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誓書

  第786章 誓書

  在這片修羅場上,誰都是身不由己,誰都是無法主宰自己命運。

  置身在這片嘈雜、腥臭的戰場,李整就只有這樣一個念頭。

  這個時候,從望樓上跳下來的李泰焦急的跑了過來,他是李氏五軍最右翼的,隔壁就是李通的部隊。

  他一來,就對閉目養神的李整道:

  「族兄,李通他們軍出動了,咱們真的還要等在這嗎?」

  李整睜開了眼睛,眼裡閃過了一絲異色,他沒想到都這個時候,這李通還決定出兵,看來這個所謂的江淮豪傑真的是妥妥的政治白痴啊。

  他不明白嗎?你事情都做了一半了,然後半路不做就能得到寬恕了?別說袁紹是那種英主,就是一般人,對於這類有了心思的軍頭,那也是寧殺勿放的。

  這就好比一事,你都豎起了清君側的大旗了,甚至部隊都開到距離京城沒多遠的地方了。

  然後人家和你和談,你就真的和人家和談了,最後還退了回去,馬放南山。這是什麼?這就是痴愚啊,跟在這人的後面,那是真的命苦。

  而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民族,這類人的結果都是被「意外」。

  就在李整這樣想的時候,族弟李泰又開口了,這一次他說到了關鍵:

  「現在局面對本軍很有利啊,就我在望樓上看,中軍已經全面反壓了上去,而咱們東線這邊,我也看到文丑帶著重甲騎士壓了上去,怕這一次袁紹真的能翻盤啊。」

  說到這裡,李泰臉上的憂色幾乎化不開,他憂心道:

  「而一旦本軍大勝,咱們這般臨陣不發的,怕是要慘啊。」

  聽著李泰的話,李整的心中也是頗為焦躁,因為李泰說的是對的。那就是一旦袁軍贏得了這一次勝利,他們乘氏李家恐怕要被袁紹肢解了,甚至更加不忍言的事情,也可能會發生。

  這一刻,李整的腦子瘋狂在轉動,他甚至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那就是不如直接臨陣倒戈算了。

  既然已經惡了袁紹,那不如就一惡到底吧。

  而李整越是這麼想,越覺得這就是眼下唯一的破局辦法了,但這個心思他還不能和李泰他們說。

  這些人年紀都不算大,最大的也不過是二十四,這點年齒還不能接受殘酷的政治背叛,尤其他們還是屬於背叛的一方。

  其實說來李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壞了風水,或者是將氣運給提前消耗了。

  那就是雖然這些年李家越發紅火,從小小的地頭,再到土豪,再到把持巨野澤的走私網絡,可以說李家發展到這個地步,簡直就是一部家族發展的史詩。

  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就是家族的精英們普遍身體都不好。

  之前族內最有稟賦的大豪李進就是如此,其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即便不是死在那一夜,怕也是活不了多少年。

  而李整的父親李乾同樣是如此,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麼大病,反正就開始吐血,後來為了抵抗兗州盜匪,就病死在了軍中。

  而當時,李典還追隨在袁紹身邊。

  所以就李整內心中,他並沒有認為袁紹對自家有什麼恩惠,眼前這一切都是自己李氏族人用命掙回來的。

  也正是這一心態,事實上主導著他和袁紹的關係,那就是我不是你的部下,而是你的盟友,你讓咱賣命,就必須付出酬勞。

  而李整可能怎麼也不會想到,袁紹的酬勞會來得這麼快。

  ……

  李典衣甲沾染了點血,身邊的扈兵也比出發前要少了一人,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終於見到了族兄李整。

  有點諷刺的是,這是兩兄弟這些年來第一次相見。

  看著已經越發成熟的兄長,李典由衷的高興。

  他有很多話想和兄長說,但明顯此刻正事才要緊。於是,他將袁紹親筆寫就的誓書,以及一面金牌交給了李整。

  李整疑惑的接過誓書和金牌,在看了上面的內容後,整個人都震驚了。

  因為袁紹在誓書上,不僅許諾以一郡之地作為李氏的封地,還在誓書上一筆一畫的寫著「與國同休」四個字。

  此時的李整幾乎被袁紹的手筆給震驚了,但他還是稍微有點理智的,他問李典:

  「袁公這承偌可信嗎?」

  李典詫異了下,他不明白兄長為何這樣說,在他看來,一國之主的袁紹都親筆寫了誓書,還給了金牌,那肯定無毀諾的可能呀,不然人心還不散掉了?

  所以他很自然的點頭,說道:

  「袁公還是很有信譽的。」

  聽了這話後,李整沒有吱聲,而是將誓書放在了案几上,不再看了。

  其行止無不表達著一個信號,那就是我李整不信任你袁紹。

  看到從弟還不明白,李整嘆了一口氣,李典也是袁紹的牙門將了,卻一點政治機心都沒有,以後如何扶保家族?

  於是,李整談出這樣一番話:

  「五郎,誓言這種東西,對於強者是沒有約束的。今日他袁紹可以許下這樣的承諾,但日後他一統天下後,還會遵守嗎?到時候要收走封國不也就是一片尺牘即可?「

  見李典還要說話,李整擺了擺手:

  「五郎,日後你要多讀書,尤其是要讀史,我武家子弟如果只會弓馬,那永遠只能成為一條功狗。你可知當年高祖就曾許諾韓信為齊王,但結果呢?不過十年,便在密室中寸磔了韓信。韓信之鑑不遠啊!」

  「我李典自認為功不過於韓信,卻得了當年韓信都沒有的酬賞,你讓我如何能安?如何能信?為兄主持族事這些人,也有些許人生經驗,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賞過於功,災禍之始啊。」

  李整連番話打過來,李典都有點懵了,他不明白明明是一個好事嗎,怎麼在李整這邊卻成了災禍的源頭呢?

  他還想努力一下,卻講出這樣一句「樸質」的話:

  「袁公四世三公,與高祖不同。」

  此時的李整可能並不清楚,日後就在這洛水邊,一個叫司馬懿的世家子弟,會對著洛水發誓,然後成就了他司馬家的帝國。

  而李整在聽了弟弟愚蠢的話,哈哈一笑,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

  雖然袁紹的條件很有誘惑,但他知道,今日他收下這誓書,日後他李家一門恐怕都要去洛水岸邊走一遭了。

  看到族兄這般執拗,李典沉默了一下,忽然就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在周邊呵罵中,將刀把一轉,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李典痛苦的看著李整,然後直接就跪在地上:

  「兄,我李典受袁公所託來請兵的,今日這兵不發,我李典肯定是要死在兄長面前的,所以兄長你到底發不發兵。」

  帷幕內一眾李家人大驚失色,他們怎麼都沒想到李典就和失了智一樣,竟然為了袁紹那個外人,要威脅族長,甚至還要自戕在大夥面前。

  他們不明白李典是怎麼了。

  同樣費解的還有李整,此刻看著五郎跪在地上,神色堅毅,他毫不懷疑,如果他真的不發兵,這個弟弟會真的自戕在他的面前。

  他臉色鐵青,質問著李典:

  「五郎,你到底犯什麼癔症了,當年不是你和我們說,日後是我等武家的天下,要用刀劍來掙得基業。而現在呢?你不過就是在那袁紹身邊呆了幾年,就已經不顧家族未來去成全那袁紹了嗎?你,難道,要背叛家族嗎?」

  李整這番話,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擠出來一樣,宛如夜梟。

  李典看著誤會了自己的兄長,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他大聲喊道:

  「我李典從來沒有忘了家族,是家族生我養我。但正是因為我在袁紹身邊多年,我才知道袁公是一定會履行諾言的。所以請兄長務必收下這張誓書,為了家族發兵吧。」

  李整張著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就算袁紹可以踐約,那他的子孫呢?誰能保證他的後人不對我們下手?」

  李典笑了,他反問過去:

  「族兄,剛剛你還和我說不應該獲取超過功勞以外的獎賞,如果這一次發兵助得袁公得了勝利,那能給我家有一代一國之地,那就已經是滿足的了,您好期許我家獲得不世基業嗎?」

  看著李整有些鬆動,李典再接再厲,說道:

  「日後我家如何,自有後人來做,我們要相信後人的智慧。而說個再徹底的,眼下的條件已經是我家最好的選擇了,難道真的要投泰山軍?到時候六代祖先積攢的家業就要在我們這一代斷送嗎?」

  「兄長,你真的甘心嗎?」

  此時,李典終於反客為主,他的一番話決然不是只對李整說的,而是對在場的所有李氏族人們說的,至於效果如何,只看到眾人齊刷刷的看向李整,就可知道了。

  這一刻,李典終於展露出他不凡的能力,或許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他的表演罷了。

  李整萬分糾結,他的確有被李典說服到,但就這樣出兵,那以後的未來真的就系在袁紹的良心上了。

  袁紹有沒有良心,他李整真的不知道,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對面的張王絕對比袁紹要有良心。

  即便他們在戰後交出土地,但李整相信他們李氏未來一定能在新朝獲得一席之地。

  但眼下,李整也真的有點不敢選了,這一次選錯了,李家就真的完蛋了。

  而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外面又奔來一將,那是前軍李憲的牙將,他一來就告訴眾人一個驚天大消息:

  「東線的泰山軍在文丑的甲騎衝鋒中崩潰了。」

  這話一落,所有人都驚得站了起來,甚至剛剛還跪著的李典也歡喜的跳了起來,不是他們不矜持,而是他們明白,此時泰山軍的東線崩潰,那以點帶面下,它整條戰線都穩不住的。

  只要這個時候袁紹的中路軍發起衝鋒,那勝利就一定屬於袁紹。

  所以此刻已經不是李整要不要選了,而是他必須,立即出兵,這樣才能守住現在手上還有的東西。

  於是,一眾族親大將全部,無一例外,都勸說李整發兵。

  此刻,李整縱然再想說個不字,也做不到了。

  他只能甩下手臂,沮喪的說道:

  「只希望我等今日之決定不會被我們後人責怪吧!」

  說完,李整掩面哭泣。

  而這個時候,李典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走到李整的旁邊,取下他的令箭,大吼一聲:

  「全軍出擊!」

  接著,帷幕內,所有軍將大聲呼喊,旁邊的小鼓手敲打起了清脆的出戰鼓,帳外聽到鼓聲的大鼓手們,紛紛起身,開始敲打著牛皮大鼓。

  四十面牛皮大鼓擂起,鼓聲驚天動地。

  已經休息了幾乎半程戰事的李氏軍團,終於在這一刻出兵了。

  五軍在各自軍主的調度下,向著對面的混亂的東線戰場挺進。

  ……

  幾乎就是同一時間,一直關注著李氏軍陣的袁紹,忽然看見那邊的旗幟正在晃動,然後就不約而同的向著北面壓去。

  此刻的袁紹幾乎歡喜的跳了起來,他雙手一拍,對許攸等人道:

  「曼成真是救了我等,爾等記下我口敘,我袁家必不負李典世代子孫。」

  話落,一陣幕僚們都在讚揚著袁紹和李典的君臣相得,只有人群中的程昱卻在冷哼:

  「這袁公看來也有點高祖之風,這明顯只提了李典,卻絕口不說乘氏李氏,更不用說李整了。也不知道那李典是用了何等手段,說服了李整做了這樣愚蠢的事來。之前看那李整不是很聰明嗎?怎麼這個時候糊塗了?」

  在他看來,如果這場決戰真的是袁紹贏了,那李整無論出不出力,最後的結果也是註定的。

  那就是李家大部分的人都會被清算,只有李典把持著最後的李氏。

  其實李整這些人真是慘,如果他們能再堅持一下,他們可能就會看到不一樣的戰場形勢。

  因為就在剛剛,作為抵禦西線泰山軍反撲的最後一支兵團,紀靈軍團終於全軍覆滅。

  在那一刻,袁紹幾乎就要輸掉整場戰爭,而現在,形勢發生了驚天逆轉。

  只是可惜了李整,你幾乎是拿全族的性命在去救袁紹啊!

  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