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讖緯

  曹操敗亡的消息傳到彭城後，謠言和恐懼就在城內肆傳。

  徐州人和此世所有人一樣，都迷信著圖讖和徵召，甚至因為身受東夷文化的影響，徐州在這一塊還更有甚之。

  彭城在文化上屬楚文化，而楚文化的一個典型特徵就是事鬼神，信巫祝。

  即便距離楚亡已過數百年，但彭城地區乃至整個徐州都還是受楚風楚俗所浸染。

  漢代本來就是尚巫，可以說是遍布社會各個角落，在民間是街巷有巫，閭里有祝，在宮廷則是宮宮豢養，沒有事不問大臣而問鬼神，可以說時有發生。

  在這些中，以彭城為中心的淮水北部地區更是盛行。

  地方百姓都會用牛祭神，為此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他們不僅是祭拜那些漢室欽定的山川大澤正神，那些歷史上的先師、先哲，甚至高祖、黃石公、留侯這些都會拜。

  但更多的，他們還是拜一些不受官方認同的淫祠。

  而眾多淫祠中，有一個特殊的就是佛教。

  在本朝，彭城地區是僅次於洛陽的佛教核心。

  這得益於當年出王劉英好浮屠，後面他就國的地方就是彭城，所以將很多佛教的僧侶和典籍帶到了彭城，影響了這裡的宗教。

  但要說現在對彭城百姓和士大夫們最有影響力的，已經不是百年前的楚王了，而是前下邳相笮融在彭城地區修建的佛塔。

  陶謙時期，笮融截斷三郡漕運，在彭城修建浮屠祠。

  那是天下第一座的佛塔，足足可以容納三千人在其中，甚至佛寺中還供奉著銅質塗黃金且衣以錦彩的佛像。

  自這座佛寺被建立後，日常都有數以千計的信徒在裡面誦讀佛經。

  當年笮融時期，彭城還舉辦過「浴佛節」活動，非常奢侈。

  布席於道，經數十里，萬人來觀就食，費以巨億。

  後面笮融在陶謙死後，逃亡到了江東，這等盛況已經不見了。但彭城地區對於佛教的迷信卻不曾改變。

  甚至因為天下大亂，徐州作為這不多的淨土，百姓甚至更信佛陀之能了。

  這個來自西域的外神定然是有無邊大法力的，不然怎麼庇護住徐州的一方平安呢？

  這就是信徒們的思維，徐州文武所做的一切不如一尊金身佛像。

  但就在曹操死訊傳到彭城的那天，被供奉在佛堂中的金神佛忽然流淚了。

  當時有無數信徒正虔誠誦讀佛經，大堂內煙霧繚繞，一片莊嚴肅穆。

  但就在所有人的眼中，那閃耀著無邊光芒的佛像忽然流下了血淚，是的，是血色的。

  這一詭異的徵兆讓所有人感到了大禍臨頭。

  他們都不約而同想到最近城內開始流傳的一則圖讖：

  「轉輪王當從北來。」

  轉輪王是他們這些佛教信徒們中的聖王，說佛陀神化在人間就是轉輪王，是來給他們救苦救難開闢一方淨土的。

  然後又不斷有人說，他們都共同做了一個夢。

  說在一個高大的屋子裡，一個執弓的神人擊敗了一個佩刀的神人，最後高坐九天。

  後面有人解釋了，說那佩刀者，正是卯金刀，那就是劉。而那執弓者，不正是弓長張嘛，那就是說，張姓的神人擊敗了劉姓的神人，最後做了天神。

  再加上那轉輪王是從北方而來，又姓張，這不就是說的是大太的張王嗎？

  在這樣的氛圍中，彭城上下越發認識到天下歸張乃是天意。甚至那些忠誠的扶漢派也絕望了，認為他們是在逆天而行。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讖緯了，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情況。

  當東方戰場的曹操敗亡後，徐州的上層精英們就知道大勢已去了。

  此時的彭城，不僅臂膀被砍掉了，就是腹心也因那太史慈的突騎襲擾，亂成了一團，眼下只有孤零零的彭城將要面對數萬泰山軍精銳。

  以一城而敵天下，那不是逆天而行是什麼呢？

  正是這樣的氛圍中，城內的徵兆也越傳越邪乎了。

  有人說自己看到了一條雙頭的大蛇，大搖大擺的穿過鬧市。有人說自己夢到有天女告訴自己應該在某時某刻閉於家中，誦讀『無上中黃太乙』，後可避難。

  就這樣，彭城還未遇泰山軍一兵一卒，就已經人心動亂。

  彭城的戰鬥意志正在瓦解。

  在泰山軍越發逼近的時候，彭城百姓不是躲在佛寺中誦讀佛經，就是躲在家中高唱著「無上中黃太乙」。

  城內的祈禱聲已經蓋過了徐州軍的號角聲了。

  對於城內發生的這些，陳登和孫堅在幹什麼呢？

  他們當然沒有坐視城內的謠言和恐慌，他們也明白，這些肯定是泰山軍的手段，而且多半就是那一支名為「繡衣」的力量。

  但對於這種迷信和謠言，你說這些是沒用的，因為不僅是百姓們信這個，就連在場的這些文武也信。

  所以對付這些，就只能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了。

  陳登他們也開始炮炙一系列讖緯和謠言，甚至在這一塊上，他們這些受到儒家正統教育的士大夫們還非常擅長。

  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系統學習過讖緯的。

  此刻，無數表達天命在漢的讖緯傳遍城內，但似乎卻都有相反的解釋。

  比如北斗七星上的蒼龍在夜空中大放光明。蒼龍是東方天，它在大放光明，說明青天依舊在庇護著大漢。

  而蒼龍又為木屬，木生火，有蒼龍相助，炎漢何懼？

  但很快有新的傳言就出來了。

  可這些人似乎忘記了，人太平道起事的時候，就以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如今泰山軍洶湧而來，這徐州頭頂上的蒼天也撐不了多久了。

  然後還有一條，也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說當日太后南下徐州，從宮裡帶出了高祖斬殺白蛇的赤帝劍。

  這個享受天下萬民四百多年供奉的神器一定會再次庇佑大漢，讓大漢再次偉大。

  可似乎製造這條讖緯預言的，可能忘了，如果那柄神器有用的話，那京都又是如何陷落的呢？

  但不論如何，此時的彭城充斥著各種謠言和讖緯，他們彼此之間互相爭鬥，都想鑽入到更多人的心智中。

  而那些想要繼續戰鬥的徐州精英們在有了這些精神力量的安慰後，似乎終於能主持戰事了。

  就這樣，彭城內的徐州軍在之後一直關注北方的泰山軍動靜。

  此前泰山軍李虎一部進占沛縣，其主力猶在兗州中部的蛇丘一帶。

  但僅僅八日，泰山軍主力就從蛇丘抵達到了沛縣，並匯合那裡的李虎部南下發起進攻。

  從沛縣到彭城距離是一百四十里，徐州軍在這個通道上分別構建了泗水亭防線，留縣防線以及最後的十五里亭防線。

  這三道防線都是橫穿泗水，自北向南分布，其中最被徐州軍放在重要的就是第一道泗水亭防線。

  泗水亭是當年高祖龍興之所，其自秦以來就是交通要地，它正好處在豐水和泗水的交叉口，這兩條河正好一左一右將彭城北部分割開來，是天然的防線。

  徐州軍在泗水亭防線無疑是傾注了心血的，光沿岸的塢壁堡壘就是數十座。

  可這樣的防線，卻犯了兵家大忌。

  徐、揚兩家兵力雄厚，合營以後眾達八九萬，其中揚州軍方面又追加了兵力，從原先的兩萬精銳，一下子增補到了四萬人。

  可以說，孫堅在看清如今局勢後已經充分意識到，再不將家當全部押上來，恐怕後面連押注的機會都沒有了。

  雖然太史慈的突騎不斷肆虐著徐州腹心，甚至幾番都打到了長江邊，可揚州軍的援軍是走的中瀆水道的。

  泰山軍的突騎就算再善戰，也無法阻擋水道上的援兵。

  於是，來自揚州的兵源和糧秣送到了彭城，為彭城的軍力又續了一把。

  此時徐揚兩家兵力到了八九萬，按理說兵力上是遠遠多於泰山軍的。

  但徐揚方面所要防守的又豈止是泗水這邊的三條防線呢？

  在泗水東岸，也就是蘭陵方向已經出現了泰山軍的部隊。

  所以為了防止泰山軍從薛縣、陰平一線，也就是彭城的東北方向繞到彭城這邊來，徐州軍在微山以東，陰平以西的平原上又修建了一道防線。

  這一下子就分掉了一萬五千兵馬。

  然後在彭城的西南方向，也就是汴水邊的蕭縣，因為這裡是中原方向進入彭城的要道，而泰山軍在中原方向也有大股兵團力量的存在。

  所以為了防備這條通道，孫堅帶著揚州軍兩萬眾布防在這裡。

  而這兩邊一去，就剩下個六萬多人了。

  而彭城這邊需要作為後方總指揮，也需要相當多的機動力量，所以彭城內外又有四萬多人。

  所以，實際上徐州軍在泗水這邊的三道防線，攏共就兩萬人。

  雖然泗水亭防線的人數是最多的，足有萬人，但就算是萬人灑在數十個塢壁里，每個才多少人呢？

  在軍事作戰中有個鐵律，那就是誰能在局部位置獲得優勢兵力，誰就取得戰場優勢。

  當徐州軍將萬人如同芝麻一樣灑在豐水、泗水之間，他們的失敗就是註定了的。

  率先發起進攻的，是剛剛抵達沛縣的馬超部。

  在當天，馬超率部五千，搶先渡過豐水，直接攻破了面前的三座營壘。

  馬超部是典型的步騎混合部隊，在成功渡河後，總兵力竟然比對面的徐州軍還要多。

  以其部之強，又有兵力優勢，徐州軍如何不敗？

  而一旦這三座塢壁被攻破，直接就宣告了徐州軍的泗水亭防線的失敗。

  附近的徐州軍因為缺乏騎兵，根本來不及集結阻擋。

  於是馬超部乘勝南下，直趨後方的留縣。

  而得知馬超竟然不通知一聲就搶先發動了進攻，一直在等候行營命令的李虎直接破口大罵：

  「馬兒，真真跋扈。」

  但罵了又如何，失了先機的李虎也不願意等候，也率部八千眾南渡豐水。

  李虎部原先只有五千精兵，但攻破了沛縣後受降了蔣欽的部眾，又接收了附近一些起來的義軍，所以才有八千兵力。

  論戰鬥力，臨時擴充兵力的李虎部的確是不如馬超的。

  這從李虎所部渡河後的一系列戰事就可知道。

  馬超所部破三座營壘的時間，李虎部才攻破了兩座。

  但李虎所部有個馬超他們沒有的優勢，那就是因為軍中有不少徐州兵，他們在語言和地理上獲得了巨大優勢。

  也正是聽到泰山軍中有不少徐州口音，那些失利的徐州兵才選擇棄械投降，也正是對地理道路更熟悉，明明後發的李虎部，才能後來居上，追上了馬超。

  但是當李虎帶著八百突騎抵達徐州軍在泗水上的第二條防線，也就是留縣這裡時，卻看到城頭上已經掛上了泰山軍的旗幟。

  在城外，李虎遇到了馬超的部將郭昭，然後他才得知馬超竟然不再城內，而是繼續南下攻打十五里亭了。

  聽到這個，李虎大驚失色。

  十五里亭，顧名思命，那就是距離彭城已經只有十五里了。

  那馬超將步兵都留在這裡，只率不到五百的突騎南下，他就不怕被徐州軍包圍嗎？

  這人也太冒進了吧！

  此刻，李虎神色變化，終究是決定南下支援馬超。

  他令郭昭把守此地，等他後面的步兵南下，然後又令人回去稟告後方的王上，馬超冒進南下，已孤軍深入了。

  等到做完這些，李虎補充了水米，帶著八百突騎火速南下。

  現在就看這馬兒的命大不大了，看到能不能支持到自己趕到。

  其實在李虎這邊出發的時候，他的扈將就不解地問道：

  「將軍，那小馬這般不尊重將軍，將軍何不讓他蹉跎蹉跎？不然日後豈不是要爬到咱們的頭上作威作福？」

  卻不想李虎乜視了下此人，哼道：

  「你是第一日跟我？難道我李虎是因私廢公之人？這是我軍首戰，事關全軍士氣，如何能敗了？」

  扈將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家將軍這般大的格局。

  卻不想，緊接著他就聽到李虎說道：

  「不過，這一道有多少敵軍，會不會遇到伏兵，我等一概不知，所以也不能不謹慎一點好啊。」

  這下子扈將抓住了關鍵詞：

  「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