瞧瞧,這個女人就是有這種本事寥寥數語扭轉局面,將自己從加害者變成受害者,而我成為了那個殘忍無情的人——哪怕我何其無辜遭受她的一切,她都能將這些委屈輕而易舉轉換成她的。
所以我才覺得薄悅高明。
我牙齒咬得咯咯響,因為憤怒所以拳頭死死緊握著,我告訴自己不要衝動,否則就是薄悅得意的時候。於是用力壓抑著內心的殺意,一字一句對薄悅說,「報應?我最不信報應這回事兒了,要是有報應,薄悅,你他媽早就死了一千次一萬次了,你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心裡就不會害怕嗎?就不會做夢夢見我當時滿身是血的樣子嗎?你和顧歷川互通一氣來殘害我,還要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來質問我的過錯,是個人都沒你這種心狠手辣的手段!」
薄悅被我直白的逼問惹急了,「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你有證據嗎!是你搶了我的未婚夫——」
「我殺了你。」
我喃喃著,聲音極輕,這句話出聲落地的瞬間,卻掀起驚濤駭浪,下一秒我手握酒瓶的殘渣衝上前去,小梨頭尖叫了一聲,蕭里的嘶吼聲在我耳邊炸開——「薄顏!」
我就沒見過他這麼慌張的樣子。
咧嘴笑了笑,我親手將半截酒瓶送入薄悅的身體,血腥味傳入我腦海里的時候,我大腦神經多巴胺分泌出令我覺得痛快淋漓的錯覺,我張狂大笑如同瘋子,薄悅,被你和蕭里毀掉的我,欠我的一切,你如何還我,如何還我!
還不起,就拿命還!
我乾脆利落地將酒瓶刺入薄悅的肚子,甚至眼睜睜看著鮮血決堤一樣蔓延開來,直直落入我的手裡。
濕滑黏稠的液體讓我握不住酒瓶哐當摔碎再地。
薄悅捂著肚子倒退兩步,吐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看著我。
我笑著看她,「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拿你的心機沒辦法,不過沒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不怕我,你怕死嗎?」
薄悅摔在地上,整個人因為疼痛劇烈抽搐,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咒罵,我笑著捂住肚子在一邊觀賞,這一刻,無人敢上前。
江凜默默打了120急救電話。耳邊響起無數人的尖叫聲,大概是看見我精神失常動手傷人,所有人驚慌地要衝出屋子,差點造成踩踏事故——
蕭里上前,想要拖住我,而這一刻,我從人群中抬頭,看見了有人從酒吧里逃出,大概也是因為受到驚嚇,可是那個背影那麼熟悉。
餘光看見蕭里沖我奔來,而我卻被酒精麻痹了所有知覺,耳邊的紛亂咒罵聲都被屏蔽了,只剩下眼前那一幕,人群中,急速掠過的那一張,午夜夢回的,熟悉的臉。
我喃喃著,「救救我……」
那人像是受到了感應,停了腳步,回頭和我對視——心臟讀秒,思緒狂飆。
緊跟著我整個人被蕭里狠狠抱在懷裡,男人以為我是受到了刺激失去理智,紅著眼睛對我說,「薄顏,你瘋了嗎!相當殺人犯嗎!薄蔚和薄妤還需要你啊!」
可是我需要你。
我耳邊連著蕭里的聲音都被過濾了,鮮血染上我們兩個的衣襟,蕭里抱著我將我背過身去,一隻手遮住我的眼睛,對我說別看。
剩下一隻手死死攬著我,生怕我不顧一切再去衝動,生怕我現在崩潰如一盤散沙,一點點從他手指里落空。
他甚至在那一刻想好了剩下的所有最壞打算,薄悅要是真的死了,他大不了再坐一次牢。
然而我,卻一根一根,扳開了蕭里的手指。
鮮血黏稠了我們交錯的十指,落下血淚來。
然後,不顧他瞬間蒼白的臉色,頭也不回地跑向另外一個背影。
我撞入他懷中,眼淚在下一秒溢出,容羨……
蕭里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一幕。
我丟掉他,奔向別人的那一幕。
逆著人潮狂奔,我的姿態如同天地間最孤勇的戰士,撞入容羨的懷中,容羨都愣住了,抬頭看見蕭里,「蕭里你……」
「你怎麼在這裡?」蕭里也沒想到容羨會出現,臉上一片蒼白,然後看見我伸手死死摟住容羨的脖子嚎啕大哭,如同一個孩子。
蕭里的腳步愣在那裡,那一刻,他心頭竟如同萬箭穿心。
後來容羨被我死活拽著一起拽進了警車,他差點一個踉蹌,蕭里死死跟在後面,那一瞬間我有點恍惚。
恍惚仿佛回到了過去,我們三個人之間什麼都沒改變,我無法無天,容羨煽風點火,蕭里跟在後面收拾。
他是容羨,誰來跟我說都不行,他一定是容羨,一定!
這天夜裡警笛呼嘯,而我內心竟然沒有一絲波瀾,哪怕坐牢——容羨回來了,容羨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了。
哪怕整個世界都與我為敵,容羨在,就可以了。
······
可是我沒想到我竟然不用坐牢。
什麼事都沒有。
薄悅被送進醫院的時候,警察問她打算如何處理,她竟然說了不追究責任。
我想了想,是了,若是想追究,薄悅一樣要坐牢。
為五年前的事情坐牢。
我寧可和她魚死網破,才算是徹底停止這一場永無止境的復仇,卻不料薄悅連跟我撕破臉皮的勇氣都沒有。
她貪圖人生大好,貪圖前途光明,她跟我不同,她害怕追究我的責任,我一咕嚕把五年前的事情統統捅出來,到時候就沒有這麼好收場了。
她惹不起我,因為我不要命,因為我什麼都可以失去,包括孩子和蕭里,連他們都不能成為束縛我的繩索的時候,一無所有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我才發現原來我這麼狠,比蕭里狠了一千倍一萬倍,我連命都可以隨隨便便豁出去,不顧所有後果只為了不讓自己受委屈,我想,我跟著我自己,也算是盡興了。
這場可怕的鬧事,連當事人都不要追究責任了,警方就當我酒後鬧事對社會造成了影響,把我關在看守所半個月,原本是半個月的,蕭里進去找派出所所長二十分鐘,出來後變成了三天。
他就是有這個本事。
容羨坐在一邊發呆,後來蕭里出來了,直直走向他,「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喝酒?」
「沒有。」容羨嘆了口氣,「只是覺得太無聊了,就出來換個地方無聊,沒準會找到有趣的事情……沒想到會遇到這種……」
他看了看我,眼神毫無波瀾,「惡意傷人事件。」
他如此評價我。
此時此刻我才猛地發覺有什麼事情不對。
不對,都亂了套了。
我怔怔盯著已經被洗乾淨的手,身上還披著蕭里的外套,忽然間耳邊嗡嗡作響。
不對。
哪裡不對?
容羨不對。
他回來了……可是他,不是以前那個容羨了。
還是那張清俊帥氣的臉,只是眼神……和以前的容羨截然不同。
他不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大腦里掠過無數念頭,統統被我否定——剩下的哪怕不可能,那也一定是真相。
明白髮生了什麼變故,我嘴唇蠕動著,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
比之前拿酒瓶捅薄悅的時候還要,還要緊張。
我的心跳都快爆表了,才顫著聲音從喉嚨里說出一句——「你……失憶了?」
容羨抬頭看了一眼蕭里,然後才扭頭對我說,「是的,抱歉。」
他也許知道,我以前是他的好朋友。
那一刻,天崩地裂。鮮花迅速枯萎老去,海浪頃刻枯竭乾涸,所有的一切褪去顏色變成黑白,我的世界在以一種劇烈的方式分崩離析。
他忘了。
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
容羨對我說,「我認識蕭里,因為我睜開眼睛第一眼就是他。他替我找了腎源換了腎,我之前好幾次因為排異反應快死了,所以他一直替我瞞著,沒讓我出去,我隨時隨地會死,說是等穩定了再帶我去見我的家人,我今天是自己從醫院裡翻牆出來的……是他救了我,我目前就認識他。」
他的語速很平淡,就仿佛在像我認認真真解釋。
可是我不要他這份認真。
我紅著眼睛,眼淚模糊了視線,我說,「你把我的容羨還給我。」
容羨臉上出現了一種分外複雜的表情,輕聲問我,「我是不是以前對你做過不負責任的事情?」
蕭里的表情猛地僵住了。
我的拳頭都已經沒力氣握緊,直接在容羨面前哭了,可是我再也不敢肆無忌憚地靠在他肩膀上哭,我只能把臉埋入我的手掌心,任憑自己哽咽。
蕭里站在我身邊,找了餐巾紙給我,後來又啞著嗓子對我說,「抱歉,應該早點告訴你。但是容羨情況沒穩定,我沒敢和大家說……我怕他又突然間惡化,對你們來說是……二次打擊。」
所以蕭里乾脆瞞著我們找人假冒了容羨,演了一場下葬,然後將他送出國。
一個人扛著所有壓力一直治療容羨,一直等到他情況慢慢好轉穩定,才敢有勇氣告訴我們容羨沒死。
否則若是我們一開始便知道容羨沒死,這中途一旦出現什麼意外,我們會崩潰得更厲害。
沒有什麼比握緊希望又變成絕望來得更可怕的了。
容羨的臉色還是有點蒼白,看來他其實是受到了驚嚇的,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的情緒,對我說,「你別哭了,我會慢慢記起來的,我之前頭顱骨折受過重擊,所以……但是這似乎不是永久性的,等淤血化了我就會想起來了。」
我拼命搖頭,想否認眼前容羨的一切。
這不是容羨,這不是容羨。
可是……可是……
所有的話語到了我嘴邊,都只變成了一句,「你回來就好……」
算了,算了,那麼多年回憶一切隨風好了,是我太貪心了,你回來就好了啊,容羨,忘了我好好活著,也是另外一種人生啊。
我哭得眼睛血紅,對容羨說,「沒有,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認識的時間比較長而已。」
容羨心跳加快了幾秒,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這樣注視著我,後來才嘆了口氣道,「我看起來忘記了很重要的人。」
我哭得一愣,抬頭對上容羨的眼睛。
他說,「總之,看你哭,我很難受。」
蕭里沉默站在一邊,我胡亂擦眼淚,「那我不哭了,你別難過,你身體還沒恢復吧?在哪家醫院啊?我以後多去看你。」
「呃……」容羨看了眼蕭里,「方便告訴我的朋友嗎?」
他用我的朋友來稱呼我。
蕭里點頭,嗓子已然嘶啞,「隨你開心。」
「第三人民醫院。」容羨大大方方對我說,「我之前一直在澳洲治療,這半年才來的,你來住院部看我吧,我病房獨立的,很大,還有wifi,閒著你可以過來陪我一起打遊戲。」
我立刻道,「好!你現在要回去嗎?還是明天回去?你打算告訴大家嗎?」
容羨臉上的表情還是有些尷尬,又有些痛意,大概是捨不得,可是只能忍著,「那個……我下周有個治療,看下結果吧,如果各項指標都還行,我就去找我家人。」
我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容羨思念家人,我們何嘗不思念他?我說,「容羨,你有妹妹了知道嗎?特別可愛……但是安姨每次看見她,都叨叨著就把自己說哭了,大家都很想你,你要努力好起來……別再深夜偷偷溜出來玩了。」
「我有妹妹了?」容羨還很驚喜,扭頭看蕭里,「你怎麼不告訴我?」
蕭里很誠實,「忘了……」
「……」容羨沉默半晌,「叫什麼?」
「容嫣。」蕭里道,「奼紫嫣紅的嫣。」
容羨搓著手,「我有妹妹了哈哈,我好想快點見到他們。」
蕭里看著他,「看你這周指標吧,差不多了。」
容羨抬頭看我,發現我的表情還是有些呆愣,過了一會笑了,「我覺得你特別有意思,是不是以前也老這樣啊?」
我下意識回嘴,「哪樣?」
「就……」容羨過來扯我的臉,動作無比嫻熟,「呆了吧唧的樣子,傻死了。」
我眼淚瞬間又決堤了,容羨手忙腳亂過來安慰我,「誒誒!別哭了行不行?你弄得我很愧疚,心理壓力很大……蕭里,女孩子怎麼哄?」
蕭里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我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