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3章 暴露

  第923章 暴露

  小蕭見自己說到大太的張王已經鼓譟而下的時候,卻發現面前的這位京都老兄卻不驚疑,以為其有不同見解,遂問:

  「丁兄,不知你如何看這一戰呢?這大太難道真的會一統河山嗎?」

  曹操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撿起盤裡的果蔬嚼了起來,因為過於爽滑,他越吃越快。

  而小蕭也知機的將面前的一些野味遞給曹操,卻不想曹操直接搖頭,嘟噥道:

  「吃這個腸胃會不好。」

  小蕭這才作罷,然後才收斂住自己過分的好客之情,看著曹操對著一盤盤果蔬狼吞虎咽。

  卷完了一大盤菜蔬,曹操這才開始吃一些粟米,好歹將精氣神補足了。

  而肚裡有了這些東西,曹操這才開始給小蕭說道這天下的局勢。

  「蕭君,你可知義與不義否?」

  少不更事的蕭范正要說一些好聽的片湯話,可到嘴裡卻覺得不合時宜,只能搖頭表示自己太小,還不能判斷何為義。」

  此時的曹操也許是想激發自己,也讓自己能有個信念去支撐自己。越是在困境,人能依靠的其實就剩這些了。

  所以曹操眼神炯炯,真為蕭范說出了一番道理來了。

  卻聽曹操道:

  「這天下有義與不義。孔子倡仁,孟子卻倡義,只因為他是處在真正的亂世之中。只有強調義才能杜絕天下禍亂之源。也只有義才能戰勝不義,有道之兵勝無道之兵。」

  「而觀大太之張賊,就可為不義之人,興無道之兵。他所用幾條,哪一樣不是禍亂綱常的事情?而彭城之陳、孫二君,扶漢室,興義兵,正為有道。以無道而伐有道,可乎?」

  見曹操說的這麼慷慨激昂,小蕭雖然覺得這個有點牽強但並沒有直接反對,而是問了這樣一句話:

  「那丁君,不知道何為義呢?」

  曹操吃了這頓飯,又囿於身份,他一定要說一番儒家常理,不能過於顯露出不同,畢竟前面這個是前朝老太傅的後人,沒準對於儒家義理有著十足的了解。

  於是曹操作儒家樣,搖頭晃腦道:

  「何為義?不過就是理之所當為,情之所當舉也。能辨是非,明曲直,心中有正理,合乎天理人情,守乎正道者,是謂之義。」

  那小蕭卻皺眉了,他疑惑地對曹操問道:

  「小子雖偏僻,但也常聞那張王可當『義』之一字。其人有當擔,辨是非,明曲直,此不正是義嘛?丁君為何說其人不義呢?」

  在聽到小蕭口中已經帶著點認同泰山軍的意思後,曹操心裡已經提高了警惕,但嘴裡他還在解釋:

  「蕭君,豈不聞義有大義與小義之分?小義與大義相較,豈不是不義嘛?」

  小蕭疑惑,問二者有何不同。

  卻聽曹操嘴裡依舊念著,但眼神卻在飛快的觀察著四周,他感覺面前這個小蕭似乎並不是他們世家圈裡的,似乎並不明白他們這些人的核心利益和那泰山軍有多衝突。

  「何為小義?張賊是也。分田土以邀買人心,號大言以惑動愚民,作亂之初不過是為一己恩怨,稍張勢則分財親友。一人得勢,鄉黨得利,所圖到底還是一村一鄉。」

  「而何為大義呢?就是如陳君、孫君者,所思所行關乎天下國家之安危,其存亡興敗,是蒼生之所系。治亂之綱維,社稷之所仰賴,能舍小利而成大節,舍小道而守正道,大義也。古之所謂『苟利國家,不顧己身』,正是此輩當為。」

  曹操一番話,直說的眼前的小年輕一愣一愣的,他疑惑的看向曹操,問道:

  「丁君,依你看,這場決戰泰山軍是要敗了?」

  卻不想曹操搖頭,嘆了口氣:

  「卻不總是這樣,但我既然有幸知道這一次義戰,我輩就算死在那裡也算為大義而死了,所以我想請蕭君借我一匹良馬,讓我能去彭城參加這場戰事。最後不論勝負成敗,也算無憾了。」

  此時的曹操說了這麼多,終於繞回到他最終目的了。

  借馬,奔彭城。

  但蕭范在聽了曹操的慷慨呈辭後卻久久不語。

  他低著頭,一直看著眼前的杯子,忽然抬頭說了這樣一句話:

  「丁君,我視你為友,你想借馬就借吧,為何要哄騙我?」

  曹操愣了一下,不清楚自己哪裡哄了他了。

  但聽小蕭頗為激動道:

  「泰山軍不是這樣的,我雖然沒見過泰山軍,但也聽聞他們給窮苦人分田分地,讓天下人穿衣保暖,所過之處秋毫不犯,是真正的義師。怎麼到了丁君嘴裡就成了邀買人心的不義人呢?」

  這下子曹操明白,眼前這小子怕是在山坳里呆傻了,怕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此時曹操對眼前的蕭范已經有了某種厭惡,他彷佛成了那些背叛自己階級的蠢貨的集合體。

  所以曹操也不裝了,冷哼了句:

  「那泰山軍分的田都是誰的?是天上掉下的嗎?那些泰山軍要是可以自己開闢山林,開墾良田,再分給黔首,徒隸,那沒人說他一分。如果做不到,就像前幾朝那樣,分些荒地給黔首們自己耕種,那也行。可偏偏,他們拿的是我等祖先積攢九代的基業去分?」

  此時曹操已經說得很大聲了,他聲色俱厲訓斥眼前的小蕭:

  「泰山軍有何義理去換人家九代富貴?」

  此時的小蕭已經完全被曹操奪了氣勢,只能訥訥道:

  「我也常聽富貴之家有害民之舉,不是好人。」

  然後他就迎來了曹操的冷笑:

  「害民不假,遇到這種,我曹某也會手刃之。但左不過是一命換一命。何樣的性命能換這九代基業?」

  當曹操說完這話的時候,臉色一僵,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望著垂頭喪氣的小蕭,曹操眼神變得異常冰冷,他已經起了殺心了。

  但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沒反應過來,小蕭還低著頭不說話。

  曹操雙手已經死死抓住了案幾的兩邊,隨時準備爆起,給蕭范的腦子來上一下。

  但就在這個緊張時刻,一直垂著頭的小蕭忽然哭了。

  他邊哭邊愧疚:

  「我早就知道我是一個弱懦虛偽的人。我即便知道泰山軍的做法是對的,但我也只能在這裡與你爭論,我甚至不敢將家財分給塢外的那些窮苦人。丁君,你說的對,我真的是太虛偽了。」

  聽著小蕭哭訴,曹操腦子裡不斷權衡。

  此時殺這人,自己未必能逃出去,更不用說獲得馬匹去彭城了。

  也罷了,聽此人言語,他應該是沒聽到自己的口誤,就先穩住此人,弄到馬匹再說。

  於是,曹操不自覺的鬆動了手指,嘴裡安慰道:

  「小蕭,我當年與你是一般的,都有一顆仁心,也看不得黔首奴僕們受苦。但等我遊歷天下多了,我才發現哪有什麼不苦的呢?你覺得那些泰山軍就沒有高下之分?就沒有道德卑下?你且看吧,不出數年,那泰山軍也和現在的大漢一樣,一樣污爛。」

  「這人心呀,就沒有變過。」

  「所以你所追求的公平、美好不過就是鏡花水月一樣。而這片刻的美好卻是要用你我的性命和祖宗家業作為代價的,這公平嗎?」

  「而且如你我這樣,衣食所用哪裡是自己的,不是祖先積累哪有我等富貴?所以這些從來都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過是為後人代持。既然代持,又如何能自作主張賣了家族基業呢?」

  曹操真的是語重心長啊,為了穩住小蕭,他感覺自己說了一輩子最多的話,也是最低聲下氣的。

  曹操的話語是有用的,小蕭明顯有一種理想幻滅的感覺,他不得不接受現實,那就是泰山軍與自己有著直接的利益衝突。

  他們的祖先能在山坳中開闢莊園塢壁,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不肖子孫如何能賣了家族基業呢?

  於是,蕭范終於抬頭,滿懷期冀的看向曹操:

  「丁君,那咱們一起奔彭城吧。」

  曹操大喜,終於把你個傻小子勸過來了。

  於是,二人聊了一下行程,因為今天已過大半,蕭范也需要處理這些手尾,然後二人決定在塢壁再宿一晚,明日出發向彭城。

  ……

  夜明星稀,蕭范睡不著,和衣站在庭院裡深思。

  怎麼辦?

  聽著隔壁曹操的呼嚕聲,蕭范陷落了艱難的抉擇。

  是的,他已經知道白日那所謂的「丁魏」就是那青州決戰中消失的曹操了。

  曹操是怎麼暴露的呢?

  太多了,不僅僅是他自己說漏的嘴。

  曹操的身高本來就已經很惹眼了,又操一口如此標準的洛陽正音,還是從山裡出來的,一副逃亡的樣子。

  更不用說那番氣度。

  白日他被曹操說的啞口無言絕不是因為他沒道理,而是在曹操面前,面對此人的威勢,他實在說不出一句話。

  其實曹操自己也忘記了,長久以來久居人上,為天下執棋者之一,心中有如此有大志,大事業的,其氣度早就養成了說一不二的霸氣。

  此時的曹操就算再落拓,他那身霸氣都藏不住。

  但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實際上,蕭范在看到曹操的第一眼就認出他了。

  原因很簡單,縣裡就放著一張和曹操面容幾乎到了九成九相似的炭筆畫。

  那些出自泰山軍素描大師手筆的肖像畫,真的神了,怎麼可以畫得那麼像。

  所以曹操自以為隱藏了,實際上無所遁形。

  曹操有一點不知道,實際上此時的蘭陵已經被泰山軍給占領了,只是因為兵力微薄還只是占據縣邑,還不能下鄉。

  但即便是這樣,如蕭范這樣偏僻的土豪都明白,這頭頂的青天終是要換成黃天了。

  所以當泰山軍讓縣裡的各家土豪入城的時候,幾乎沒有人不去的。

  他們怕不怕泰山軍給他們來個一鍋端呢?這個時候泰山軍一直積累的信譽發揮了作用。

  其實這些都是虛的,此時此地,處在群山之間的蘭陵已經徹底被泰山軍包圍了,他們這些人還有其他選擇嗎?

  包括蕭范在內的蘭陵土豪們都去了縣寺,在那裡他們被告知了兩件事情。

  一個就是如他們這些人只需要獻出田土,家中浮財都會留給他們,而且一應待遇都和黔首一樣,不用再擔心日後追索。

  這真的是泰山軍開恩了,要不是蘭陵處在泰山軍和徐、揚聯軍決戰的中間區,張沖怕政策過於狠辣而將這些地頭蛇推向敵軍,他是不會給這麼寬容的條件的。

  和這些蘭陵土豪一比,那些被打入另冊,早就沒有政治前途的河北土豪子弟們,那是真的慘。

  不過事情不就是趕得好不如趕得巧嘛,都是命。

  而另一事情就是,那個泰山軍屯將給了他們一張圖,上面畫著的正是曹操的頭像。

  此人告訴這些人,一旦發現了曹操,只提供消息者賞百金,能獻首者,賜八品官身,能獻俘者,除了百金之外,再賜六品武將身。

  可以說,這是泰山軍成軍以來最高的賞格,能抓到曹操的,真的可以說是一步登天了。

  而據說這樣超規格的賞賜就是張王發下來的,由此可見王上的心思。

  而面對這樣高的賞賜,蕭范心動嗎?心動。

  但他卻並不打算出首。

  其實現在的蕭氏已經是相當沒落了,只不過那一點家族傳下來的雅言和禮儀還顯示他們家族過去的輝煌。

  所以為了振興家族,蕭范更應該拿下曹操了。

  但蕭范卻明白他們家族一直信奉的道理是什麼,那就是一個「義」字。

  為了賞格,讓他去出賣一個為大漢戰鬥的貴族,那就是不義,他蕭范做不到。

  為了家族的傳承,去迎奉泰山軍是一回事;賣人求富貴又是一回事。

  前者他做了還有原由,後者做了,他怕自己死後去見列祖列宗時,會沒臉見他們。

  所以蕭范在一開始就打算裝糊塗,把曹操安頓了,然後送他去彭城。

  可白天接觸下來,這曹操真的不愧是豪傑之流,真的是過於殺伐果斷了。

  看來自己明天還是要陪曹操去一趟彭城,不然怕他又多疑了。

  只是此刻的蕭范哪裡知道,在隔壁睡覺曹操早就睜開了雙眼,死死地盯著他。

  那是何等冰冷的寒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