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渡河

  第755章 渡河

  太武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卯時。

  四千六百七十三名拱聖軍吏士開始渡洛水。

  洛水這條古老的,滋潤著華夏最早的文明。實際上,拱聖軍將要踏上的伊洛兩河地就是華夏文明的核心,兩千年前的二里頭文明就紮根在這裡。

  只是可惜,千載光陰逝去,這些人再不能知道這片土地的偉大,他們只單純的將這裡視為一片絕好的戰場。

  這就是人,沒有歷史的記載,這些人生不過三十年的動物是永遠也無法積攢出超脫的智慧的。

  張南氣喘吁吁的踏在洛水南岸的一處灘涂上,眼神警惕的看著前方。

  這個時候,因為薄霧的影響,洛水南岸的能見度並不高,在霧中時隱時現的林木怎麼看都怎麼像是敵軍。

  這不能怪張南草木皆兵,而是因為他這邊登陸的地方是敵軍熟悉的,只要對面不傻,就一定會在這片地方阻擊他們,以壓制他們的渡河空間。

  但可能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半個時辰後,當拱聖軍全軍渡過洛水,都沒有一點敵人出現。

  於是,張南想了一下,還是按照預定的計劃趕往東陽亭。

  那裡是他和謝弼、郭默兩軍會師的地方,並在那裡構建前營陣地。

  時間的流逝,將張南摧殘成了一個胖夫,但也磨鍊了他的智慧。

  在一眾老泰山將中,張南的能力是被低估的,這也和他不願意出挑的性格有關。

  但知道他的人都了解,這是一個靠機智、果斷和迅捷取得赫赫戰功的戰將,任何敢於小瞧他的敵人都必將後悔。

  從渡口到東陽亭這一路,大軍一刻不停,但因為這裡的道路實在泥濘走的非常艱難。

  終於在卯日末的時候,張南已經可以遙見薄霧內的驛亭輪廓了,前頭有哨騎奔來,告訴張南他們在前頭抓住一個迷路的敵軍。

  很快這名袁軍甲士被帶到了張南面前,經過拷問得知此人是袁軍前護軍的一員,此前行軍的時候趁機做了逃兵。

  但因為大霧的原因迷路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竄到了這裡。

  他向張南說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信息,如前護軍的主帥是誰,大概有多少兵力,他離開時軍隊的位置。

  說完這些後,此人以性命作為保證自己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並請求能給自己一筆路費回家。

  張南同意,給了此人一筆路費,不過倒是讓他留在了軍中。畢竟他可不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之後,在得知敵軍可能就在自己前面五里外,張南立即決定各營加速行軍,迅速拿下前面的東陽亭,並在那裡堅守等候後續友軍的到來。

  原先張南是一直坐輦隨軍的,畢竟他這個體型在那裡,就是走路也跟不上隊伍的。此時為了加速前進,張南找來了自己的戰馬,決定縱馬行軍。

  可在上馬的時候他卻出了個不小的洋相,他的扈兵薛端在幫他上馬的時候用力過大,幾乎將張南翻到了另一邊。

  這薛端的父親是董訪以前的舊部悍將薛真的弟弟,他兄長當年在打居庸關的時候立下了赫赫勇名,而這小薛甚肖其兄,也是個猛漢。

  只是他這一下也過於猛了些,張南頂著個圓肚,好不容易才從側面翻正過來。

  而一坐定他就罵了句:

  「小鬼,要死嗎?你對我這樣體型的,能不能再輕點?」

  薛端訥訥,滿臉漲紅。

  而張南舒暢地罵完薛端後,然後非常靈活的駕馭著戰馬追上了隊伍,在前方,戈矛林立,甲士如流。

  也是在這裡,張南第一次得知自己此戰的對手是一個叫張郃之人。

  沒想到還是一個同姓的。

  ……

  晨日初,大概是人一天要早食的時候,但是張郃的前護軍上下卻依舊吃著點乾糧,不知道是否要繼續前進。

  此時,天色開始明亮起來,陸續開始有雲朵出現,時不時就有一些細風吹拂過來,給這些袁軍帶來涼意。

  不得不說今天的確是決戰的好時候。

  現在的陽光還不烈,但已經可以預見今天地面應該很快就能幹燥,因為伊洛河間地本就是沃野,有著非常發達的排水系統。

  但此時的張郃卻心事重重,因為他發現至今為止,好像都沒有接收到友軍的消息。

  按照常理,此刻在他的東面應該是有李通的軍團的,他們軍作為後護軍本來就是駐紮在伊洛水的交匯地,所以在和張郃他們一起渡河時,需要負責東面的戰線。

  而現在,他都已經渡河一個時辰,也抵達了預定的河間戰場的中部,但預定的李通軍的哨騎依舊沒有前來。

  這就讓張郃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東面出了什麼意外。

  其實這一次決戰中,張郃是知道己方在戰線布置上是有問題的。

  此時在河間地這裡,洛水以北和以東都是有泰山軍的部隊的。

  在他們的北面,有河陽三城,那裡的泰山軍可能會南下襲擊己方陣型的北面,而在東面,泰山軍在很早以前就占據了偃師、鞏縣、虎牢這些地方。

  據說負責東面的敵軍主將叫樂進,從其拿下京都以東不過五日,就可見其人用兵是偏奔襲的。

  所以樂進那邊也有可能會回師京都,並襲擊己方陣線的東面。

  其實從這裡就可見,與其說袁軍是包圍了京都,不如說是袁軍是被泰山軍三面包圍了。

  但張郃還是認為這一戰有的打的,那就是至少在河間地這一線,己方的兵力是具有壓倒性的。

  他們陳公國參戰兵力在八萬多,而南陽友軍在三萬左右,總兵力幾乎是對面的一倍。

  本來兵力多寡只是影響戰爭的一個因素,甚至不是決定性的。但偏偏對面的泰山軍還選擇了最適合大兵團決戰的地方,那就是在廣闊的河間地決戰。

  如此,他們這一方就能完全將自己這邊的兵力優勢給發揮出來。

  但現在友軍的失聯讓張郃樂觀的心態有了些不安,他喊來自己的令兵,叮囑他帶著騎隊向著東面哨探,務必要找到李通他們軍。

  他還讓哨騎帶上了自己的口信:

  「按戰前陳公所畫,你部應該在晨日就應該與我部取得聯繫,並向我部靠攏。我可不追究你失期的責任,但你必須將功折罪,驅趕走可能出現在你前方的敵軍,並在東面和北面建立哨道。」

  張郃的口吻是比較嚴厲的,甚至帶著點上對下的意思,但他自覺是合理的,因為按照陳公國的軍法「克日會戰,或計會軍事,後期者,斬!」。

  換言之,李通的性命實已在他的手裡了,安敢不用命?

  令騎記下張郃的口令後,就接過張郃手裡的傳信牌。

  這塊牌子是有非常複雜的形制的,各軍都有傳和收兩塊牌。只有令騎的傳牌能與李通手裡的接信牌勘合在一起,才能確認這哨騎的身份。

  在這一點上,繼承自漢制的陳公國是要比泰山軍這邊要嚴密些的。

  因為泰山軍這邊依舊是用金箭來傳遞軍令和行軍信號,但泰山軍之所以如此卻是因為他們主要是用機密的文字來傳遞,而不僅僅是口傳。

  如張王傳令各軍主就會用金字圓形乘驛牌符,配書面畫押。而各軍主下發到各營,就是銀字圓符,配書面畫押。

  而陳公國這邊依然是用口傳的形式來傳遞機密要報。每每有令,則就帳下武士聽令傳報。

  當然,能作為一軍哨騎的自然也是口齒伶俐者,一般而言是很少會傳遞錯軍令的。

  所以在這哨騎又複述了一遍口令後,其人才膝行撤下,帶著一支二十騎的哨隊向著東面奔去。

  此前因為沒有得到友軍的消息,張郃擔心孤軍深入就下令各營原地休整。

  此時,他倚馬環視各營,只見無垠廣闊的天地間,各色旗幟纛頭隨風飄揚。

  有白地黑字,書「黃」字的旗幟,那是自己的黃忠的三千江夏兵;有雙赤月的,那是滿寵的四千兗州兵;這是兩個服色最統一的兩個軍,至於剩下的四千梁沛兵,三千廬江兵都是旗幟散亂,穿什麼樣的都有,樹什麼旗的都行。

  這就是前護軍的現狀,在他麾下的一萬五千兵中,第一梯隊的自然是自己的基本盤兩千騎不到的北府騎士,第二梯隊的是黃忠和滿寵兩個軍,這兩個軍都是老卒,也是陳國未擴軍前的老軍伍,服飾統一,這人數合計在七千。

  然後剩下的什麼梁沛兵,廬江兵都是一些雜兵,都是地方上糾合而形成的軍隊,都補充到了他帳下。

  本來前護軍是有淳于導的五千邵武軍的,還有堪稱一流的先登死士,論戰力是當之無愧的全軍之首。

  但等他張郃接收過來的時候,先是淳于導被重新整編回上五軍,然後先登死士也被袁紹收編到了中護軍。

  精兵被調走了,然後補充進來的就是一些梁沛、廬江的地方兵,你讓張郃如何高興得起來。

  但他也知道情況就這麼個情況,他知道袁紹本就忌憚前護軍,如何還會讓自己再接受一個完整的前護軍呢?

  就在他做此想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東面有一群兵,行走坐臥皆有陳法,不是個鄉野貨色,於是問左右諸多將:

  「那黃面旗下服紅半臂者,何軍?」

  一個幕僚眼神好,眯眼看了半天告訴張郃:

  「軍主,那是梁鄒侯之後武端的部曲。」

  其實倒不是這個幕僚能看到武端這人,而是他認出了那支軍隊樹立的旗幟。

  在朝廷的經制之軍還好,只會樹立主將的字旗,但在這些部曲中,必然會樹立象徵著個人、家族和權力的徽旗。

  他們有的表明一段典故,有的敘說一段歷史,有的則是主將曾任過的顯要官職,在一定程度上,這徽旗甚至比這些人死後的墓碑還要重要。

  而這個幕僚就是汝南人,對於豫州各家的徽旗是相當有研究的,所以才能直接認出來。

  張郃自己就是當年高祖分封功勳的後人,所以當然知道這梁鄒侯是高祖時的武虎的後人,於是大有好感。

  他對左右感嘆:

  「到底是我爵侯之後,用兵有道。」

  說完,張郃就吩咐後勤取百柄精鐵刀送過去,就是嘉獎那武端的。

  他現在需要給梁沛兵和廬江兵一點動力,而這武端就是正好的典型。

  就這樣,微風吹拂中,袁軍的前護軍就這樣在河間地的中部等待,等待那李通和李整傳來消息。

  ……

  此時,直到晨日初的時候,李通的後護軍一萬八千人終於早食結束,開始準備渡伊水了。

  在他們面前,伊水從西南緩緩流下,然後在這裡與北面的洛河交匯,形成了伊洛河,繼續向北流淌。

  眺望著北面的伊洛河間地,即便是不懂堪輿的李通也能看出這個地方的王者氣象。

  如果說京畿為天下之中,那這河洛河間地就是京畿之中。處在伊、洛兩水的懷抱間,背有邙山,正是背山面水、負陰抱陽。

  再看這河台地沿著邙山方向不斷抬升,正如一片高崗,誠可謂:「臨河而不憂澇,靠山而不憂旱,左右有翼,進退有據。」

  所以李通暗嘆:

  「這地方用來廝殺真的是浪費了,這明明就是王者之居啊。」

  其實李通並不知道,當年夏人就是建都於此,此地也就被稱為「有夏之地」。

  此時大軍正陸續過河,按照李通的調度,最前抵達對岸的是陳武的廬江上甲營。

  此後逐次為劉靖的汝南營、吳碩的江夏營,以及丁奉率領的中軍,最後是後軍的陳恭。全軍一共一萬八千人,悉數過河。

  李通的後護軍是比較純粹的淮汝集團,軍中各級將校幾乎都是來自汝南、江夏、廬江這三個郡。

  其中陳武和丁奉都是廬江的大豪,是李通親自延攬招納的。而吳碩和陳恭都是江夏人,也是他自己當年的舊部,只有劉靖是汝南人,算是袁紹空降過來的。

  從這個配置中就可見李通對於後護軍的掌控力度。

  說個不忍言的,李通就是現在將隊伍直接帶走,後護軍上下也不會有幾個說不的。

  在後護軍這裡,他李通就是天。

  但李通並沒有因此妄為,在他的心中,他對於袁紹是比較感激的,因為袁紹給了他這樣的淮上水賊機會,讓他從帝國的底層一躍而成統治階級。

  現在只要打贏這一仗,日後封侯拜相也是等閒。也只有在陳公麾下,他李通才能實現這個夢。

  所以在這一刻,他和袁紹的利益是一致的,那就是打贏此戰。

  至於什麼泰山軍是為窮人做主的隊伍,對不起,他李通可不是什麼窮人。

  於是,當陳武這個軍過河後,第一步就開始派遣哨騎往北面搜索。

  所以很顯然,李通和張郃可謂不謀而合。

  要防備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