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聽見這道聲音，楊梟驟然瞪大了眼睛。
又來了，又是幻覺麼？
這一次不管是不是幻覺、不管發生任何事，他都一定要回頭看一眼。
他必須要確定，這道聲音到底是什麼！
不等這道聲音再度響起，楊梟猛然回頭，當即整個人如遭雷擊。
在他身後不到十步的距離，赫然站著一道瘦弱佝僂的身影。
他穿著天青色的道袍，布料已經有些發白了。
一頭凌亂的頭髮如同雜草一樣盤在腦袋上，隨便用了一根筷子簪起來。
兩隻手背在身後，腳下的糙布鞋永遠不會好好穿著，一半趿拉在外面。
而那張臉，即便已經多年不見，楊梟也永遠不會忘記。
那臉上的褶皺、花白的鬍鬚、總是眯著打盹的眼睛……
這張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昨天才見過的人一樣。
他親眼看著這張臉的主人是如何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裡耗盡心血，看著他的腰變彎、頭髮變白、人變老，看著他如何變成一具屍體。
明明最熟悉、最親近的人就在眼前，楊梟卻連上前的勇氣都沒有。
他是真怕這是自己的幻覺，一走近就破碎了。
「師父……」楊梟一開口，短短兩個字都沒有落下，兩行熱淚就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老道士就這麼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微笑道：「阿梟。」
但下一刻，老道士的話就讓楊梟止住了腳步：「去，殺了他，坐在陣眼之中。」
老道的笑容驟然收斂，裡面是讓楊梟無法拒絕的肅穆。
從前他在山上怎麼鬧都行，哪怕是爬到老爺子的腦袋頂上拔他的頭髮都沒問題。
可是只要老道士露出這副表情，楊梟便知道事關緊要，不容他拒絕。
「可是師父……」
楊梟不自覺地朝著老道士走了兩步，咬了咬牙，第一次滋生了想要叛逆的心思。
他就想上去看看，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的話，從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麼多次，師父明明出現了卻不見他？
如果不是的話，那這個幻覺總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是不是也是師父給他留下的保障？
「阿梟。」老道士的聲音再度響起，只有最簡單三個字：「去，聽話。」
楊梟站在原地，就剩下幾步路的距離，他卻硬是挪不開腿。
老道士就這麼站在原地，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但楊梟知道，如果他這會兒一意孤行的話，說不一定以後再也沒有見到師父的機會了。
他含著熱淚，一咬牙便轉過身來，直視著坐在陣法中的邪道。
其實就算師父不出現，楊梟也肯定會殺了他。
這邪道在這裡面修煉了五十年，而且居然利用當初的屍骨打造出了人祭大陣，製造出了一方血肉世界。
現在邪道就是這方血肉世界的核心，自己不殺了他就永遠出不去。
他警惕地提著斷劍緩緩上前，儘管知道這邪道的本事不小，但是此刻的他卻覺得心安了許多，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最大的後盾就在身後。
斷劍染血，煞氣沖天。
就在楊梟靠近陣法的時候，本來閉著眼的寫到忽然睜開眼，朝著楊梟這邊看過來。
這一眼和之前楊梟所看見的三個邪道都不一樣。
那雙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欲望，沒有一絲一毫屬於人的氣息。
明明這副身體是四個邪道里看起來最鮮活的，但他身上的氣息卻也最像一個死人。
邪道沒說話，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楊梟。
可是那股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讓楊梟握著劍的手都在微微發顫，仿佛只要自己敢走進這道陣法就一定會死於非命！
要是之前，楊梟或許還會躊躇、會猶豫，但是此刻，他渾身都被莫名的勇氣充斥著。
「媽的，看什麼看！」
楊梟一身血氣上涌，下一刻便一步踏入了陣法之中。
他很難形容這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在踏入血色陣法中後，一股熱流順著他的眼睛流遍全身。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踏入熾熱的岩漿里……不，應該是眼睛直接灌入了他的身體，血液在頃刻間被蒸發，五臟六腑都好像在融化，就連骨頭都瞬間化作液體。
臉上的每一個孔都在流血，那血液滾燙，讓他的皮膚好像被灼傷了。
楊梟根本看不到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這種灼熱的劇痛讓他動彈得格外艱難。
上當了？
難道師父真的是幻覺，是那邪道弄出來哄騙他的？
這個念頭只在楊梟的腦海里轉瞬即逝，師父是什麼樣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邪道製造的任何幻境都有可能騙到他，唯獨師父不能。
他甚至都不需要回頭確認，一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邪道。
師父讓他殺了這個邪道，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啊！！」
楊梟怒吼了一聲，他每動一下，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融化。
幾乎用出了全身最後的力氣，腎上腺素急劇飆升，讓他的潛能被發揮到了極致。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動作變得無比緩慢，就像是被人開了零點一的倍速一樣，一舉一動都變得有些滑稽，就連將劍舉起來都花費了很久很久。
但他的身體就快要融化了，眼前一片血肉模糊，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如果這個時候邪道還手，他甚至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後退避開。
邪道動手了？躲開了麼？他是不是快死了？
不過短短几秒鐘的時間，無數個念頭在他的腦海里閃過。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被騙了。
可是他腦海里的另一個聲音更加響亮：「不要相信你用眼睛看到的，你要用『眼睛』去看。」
用眼睛去看？
這句話聽起來非常矛盾，但是楊梟瞬間就領悟到了其中的意思。
「用眼睛去看、用眼睛去看……」
他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然後眼前的一片金色在血色之中越來越明亮。
就在金色突破血色的瞬間，邪道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白起劍，手起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