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入土為安

  東都城內外,所有人都在翹首期望。

  自打薄雲崇登基一來,一直是薄雲岫打理朝政,天下人誰不知道離王公私分明,矜矜業業,從不怠政。雖嚴苛,卻也竭盡所能,護天下太平。

  百姓得安,幸賴離王。

  」回來了!」驟然間一聲高喊,卻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擔架上,白布相遮。

  薄雲崇惶然跑出城,」薄雲岫呢?老二呢?」

  沈木兮神情遲滯。扶著擔架瞧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薄雲岫呢?」薄雲崇又問。

  所有人跪地,誰也沒有開口。

  周遭一片死寂,如同冷風過境,寒意徹骨。

  薄雲岫的屍身未有抬回離王府,而是放在了問柳山莊。

  如此,夏問卿便與眾人為薄雲岫設了靈堂,沈木兮死活不肯穿孝衣,背靠著棺槨坐在那裡,她讓人關了山莊大門,誰也不見,誰也不許進來。誰勸都沒用。

  饒是沈郅嘶聲痛哭,沈木兮都沒有反應。

  」這樣下去,怕是要熬不住的!」春秀拭淚。

  阿落端著已涼的米粥,眼眶紅腫,」我再去做一碗,待主子想吃了……」話未完。聲音已哽咽,阿落哭著轉身離開。

  夏問卿吃力的蹲下身子,握住了沈郅的小手,」別哭,現在你娘成了這般模樣,郅兒身為大丈夫,理該更堅強才是!」

  」舅舅,是郅兒不好,郅兒擅作主張,是郅兒害死了、害死了……」沈郅泣不成聲,」是我害死了我爹!」

  夏問卿抱了抱他,」別說傻話,誰都沒想到會這樣。郅兒,人活一世,總會有奮不顧身的理由,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母親,但……都是你爹的選擇。我相信,如果換做是你,你也想為他奮不顧身,對嗎?」

  沈郅狠狠點頭,」我想救他!」

  」那便是了!」夏問卿哽咽,」郅兒,人固有一死,且看是否值得。舅舅年輕的時候,亦是年少疏狂,後來經歷過一些事,終是看淡了生死。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理該替死去之人。盡未完之事。」

  沈郅哭得喘不上氣來,」舅舅……我好怕,我怕娘會撐不下去……」

  他從小與娘相依為命,偶爾惹娘生氣,娘也不會不理他,可是現在……娘好像全然聽不到了,看不到了。沈郅素來沉穩,現在卻是方寸大亂,儼然沒了主意。

  」皇上?」丁全猶豫著,」這樣也不是辦法,沈大夫守在靈堂內,誰也不讓進,誰勸也沒用,長此下去,身子會吃不消!」

  薄雲崇雙手叉腰,皺眉站在院子裡,」朕也難受……」

  丁全,」……」

  下一刻,薄雲崇抱著丁全嚎啕大哭,」朕難受……朕的兄弟,沒了……」

  丁全,」……」

  誰都不好受,可誰都沒辦法,到了這一步,又能如何呢?

  從始至終,阿娜公主都沒能踏入山莊半步,黍離調了離王府的暗衛,將整個問柳山莊包圍得水泄不通。王爺走了,沈木兮就是整個離王府的主心骨,那是王爺生前。捧在掌心裡,想呵護一生之人。

  夜裡的時候,陸歸舟來了。

  是夏問卿放進來的,黍離冷著臉,提著劍,可一想起沈木兮了無生趣之態,黍離又怕了。生怕沈木兮真的會想不開,到時候一併隨了王爺而去。

  王爺,應該不想看到那一幕吧!

  」保持距離,不可靠近!」黍離瞧了月歸一眼。

  月歸頷首,跟著陸歸舟進靈堂。

  安靜的靈堂內,沈木兮安安靜靜的靠著棺槨坐著,饒是外頭有人進來,她也沒有任何的反應,不知是陷入了沉思緬懷,還是就此……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兮兒!」陸歸舟近至跟前,終被月歸攔下。

  沈木兮沒反應。

  」兮兒!」陸歸舟快速蹲下,」兮兒,我是你陸大哥,你看看我!兮兒!」

  恍惚中,沈木兮好似看到了熟悉的臉,那人喊著:薄夫人!

  薄夫人!

  她伸了手,卻是撫上了陸歸舟的臉,」薄雲岫。你回來了?」

  陸歸舟原是欣喜的,可這會……面上悅色全無,」兮兒,我是陸歸舟,是你陸大哥。薄雲岫走了,你清醒點。不要在自欺欺人了。」

  」他……很好!」這是沈木兮,數日以來,頭一回開口說話,」很好!」

  」兮兒!」陸歸舟皺眉,」薄雲岫已經死了!」

  月歸猛地拽住陸歸舟,直接將他從地上揪起來,」你瘋了嗎?滾出去!」原是讓他來勸的,誰知卻是來撬牆角的,若是真的刺激了沈大夫,萬一、萬一沈木兮想不開,又該如何是好?

  」兮兒,你清醒點。薄雲岫已經死了!」陸歸舟咬著牙,」你看清楚,看明白,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的夢裡。這對你,對郅兒,對大家都不公平。沈木兮,你睜大眼睛看清楚,躺在棺材裡的人,就是薄雲岫!他就是薄雲岫!」

  眉睫止不住顫抖,沈木兮如同刺蝟般,快速蜷起身子,胳膊死死抱住雙膝。

  」滾!」月歸拔劍相向。

  陸歸舟黑著臉。站在門口瞧著縮成一團的沈木兮,」入土為安吧!兮兒,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結局。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

  月歸出手,陸歸舟自然不能在靈堂動手,縱身一躍,飛出了靈堂。

  院子裡打得厲害,惹來眾人焦灼。

  下一刻,靈堂的門忽然從內合上。

  」主子!」阿落敲門,急得直跺腳,」主子,您開門,主子主子!」

  」小妹!」

  」娘!」

  」沈大夫!」

  所有人都在敲門,可沈木兮沒有開門,窗戶也被她反鎖。

  」都別吵,誰都別吵!」她在屋內說話,」薄雲岫很累了,你們別吵他休息,離這裡遠點!」

  外頭瞬時安靜下來,除了低啞的嗚咽,再無其他。

  整個屋子裡很安靜,沈木兮扶著棺槨,繞著棺木走了一圈。」演夠了,就起來,不,你不是他,旁人興許認不出來,我卻是認得的。」

  」自己的男人。化成灰也認得。」她苦笑兩聲,脫力的坐在地上。她實在是沒力氣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漸漸的合上眼眸,」相公……」

  恍惚間,有人撫過她的臉。伏在她耳畔低低的喊了聲,」薄夫人!」

  有淚划過眼角,她揚唇一笑。

  是熟悉的擁抱,熟悉的氣息,熟悉的……他!誰都不知道,為什麼沈木兮忽然沒事了。那日她把自己關在靈堂里一夜,第二天自己打開,繼而像個沒事人一樣,能吃能喝能睡。

  連薄雲岫出殯那日,她也安安穩穩的穿了孝服,以離王府正妃的身份,走在了儀仗隊裡。

  她看著東都城所有的百姓,都在畢恭畢敬的下跪行禮,送離王最後一程。

  那一刻,她眼睛裡有光在流動。

  入土的時候,她就在邊上看著,一句話都不說,一滴淚都沒流,所有人都怕她扛不住,但沈木兮……安然無恙。待禮畢,她撤了所有人,待在陵園邊上臨時搭建的茅屋裡。

  算是給薄雲岫守靈。

  月歸和黍離沒敢跟著,阿落也只能在陵園外頭候著,這到底是薄氏皇族的陵園,不是誰都有資格在這裡過夜的。

  茅屋內,什麼都有,什麼都齊全。

  夜裡的時候,坐在墓前,還能看到滿天的繁星,安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風颳過的聲音。

  沈木兮輕嘆,指尖扣著墓前的土,心裡沉甸甸的,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有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然無聲的坐在她身邊,音色溫柔的輕喚。

  」薄夫人!」

  眉睫赫然揚起,沈木兮驟然回眸,沖他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