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女人的怒斥,文湛眉心輕輕抽動,依然是波瀾不驚的語氣:「電話掛了。」
「文總,您——」
「要麼你就滾下去。」
「……」韓峰不敢再囉嗦,也不敢違背老闆的命令。
「太太,我要掛電話了。」
話落,沒等穆晚晴回應,韓峰掛了電話。
聽著耳邊的嘟嘟聲,穆晚晴心裡亂成一鍋粥。
她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
可若是跑了,以文湛執拗頑固的性子,他就賴在工作室不走,逼著她重新回來怎麼辦?
如果是往日,兩人乾耗著也未嘗不可。
但現在他身體還有重傷,一次次從ICU出來,根本就經不起折騰。
穆晚晴心急如焚,左右為難。
甚至想到要不要先把救護車叫來,等在樓下,隨時準備把可能昏死過去的文湛再送回醫院。
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辦,辦公室外一陣騷動。
她豁然起身,都沒走出辦公桌,葉歡推門進來,「小晴,文總來了!」
葉歡的臉色,又震驚又擔憂。
穆晚晴不做停留,馬上快步出去。
一走出辦公室,抬眸便看到正朝著她這邊走來的男人。
明明才數日不見,卻恍如隔世。
他整個人消瘦得跟以前判若兩人。
五官因為瘦削更顯深邃立體,那雙眼卻沒了往日的鋒芒光彩。
他艱難地邁著步子,韓峰跟在他身後,伸著手想要攙扶卻被他數次推開。
看到心心念念的女人出現,文湛眸光微動,那些渙散的神采明顯凝聚,定定地看著幾步開外立足不動的女人。
穆晚晴瞬間紅了眼眶,鼻頭酸澀難當。
這人……
當真是瘋子!
他不要命了嗎!
文湛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時光仿佛就此停住,周圍所有人全都看著他們,暗暗捏了把汗。
因為文湛的情況看起來實在太糟!
整個人搖搖晃晃,支離破碎,仿佛下一秒就要魂歸西天似的。
好在,他還是強撐著走到了穆晚晴面前。
兩人視線相交,誰都沒說話。
眼淚在眶里打著轉兒,穆晚晴覺得胸口壓著巨石,呼吸都難如登天。
她不敢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心軟,忍不住又回到他身邊。
文湛站定,因為消瘦而更顯深邃的眼眸微微顫抖,眸底卷著狂風暴雨,最終卻又歸於平靜。
他沒發怒,也沒大吵大吼,只是緩緩抬手,溫柔地撫摸上女人的面頰。
「晴晴……你怎麼捨得,這麼多天不來看我……」
一開口,在場眾人無不心酸落淚,憤憤撇開臉去。
穆晚晴更是淚如泉湧。
強撐許久的心再也冷硬不起來,她抬手覆在文湛的手背上。
這一接觸,心頭又是重重一抖。
這麼大熱的天,他的手冷硬冰涼,卻帶著濕潤的汗意。
絕對不是熱的。
肯定是他身上的傷口疼,強忍著,逼出了一身冷汗。
「文湛……你別這樣,你身體還很虛弱,要好好住院養著。」
她抓住男人的手,一起停留在自己臉上,不敢拿下來。
怕輕輕撥動一下,他就要摔倒在地。
文湛痴痴地盯著她,輕聲道:「你跟我回去,我就好好養傷。」
「文湛!」穆晚晴無奈又生氣。
「我那天跟你說的話,是深思熟慮過的,你不要再糾纏了,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你跟誰是一路人?」
「我……」她停頓了下,「我就想一個人過,簡簡單單,自由自在。」
「呵!」男人笑了笑,神色清冷,「現在說這話,是自欺欺人,還是掩耳盜鈴?」
嘗過那種轟轟烈烈相愛過的滋味,如何回歸一個人的自由自在?
他走不出了,也不許她走出。
「晴晴……跟我回去,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不用擔心。」
文湛落在她臉上的手漸漸支撐不住,轉而按在她肩上,沉沉說出這話。
穆晚晴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心越發揪成一團,下意識扶住他。
「文湛,你現在身體很虛弱,有什麼話等你好了再說,你先回醫院行不行?」
「不行。」
「可是你這樣,你有沒有為別人想過?你父母會擔心的!還有孩子們,他們那么小,需要爸爸陪伴照顧,你這樣子糟蹋自己的身體……」她漸漸哽咽,說不下去了。
男人低語:「那你就看在孩子們的份上,回到我身邊。」
「……」
文湛執意按著她的肩,臉色沉沉,目光定定。
他的身體明顯越來越脫力,站在那裡都直不起腰來,扣著穆晚晴肩膀的那隻手,也越來越抖。
穆晚晴眸光緊縮,下意識往前一步,想成為他的支撐。
「文湛,你——」
她正要繼續勸說,男人突然像大廈將傾一般,朝她倒下來。
「文湛!」穆晚晴疾呼一聲。
沒等她求助,旁邊緊緊圍觀的人全都湧上來,幫她架住文湛。
可已然快陷入昏迷中的男人,竟還有力氣抱著她。
「跟我回去……回去,不許離開我……不許——」
他整個人扣在穆晚晴身上,腦袋搭在她肩頭,不斷呢喃重複。
「文總,你這樣很危險,還是先回醫院吧……」
「文總,你要麼先坐下來吧。」
「文總,你在流血,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
「文總——」
大家七嘴八舌地關心,都心急如焚,可卻沒人敢強行扒拉開兩人。
因為不知道文湛身上的傷在哪兒,怕太用力會導致他受到二次傷害,雪上加霜。
穆晚晴挺直腰板支撐著他,雙手護在他腰間。
她努力回頭想看看男人的模樣,可一轉頭,唇瓣刮過他側臉,印在他枯敗的唇上。
心頭划過悸動,可她來不及細想回味。
「文湛……你聽話好不好?先回醫院,我求求你了……」
俞喬看著他倆對峙下去,又急又惱,對穆晚晴說:「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依他一回,跟他一起回醫院吧!」
「是啊,小晴,文總流血了,衣服都是血,這樣下去很危險呀!」葉歡看著文湛染血的衣服,嚇得聲音發抖。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意志力啊!
居然能忍著斷骨之痛,內臟破裂之傷,強撐著出院走這麼多路。
這樣刻骨銘心的愛,為什麼不能廝守?
老天爺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穆晚晴沒法低頭去看,可是聽到葉歡這麼說,腦海里也能想像那幅畫面。
文湛越來越撐不住,即便瘦削,可畢竟身高骨架擺著。
當他完完全全壓下來時,她同樣瘦弱的身板支撐不住。
「文湛……文湛——」她不斷地低呼呢喃,身子顫抖著漸漸蹲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也跟著一起倒下。
穆晚晴的心都要窒息。
當即哪裡還記得先前說過的話,哪裡還記得兩人之間的阻礙。
就這一刻,如果自己能代替文湛,別說是受罪,就算豁出性命都行。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她一手挽回來扶著文湛的臉,淚如泉湧,不住地喊。
不知是誰回了句:「救護車快到了!很快就到!」
「文湛……你撐住,別睡,很快就去醫院了……我陪你去,陪著你,你撐住!」
見他意識漸漸模糊,穆晚晴扭頭一直看著他,不停地呼喊哀求。
兩人臉貼著臉,那黏在一起的濕潤,也不知是誰的淚。
一眾圍觀人群,若不是親眼所見,斷不敢相信如今還有這種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戀情。
文湛說不出話,眼眸已經深深闔上,但他手臂依然攬在女人腰間。
好像那個動作已經固話僵硬。
沒過多久,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趕到。
俞喬招呼了聲,大家趕緊讓開。
文湛被抬上擔架。
徹底昏死過去的他,手軟軟垂在一側搖晃。
「你陪他去吧!再這樣鬧下去,真會沒命的!」俞喬做為旁人都看不下去了,忙推了穆晚晴一把。
到這地步,穆晚晴還能說什麼,只能跟上醫生的步伐。
救護車趕往醫院的路上,文湛短暫甦醒過。
當看到魂牽夢繞的人就在眼前,握著他的手黯然垂淚,他虛弱地勾了勾唇,露出極淡的一笑,再次陷入昏迷。
穆晚晴腦子裡一團亂麻,對當下、對未來完全混亂迷茫。
一片靜默中,她的手機響起。
將她從寒涼冰封的深淵中拉出來。
看著來電顯示,她不用接都知道所為何事。
蔣麗娟打來的。
她肯定是才發現文湛從醫院出逃,不見了。
「餵……」
她才出一個字,蔣麗娟義憤填膺的指責像雷劈一樣砸過來:「穆晚晴,文湛呢?他是不是去找你了?他傷得多重你知道嗎?昨晚才從ICU出來,今天就不要命地出院——」
沒等蔣麗娟把話說完,穆晚晴不緊不慢地打斷:「我正在送他回醫院的路上。」
「……」
蔣麗娟一愣,似乎沒想到她如此輕飄飄地回應。
「你……你真是害人不淺!」實在找不到詆毀的話了,蔣麗娟只能憋出這麼一句。
穆晚晴沒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到底是誰害人不淺,她不想爭辯。
這場拉鋸戰,沒有贏家。
每個人都輸得一塌糊塗,實在沒必要互相怪罪。
收起手機,她重新握住文湛的手。
看著這人在昏迷中依然眉頭緊鎖,仿佛有萬千思緒化解不開,惹她心疼不已。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緩緩落在他眉間,一下一下輕輕撫觸。
到了醫院,蔣麗娟跟文江河早已經在病房外等著。
穆晚晴看到他們,心知自己該離開了,於是沒等陪著文湛走近,她就停下了腳步。
可不料,就在她轉身欲走時,文江河將她叫住。
「晚晴,你等等!」
她定住步伐,回頭,看到文江河朝她走來,禮貌地微微頷首:「文叔。」
幾天不見,文江河看起來衰老不少。
想來妻子跟兒子,一個重病,一個重傷,他身體又本就虛弱,的確是禍不單行,雪上加霜。
「你這些日子,能不能陪著文湛?他誰的話都不肯聽,也就你能讓他安靜會兒。」
文江河話音剛落,穆晚晴還沒回復,蔣麗娟坐在輪椅上過來。
「你在胡說什麼!兒子有今天,不就是拜她所賜嗎?你還求她來照顧文湛,你是想把兒子徹底害死吧!」
穆晚晴沒有回應蔣麗娟的指責,只是歉意地看了眼文江河。
「文叔,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要忙,文湛只能辛苦你們多勸勸了。」
話落,再次準備轉身。
「晚晴!」文江河又叫住她,上前一步嘆道,「文湛只認你,你就當是替我分擔一點,每天還是來陪陪他吧。」
「文江——」
「你閉嘴!」蔣麗娟剛要發難,文江河轉頭一聲呵斥。
這麼多年,從不曾被丈夫頂撞過的蔣麗娟,一瞬間愣住,眼眸儘是不敢置信。
「文江河……你,你敢吼我……」她滿眼是傷地呢喃。
文江河沒理會她,朝穆晚晴伸出手,在她手臂處虛虛一推,「你去陪著文湛吧……好歹等他傷好一些,如果你……實在不願跟他在一起,那到時候再說。」
文江河明白,時至今日,不是穆晚晴離不開他兒子。
而是自己兒子離不開人家姑娘。
被反對了那麼久,又被扣了一堆的罪名,也許人家早就累了,確實想放手離開了。
如果真是那樣,他也不能勉強。
畢竟,這些日子實在讓人家受了太多委屈和冤枉。
穆晚晴心裡當然放不下文湛。
只是既然話都說出口了,再反悔未免尷尬,倒顯得像自己故意在玩弄對方似的。
可文江河開口了,她又不好拒絕。
遲疑間,病房門突然被推開,醫生急忙喊:「穆晚晴呢?病人甦醒在叫你,快點過來!」
說話間,還能聽到病房裡的咆哮跟摔東西的聲音。
穆晚晴心弦一抖,當即什麼也顧不上了,趕緊朝病房奔過去。
「文湛,我在!我在!」她人還沒到病床邊,已經率先安撫著男人。
圍在病床邊的醫護立刻閃身讓開。
文湛佝僂著,一副又要強行下床的樣子,被醫護拼命按住。
聽到女人的聲音,他動作一驚,眸光抬起。
「你去哪裡了……」男人虛弱地喘息著,質問。
穆晚晴吞咽了下,人已經來到床邊,扶著他緩緩躺回去:「剛才醫生在給你治療,我等在外面,沒走……」
「不許走。」
「是,我知道,我答應過你的,陪著你。」她拉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一手被他緊緊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