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4章 暗流
弩炮被點燃升起了裊裊的煙火,直上雲霄。
一直觀察這邊方向的袁紹看到了,隨後哈哈大笑。而他一笑,左近的幕僚、軍將們也都附和著笑著。
此時,時間已經快到未時,袁紹一行人都還未用飯,早上那碗讓袁紹吃香了的小米粥,這會早就消化得一乾二淨了。
但就是這樣,袁紹都沒讓人準備飯食,而他不吃,一眾幕僚們也只能陪著他一起餓肚子。
之前,泰山軍布置在東北面的弩炮陣地,一直壓著袁紹的中路本軍打,不然占據著兵力優勢的中路也不會扛不住兵線。
所以,袁紹就讓帳下一員悍將帶著三百突騎去襲擊那處弩炮陣地,此刻見那裡果然燒起了濃煙,他也就以為是部下們行動成功了。
而一旦鬆懈下來,袁紹立即就感覺到飢腸轆轆,於是他大笑一聲,對帷帳外的赤心隊吩咐道:
「將食物都端上來,就在帷幕里用飯。」
而話音剛落,帳外就進來了十幾個身著絳紅色軍衣的赤心隊武士,他們人手端著一盆羊肉,端到了帳內每個人面前。
實際上,袁紹的內廚早就燉好了這些羊肉,只是因為袁紹一直不吩咐,所以才一直放在灶頭上保溫。
袁紹的內廚是一群汝南廚子,有三個大廚,十位幫廚,都是世代服務於袁家的,所以縱然是戰場環境有限,他們依然儘可能的整出美味來。
就現在這燉的羊肉,不光燉得稀爛,隨便一拉就能脫骨,肉質肥美多汁,又因為加上了些許特別昂貴的香料,所以一點也沒有腥膻味。
所以,當燉肉放在眾人面前時,就是矜持如許攸的,都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不是他們不體面,而是袁紹讓他們大早上就喝一口水米粥,屬實是過分了。
因為心情好,袁紹胃口大開,先是抱著湯猛吸了一口,隨後用手抓著羊排,開始咀嚼。
這邊袁紹開始了,其他一眾謀臣軍將也開始風捲殘雲起來。
戰場戰機瞬息萬變,也用不著在乎吃相禮儀了。
而這瞬變,眨眼間就到了。
先是許攸喝了一口湯時,不經意地看向了那邊的黑煙,而越看其人眉頭越皺,終於最後他違背了自己的原則,開口就是:
「主公,這黑煙看得怕是不對吧,敵軍弩炮陣地至少得百餘架次吧,如果那等規模的木頭被燒了,燃起來的黑煙絕不是這點,我們得讓赤心隊再去前線看一下。」
說真的,這番話真的是違背許攸的原則了,因為在他的行事風格中,這種報憂的,尤其是袁紹剛剛還大喜就報憂的事情,許攸是決然不會做的。
但這一場大戰,許攸是深知道他們是輸不起的。如果說那些潁川士還能依靠家族傳承在新朝立足的話,那他許攸只能依靠袁紹。
那邊,袁紹聽了這話時,嘴裡正嚼著一塊羊肋排,整個人明顯頓了一下,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燒起的黑煙,然後將肉扔到了盤子上,最後淡淡的對外面的赤心隊說道:
「去一人到陣前,看那邊怎麼回事。」
之後,袁紹就坐在馬紮上,什麼話也不說,肉也不吃了。
而大夥看到這樣子,也只能默默的將眼前的羊肉推開,一同等候。不過在他們的心中,卻沒有對許攸有埋怨的,因為他們知道許攸可能說的是對的。
袁紹同樣焦躁,在等的時候甚至連馬扎都坐不住了,時不時站起來咂嘴。
他出門宮門,這種行為是決然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的,但在這個時候,卻出現了。
很快,赤心隊就回來了,他們將之前陣前發生的都說了,尤其是連最後突擊的江淮騎從在陣前投降的事情也說了。
此刻,袁紹整個臉都是漲紅著,他彎腰一把掃掉了案几上的羊肉,接著一腳將案幾踹飛,在那大罵:
「趙霈真的是個廢物,李通更是廢物,你們都是一群廢物。」
此刻的袁紹整個人都狂暴了,他一邊踢飛自己能看到的一切,一邊用最惡毒和最不體面的話咒罵著那些軍將。
甚至他罵趙霈還要罵得更多一點,此人就是之前奉袁紹軍命組織騎隊去襲擊弩炮陣地的騎將,他怨恨於趙霈讓自己丟了大醜。
隨著袁紹的發泄,帷幕中坐著的軍將各個靜若寒蟬,他們都低著頭,除了少數幾個默默將羊肉挪到身後的,其他都不敢出大氣。
很快,袁紹發泄完了,在一片狼藉中委頓的坐在馬紮上,看了一圈低垂下的腦袋,這一刻,他有點慌了。
雖然現在前線的各項消息都沒有匯總過來,但只是目前的情報就知道,現在他們已經處在劣勢了。
他心憂的是下面的這些軍將們是沒盡力啊,怕是有了別的心思,不然敵軍的人數只是自己的一半,怎麼可能打成這樣?
這一刻,袁紹還在單純的以為他是優勢的一方呢。
其實也不怪人家單純,袁紹自己的經歷就是這樣的,靠著優勢兵力,雄厚的家底,政治優勢,所攻無有不破。
這個時候,袁紹忽然感嘆了一句,他不應該將本陣放在坡後的,雖然安全了,但對於前線各陣的情況卻反應遲鈍。
此時前方戰線東西十餘里,他根本不可能指揮什麼,只能由各軍軍將們自己臨機應變。
有限的下令,還是之前讓西面的淳于瓊調度一個軍過來作為預備。
此時的袁紹並不知道,正是他的那個命令,引起了西線的雪崩。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前方主持中軍軍事的邯鄲商親自縱馬奔了過來,他直接闖入袁紹的軍帳內,看到滿地狼藉後,下意識縮了一下腦袋,然後才硬著頭皮對袁紹道:
「主公,剛剛袁術自己一個人單騎入軍,說西線戰場已經支撐不住了。」
袁紹的臉一下子白了,他甚至腦子一片空白都沒有回邯鄲商的話。
這個時候,許攸一腦門的汗,抓住邯鄲商的袖子,呵問:
「怎麼會這樣?西線我軍比對面足足多了四個軍,他們怎麼可能會崩呢?」
邯鄲商腦門也在滴汗,作為前線統兵大將,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西線土崩意味著什麼。
扯著乾澀的喉嚨,邯鄲商嘶啞的說道:
「那裡發生了什麼,誰也說不清,但目前就只有淳于瓊和紀靈的兩支部隊在支撐,所以混亂目前還局限在西線,可再晚就不知道了。」
其實邯鄲商最後一句話就是在暗示許攸,讓他勸說袁紹早做打算。
許攸如夢初醒,轉頭就要勸袁紹走,可話還沒張口,袁紹猛然站了起來,他赤紅著雙眼,對在場的所有軍將大喊:
「現在到了全體諸公親自出馬的時候了,這一次我們主攻正面。向前,向前,向前!」
最後,袁紹還嘶吼一句:
「此戰,諸公與我當死在陣前,誰敢退一步,某就要誰的命。」
諸將齊齊起身,對袁紹唱喏,之後就出帳部屬所屬的部曲,準備與袁紹一同出擊。
但就在這個時候,許攸忽然跳了出來,對在場的軍將們告誡道:
「你們回各部後,剛剛發生的事情一句不得多說,就告訴部下們,兩翼已經取得大勝,正要我中軍一錘定音。」
眾軍將當然明白許攸的意思,雖然臉色難看,但依舊點頭遵令了。
而在眾將陸續退走後,邯鄲商也對袁紹和許攸等人頷首,隨後就趕回中軍繼續主持戰事了,現在袁紹的直屬帳下軍要出動,他要提前趕到戰場為他們留出通道。
等邯鄲商一走,許攸眼神複雜的看著袁紹,他知道袁紹剛剛的選擇不能說是錯的,因為在這般混亂的戰場,主帥如果能出現在戰場的第一線,那對於己方吏士們是一種莫大的提振。
可這也是一步險棋,因為一旦袁紹的旌旗由後方移動到前線,那袁紹就再也不能走了,因為那時候全軍都能看到,一旦袁紹跑了,整條戰線必然全部土崩。
當然,一旦袁紹的旌旗出現在前線,不用說,那些泰山軍必然會猛攻這邊。到時候,袁紹承受的壓力也就大了。
如果是過去,許攸會是認為袁紹有著公卿子弟們少有的英雄氣,為了贏,不惜性命。但這一次,許攸看著赤紅雙眼的袁紹,怎麼都感覺他就如同輸掉一切的賭徒。
他在內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對袁紹道:
「主公,咱們也出發吧。」
袁紹嗯了聲,然後遲疑的問了一句:
「也不知道,鞠義現在如何了?」
許攸愣住了,隨後搖了搖頭,就跟在袁紹後面,出了帷幕。
在外面,赤心隊武士們已經高舉著袁紹的旌旗等候在那裡,還有一架肩輿停在那裡,等候袁紹上來。
但袁紹並沒有選擇乘坐更舒服的肩輿,而是翻身上馬,然後在眾武士們的簇擁下,高呼著出擊號子,沿著行軍道開始奔跑。
在路上,駐紮在本陣附近的營頭開始陸續匯合進來,他們在前頭那面「金穗標」旗幟的引領下,士氣高昂的趕赴前線。
而他們則並不包括那些深知內情的帳下將們,這些人恐怕是明白,這一次真的是要共赴黃泉了。
……
在距離戰場三四里外的後營,不斷有受傷的袁軍吏士被送到這裡來治療。
這會,幾個衣袍散亂的軍吏架著一個受傷昏迷的軍將退了下來,他們一過來就大吼:
「人呢,趕緊來醫將,快來救我家郎君。」
其中一個在看到一名正在給傷員裹傷的醫匠,更是直接上去,一把就將他拎了過來。
被拉過來的醫匠正要發脾氣,可在看到這群頭裹著黃巾的武士,膽氣一下子就弱了下來,他知道這群人是左護軍的黃巾殘黨,最是蠻橫。
於是,醫匠只能老實就範,可在看到那受傷的軍將後,他整個人一驚,忍不住道:
「這是周軍主?」
沒錯,眼前昏迷受傷的正是左護軍左軍主將周斐。
這名醫匠之所以認識周斐,就是因為他受過周家的恩惠,所以此人還算是周家的半個門客呢。
於是,醫匠趕忙吆喝手下們清出一片地方,先給周斐治療。
只是此人並沒有看見,那些黃巾軍將在將周斐送到後,並沒有直接回前線,而是在一個雄壯的武士的帶領下,七拐八繞的走到一處軍帳。
這些人被帳外牙兵認出後,就帶著入帳了,而裡面,已經有十餘名軍將盤腿坐著小聲的商量著事情。
如果袁紹這個時候在場的話,就會赫然看見這群人中被圍在正中間的正是韓馥。
那個被袁紹嘲笑為只能帳下跳舞的韓馥。
那些個黃巾將入內後,和在場的大夥頷了頷首,就找一塊空地也盤坐著。
因為商量的事情過於機密,韓馥的軍帳是那種全封閉的,甚至連燭火都沒有點,這會帳內一片昏暗。
也是在這昏暗中,韓馥開口問那個打頭的黃巾軍將:
「裴大,現在前線是個什麼情況。」
沒錯,這個裴大正是黃巾殘將裴元紹,因為缺乏海製品,裴元紹在這個昏暗的環境下是看不清的,他只能就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道:
「袁軍完了。」
然後他就將自己看到的情況和在場這些叛黨說了。沒錯,包括韓馥在內,這個軍帳內的所有人都是叛黨。
他們或不滿於袁紹,或知機的判斷出泰山軍才是定鼎天下之人,想要在最後一刻換船。
而湊巧的是,當時巡查的蘇飛在死人堆里救出了一名泰山軍軍將,此人竟然還是大桑里張氏的族人,是泰山軍體系中妥妥的核心。
於是,一股暗流就在袁紹軍中蔓延,先是只有蘇飛等有限的低級武吏加入,後來等韓馥也主動靠過來後,這股反亂勢力也正式成了氣候。
至少從目前在場軍吏來看,反叛方至少在後方是占有絕對數量的。
而韓馥就是這夥人的領頭,因為當年韓攸的事情,整個韓氏被袁紹打壓,有些族人選擇了隱忍,而韓馥卻選擇反抗。
不是韓馥有多烈性,實在是袁紹太侮辱人了。他竟然讓一個驕傲的王族子弟,在眾人面前跳舞,這是何等的羞辱?
但即便組織起了這樣一支反叛力量,韓馥的心中依舊是對起事是猶豫的,在他的心中,他也不大認為泰山軍能贏。
所以在後方,韓馥心中是頗為煎熬的。直到裴元紹送來了準確的戰場情報,他才終於放下了心。
之後,韓馥又和一眾人商量了起事時間,渾然沒有在意到,在他的身後,他的兒子韓讓則思緒萬千:
「也不知道阿燾還活著不。這個時候,家鄉的桃花也快凋完了吧。再不回去,就要錯過今年的桃花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