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和熟悉的臉,讓陸滄夜在瞬間被拉入了回憶的漩渦里,明明身處在這樣嘈雜的地方,可是這一刻,陸滄夜只覺得自己的耳邊只剩下了耳鳴,耳鳴背後是被拖長了的寂靜,隔了好一會,陸滄夜猛地一把拉住了面前女人的手腕——
回憶轟轟烈烈從他腦海里席捲而過,仿佛很早之前,他也曾經在人多的場合下這樣痛心疾首地喊出一句話——「夏恩星,你沒死?」
這一刻,陸滄夜說出來的話,和那個時候的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而面前的女人,竟然也如同那時一般,笑著挽起了自己耳邊垂落下來的髮絲,一張臉在各種顏色燈光的照射下依舊漂亮得讓人心驚,她的聲音透過躁動不安的電音,清清楚楚傳到了陸滄夜的耳朵里,「你是?」
這兩個字擊垮了陸滄夜的所有防禦。
他倒抽一口涼氣,居然沒忍住,後退了一步,用特別震驚的表情看著面前的女人。
明明是夏恩星……聲音和臉一模一樣,這不是夏恩星還是誰!
可是……
難道還要再,感受一次,當初的痛苦嘛?
親眼見證她記得別人卻偏偏忘了自己的痛苦。
陸滄夜的眉宇深處露出了隱忍和震痛,就像是這一刻,他才是體無完膚又不堪一擊的那一個——「夏恩星,你好狠啊。」
「夏恩星?」
女人眨眨眼睛,笑著說了一句,「您是不是把我錯認成誰了?」
陸滄夜臉上的表情有著片刻的空白。
不可能……
陸滄夜沒有鬆開攥著那個女人的手,只是咬著牙說,「夏恩星,別再這樣懲罰我了……」
讓他重複感受了親眼見證夏恩星死亡的消息,又要親耳聽一次夏恩星不認識他的口吻。
所有當初的痛苦,都已經成為了翻倍的報復。
陸滄夜的肩膀隱隱顫抖,攥著女人的手不肯放,「別這樣……夏恩星,算我求你的。」
可是聽見陸滄夜的話,女人只是顫了顫睫毛,而後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就像是不解陸滄夜為什麼會對自己有這樣複雜的感情。
她只能尷尬地將手從陸滄夜的手裡抽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手腕都被他攥紅了,這男人可真不憐香惜玉呀!
她道,「你雖然很帥,但不是我的菜。帥哥,讓讓。」
熟悉,太熟悉了。
所有的一切,都讓陸滄夜精神恍惚。
深呼吸一口氣,陸滄夜啞著嗓子說,「夏恩星,你在用這種方式,懲罰我是嗎?」
不停地提醒他過去的一切,讓他忘不掉。
每一次熟悉的感覺重新回到身體裡,就會讓他痛一次。
女人搖搖頭,「這位先生,我與您根本不相識,沒必要懲罰您。您是不是對某位女士做了什麼虧心事,所以才會看見和她相似的人這般情緒複雜呢?」
原來感情里是真的存在反噬這一回事的。
陸滄夜站在那裡,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太狂妄太高傲,總以為仗著夏恩星的愛可以肆無忌憚,而這一秒,那些傷人的過往加倍地反撲回他身上這一秒,陸滄夜感覺到了一種……
萬箭穿心的痛覺。
男人站在那裡,意識被抽離了似的發著愣。
女人搖搖頭走了,留下衛懿張大了嘴巴,回過神來以後,衛懿感覺太陽穴兩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夏恩星是誰?」
陸滄夜依然沒有回應。
衛懿按住了陸滄夜的肩膀,跟見了鬼似的,「媽呀!那個女人跟夏恩星好像啊,老陸你快別發呆了!追上去問問啊!」
陸滄夜猛地清醒,立刻跟著追了上去,在人群中瘋狂尋找剛才那個「夏恩星」的身影,果然在拐彎的廁所門口,他看見了她。
「夏恩星!」
那一刻,陸滄夜用力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拜託了……回應我吧……夏恩星……
那個女人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過身來。
陸滄夜心底里似乎有一個想法在逐漸確認,她能對這個名字有反應,說明這個很可能是真的夏恩星,用了和五年前一樣的手段瞞天過海——
夏恩星,哪怕你想怎麼樣報復我懲罰我都沒關係,只要你還活著……
我這輩子永遠活在你的懲罰里都可以。
陸滄夜追上去,從背後按住了女人的肩膀,可是那一刻,陌生的觸感,令陸滄夜愣住了。
不對……
這個位置,本該是……有一道疤的才對。
可是現在……紋身和疤痕,統統都……不見了。
陸滄夜的指腹觸碰到的,是光滑又細膩的,肌膚。
陸滄夜感覺到眉心跳了跳,整個人都汗毛倒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和眼睛,聲音都在發抖了,「不會的……夏恩星,你是夏恩星才對,你對這個名字明明有反應……」
女人被男人這麼按著,回頭一看發現又是陸滄夜,皺著眉,略微有些生氣地說,「這位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呢?」
陸滄夜按著女人肩膀的手指猛地彈開了,仿佛被電燙到了似的。
張了張嘴巴,陸滄夜茫然地說,「怎麼會這樣,你背上的疤呢?」
「疤?」
女人笑著說,「什麼疤?我背上沒有疤,總不能給你變一個出來吧?」
陸滄夜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渾身上下血液逆流。
當初認錯了人,沒認出來夏恩星背上的疤。
如今又認錯了。那個疤痕消失了。
代表著夏恩星用命救過他的那段撕心裂肺的感情,也消失了。
「沒有疤了……」陸滄夜喃喃著,無助慌亂地像個孩子,精神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坍塌。
前幾日他一樣心底懷揣著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比如夏恩星真的還活著,雖然這個概率微乎其微,可是他依然不信邪。
如今眼前這個背上沒有傷疤的「夏恩星」徹底粉碎了他這一妄想,將他推入了冰冷又殘忍現實里。
他一找再找,都找不到那個夏恩星了。
「沒有疤了,那我該去哪……」
陸滄夜白皙的臉上露出了的表情,如同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他不是生來就流浪的,他是被人拋棄的。
夏恩星真的沒了。
對面的女人見到陸滄夜自言自語,擰著眉毛盯著他好一會,喘了口氣說,「先生,您真的別再糾纏我了。我有男朋友的,您這樣,讓我男朋友看見了,不太好。」
陸滄夜眸光晦澀,「你男朋友是誰?」
女人失笑,捂住嘴巴,「我的私事為什麼要告訴你呀,我和你只是陌生人。」
陸滄夜感覺心臟像是被人捅穿了,他站著許久沒回神,一直到再與女人擦身而過,他整個人都往後退了一步,如同被回憶的洪流撞得踉蹌。
衛懿從身後姍姍來遲,扶住了他,「可算找到你了,老陸你乾脆去參加田徑運動會得了,這麼多人還能竄這麼快!」
說完,衛懿一頓,接著問,「夏恩星呢?」
「夏恩星沒了。」
陸滄夜紅著眼睛抬頭,用一種支離破碎的聲音說道,「衛懿,夏恩星沒了……」
這個沒了,是指……
衛懿哪裡知道陸滄夜與那個女人方才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除非是整容的,他說,「剛才那個不就是夏恩星嗎?她先前失憶過,有舊疾。沒準是受刺激了,舊疾復發,精神方面又出問題了,也說不準啊。」
失憶可以反覆,那麼那道宿命的疤痕呢。
陸滄夜抬頭,看著燈光變幻的天花板,瞳孔似乎也逐漸渙散。
伴隨著他逐漸分崩離析的意識遠去的,還有過去那一段,血肉模糊又驚心動魄的,和夏恩星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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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酒吧門口走出來,女人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可是她不會抽菸,又正好迎上了風,倒吹回來的煙氣熏得她眼睛發紅不停地咳嗽。
「不會抽別抽了。」
背後伸過來一隻手,將她手裡的香菸拿走。
回頭,對上一張艷麗的臉。
童意濃在酒吧上班,這會兒手裡正拿著那支煙,她倒也不客氣,把從別人手裡拿來的煙放進了自己的嘴巴里,化著濃濃黑色眼線的眼睛裡帶著擔憂,「夏恩星,你本來就不會抽菸。」
童意濃抽菸倒是熟練。
女人無奈地笑了笑,「今天怎麼這麼多人把我當成夏恩星,這個女人到底是——」
「別裝。」
童意濃夾著煙,聲音淡然,「旁人或許會真的以為認錯了,可是夏恩星,我不會。」
「我不會把你認錯的。」
說完,童意濃抽了一口煙,抬頭,緩緩將煙霧吐出來,模糊了面前女人的臉。
煙霧散去後,似乎過去的那個夏恩星又重新被拼湊站在了她的面前。
童意濃啞著嗓子笑,「你就是夏恩星。」
女人的動作一頓。
「沒關係,你不想和我相認,那定然是……有著別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童意濃說這話的時候,沒注意到對面女人的眸光閃爍了一下。
她只是自顧自說著,「但是你要知道,夏恩星,我朋友不多的,你是其中之一。你到哪,我都能認出你。」
誰說女孩子之間沒有羈絆呢。
「不相認也沒關係。」
童意濃丟下煙,在腳底踩滅了,「不過你不准抽菸了,抽菸不好。聽到沒有?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