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第一天就迎來了一場暴雨。
鳳凰山莊被煙雨所朦朧,飄渺虛幻,潛在雲霧之中的臥龍苑宛如天上宮闕。
老爺子的臥房旁邊,就是一間醫療室,別說各種名貴藥材,即便是大醫院裡才置辦得起的先進醫療設備,都應有盡有,還配備了不少良醫,以備楚嘯天不時之需。
江城誰人不知,楚門的老爺子惜命的緊,給自己配備了一支放眼全國都絕屬一流的醫療團隊?
醫療室門廊下,楚嘯天最信賴的、那位年紀輕輕便已有超絕醫術的私人醫生斜倚在柱子上,眼神呆滯而冷漠地看著磅礴大雨,默默抽著煙。
屋檐的排水口水流如注,這位醫學天才緩緩抬起手,探出手掌接在了水線之中。
濺起的水落在臉上碎成了花,掌中,什麼都沒留下。
指縫間流走的,是握不住的流年。
院門處,老管家撐著把大黑傘,緩緩走了進來。
走到院子中央時,無意間抬眼,看到了門廊下的年輕醫生。
老管家不自覺地駐足,一瞬不瞬看著醫生,眼神略有些複雜。
名叫林浩的醫生注視著自己正接著雨水的手掌,餘光隱約察覺到院裡的孤獨身影,輕輕一瞥,仍是面無表情。
老管家攥在傘柄上布滿皺紋的枯手緊了緊,低下頭默默上前。
「老爺今天怎麼樣?」老人家的口吻里聽不出什麼感情。
林浩不咸不淡:「有起色了。」
「林醫生費心了。」老管家輕嘆氣道,並不等待回話,抬步走進臥房。
林浩似乎本來就沒打算回復他,眼裡染著份淺淡疏離,仍舊注視著接水的手掌,手指輕輕攏起,掬了一窪清水,短短片刻,又四面八方地溢出手掌。
臥房內,老爺子使喚著貼身女傭,讓其從床下拿出楚宇軒上回帶來的陳釀,餵了他一口。
女傭看老爺子還要貪杯,繼而又看了看手中只剩小一半的礦泉水瓶,蹙眉道:「老爺,不許多喝了。」
楚嘯天咂摸下嘴,意猶未盡地閉了閉眼:「那就明天再喝吧。」
話落,王管家走進臥房。
女傭殷切地打聲招呼,隨即識趣地離開。
「天哥,」老管家坐到床邊,關切道:「今天感覺好些了吧?」
年少時便與楚嘯天在軍伍結識,從上下鋪的戰友,到如今一輩子兄弟,情分早已是家人。
楚嘯天淺笑道:「風燭殘年,行將就木,活一天算一天嘍。」
老管家並沒有說什麼慰藉之辭,淺淺發白的唇子抿了抿,拿起床頭柜上的礦泉水瓶,給楚嘯天餵了一口,繼而自己也喝了一口。
「少喝點,我孫子給我買的,要喝,讓你孫子也給你買。」楚嘯天打趣一句,頓了頓,意味深長道:「你呀,就是倔,跟自己兒子有什麼說不開的?都這個歲數了,把他從老家叫回來,好好說說,見一面少一面了。」
老管家沒有言語,報復似的又灌了一口酒:「這酒不錯,你那孫子,總算幹了件不孫子的事兒。」
兩位古稀兄弟說笑幾句,老管家將酒放回到了床底下,話鋒一轉,說道:「最近,江城出了個東方會,勢頭很猛。」
「東方會?」楚嘯天稀疏的眉頭威蹙:「什麼來頭?」
老管家說道:「是一個叫李彬的人,我讓人查了查他,殺過人坐過牢,出獄後死性不改,帶著一群地痞流氓偷雞摸狗,但這段時間,他們幹了不少大事兒,搶賭場,搶D販,爭地盤,跟各大夜場收保護費,無所不做,還放出狠話,說整個江南區,晚上十二點以後都是他們說了算。」
「這是有人在暗中操縱他。」楚嘯天淺笑道:「督導組還在江城,那位二品欽差年前可是帶著棺材來的,賭上性命宣誓,要一打老虎二掃黑,還江城一片太平天下,呵呵……這個節骨眼兒,誰會這麼大膽?」
老管家說道:「有傳聞說,是一個叫『大先生』的人,但沒有人見過他,我也實在想不出到底是誰。」
楚嘯天若有所思,突兀道:「宇軒最近都在幹什麼?」
「一塵不變的風流,不過,跟他老婆在一起的時間,比以前要多了,對清雅也比以前要上心,但背地裡,還是在查他母親的事。」
「嗯……」楚嘯天沉默片刻,道:「你繼續在暗中調查天極會,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那孩子,我確實有愧於他……上次來找我,我看出他想跟我說天極會的事,但又不知顧忌什麼,沒有開口。」
老管家眸子忽地黯淡,沉聲道:「那幫雜種,如今都是新鮮血液,比三十年前可要謹慎許多了,要不是之前意外被我發現,恐怕我們現在還都不知道他們死灰復燃的消息!」
「也不一定是死灰復燃,」楚嘯天道:「說不好,是另有其人,在冒用天極會的招牌。」
老管家:「我去過紅樓,想從衙門裡入手查一查,但還沒去幾次,如風先生就差人來警告我了,說紅樓不會插手我們楚門跟天極會的恩怨,也不希望我們在紅樓有所動作。」
「那老東西現在也是驚弓之鳥,肯定不會讓我們亂來。」楚嘯天笑道:「你還有所不知,那位二品欽差,跟他可是有一筆血債要討,呵呵,這『政場』啊,不比戰場的腥風血雨差多少。」
老管家:「只能想別的辦法查了。」
楚嘯天看向他,莫名嘆道:「老嘍,我們都老嘍。你是跟兒子鬧掰,孤獨也算活該了。我這家大業大,兒孫滿堂,可實際上比你還要孤獨,大抵,也是活該吧。」
老管家抬眼看向牆上的全家福,嘀咕了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楚嘯天笑了笑,說道:「我若是千古,你不想回老家的話,就安心留在這裡,大房二房指望不上,但治卿一定會給你養老送終。」
老管家淺吸口氣:「你要是走了,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死亡是人類避免不了的結局,行將就木的老人對這種結局自然要比年輕人坦蕩。
老兄弟倆聊了大半個小時,王管家才起身告辭。
出得門來,林浩依舊在觀雨,面無表情,看都沒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