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正道

  第753章 正道

  張小爹一聲命,這十四個倉曹長們算是跑斷了腿了。

  泰山軍的糧台可以分為三處,一處為京都北面的邙山大營,從鄴城和太原運送來的輜重全部會運到邙山大營儲備,然後再由總糧道應各軍所需從邙山大營調撥相應物資。

  而第二處就是太倉,太倉作為漢家百年的積累儲備自然是豐厚的,但其實泰山軍的曹吏們檢點後卻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多,估計也就在數百萬石左右。

  這裡面的原因並不複雜,首先就是天下大亂的這些年,京都的漕運已經斷絕了,再加上各諸侯只有徐州和江淮那邊依舊貢輸,實際上這幾年關東朝廷都是在吃以前的老本。

  而這幾年又是關東朝廷最耗費糧食的時候,數次大戰都需要數十萬石糧草,這些都大大消耗了太倉的儲備。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關東朝廷的太倉管理太過於顢頇了,大量的陳粟因為管理不善而腐爛不能用,當然就不確定是真的顢頇還是故意的了。

  與之相輔相成的就是,大量的太倉糧在被啟倉後被發現,除了最上頭是粟米,其他的都是沙子。

  太倉的真實情況被告訴了張沖,這讓張沖再一次回憶起他初運押漕糧的所見所聞。

  如此,他也就釋然了,這大漢原來早就爛掉了。

  所以剩下的太倉糧也就繼續留在了太倉,用以供應京都的十餘萬人口。

  而及時供應前線十四軍的就是泰山軍的第三處糧台地,金墉城。

  其實無論是金墉城還是北邙山大營都距離泰山軍大軍有點遠,並不適合作為泰山軍的總糧台。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要儲備這樣規模的糧草,不放在北邙山和金墉這樣的堅壁中,誰睡覺都不安穩。

  張沖可不會忘了,歷史上烏巢的錯誤,雖然那個錯誤是對面那袁紹犯下的,但張沖可不想讓對面能這樣翻盤。

  在這個時代,要想供應大軍補給是技術難度非常高的事情。

  泰山軍的後勤供應能力無疑是強於對面的袁紹的。因為他們有一支專業的軍需吏,有龐大的隨軍壯丁,又在數次大戰中總結出來的教訓,但縱然就是這樣,依舊有不少部隊會挨餓。

  這就是現狀,運送軍糧時,拖延是時時發生的。其實當年關羽北伐的時候,就因為後路被水決了後,補給中斷,所以從那個時候泰山軍就開始令各軍隨身要備足十日之糧,就是應對這種情況。

  而現在,張小爹要讓全軍將士們吃肉餐,這裡面就不知道有多少複雜的工作要做。

  全軍參戰吏士七萬人左右,隨軍的民夫大概在十萬,按照作戰吏士一隊一頭豬,民夫百人一頭豬來算,這就需要,嗯,很多豬。

  其實這些倉曹吏也就是會個簡單運算,這種設計雙變量的數學運算已經超過了他們的心算能力。

  但言而總之,要完成小爹這個任務,非得讓他們忙脫層皮不可。不過就是折了半條命又如何?

  這是己方大決戰的關鍵時刻,他們還不能讓上前線的弟兄們吃頓肉,那他們不如死了得了。

  ……

  總糧台的大部分曹吏都留在北邙、金墉兩個糧站,但在洛水前線的辟雍有一個小的分站。

  辟雍這裡四面環水,是天然的物資中轉站。

  泰山軍就依靠著京都外圍的護城河將數以萬石計的軍資運送到辟雍,然後由這裡的附從、征夫接受來自船上的貨物、卸貨並重新包裝軍資,然後由大群僱傭來的挑夫、車隊運送到洛水前線。

  這些車隊都是成群結隊,由泰山軍這邊的曹吏來擔任把頭,然後按照提前規劃好的路線發運軍資到各營。

  在這條路上,總是伴隨著偷竊、爭吵和懲罰。

  有些征夫會私自偷竊車上的糧秣,有些更是起歹心要連車一起逃走,泰山軍曹吏的人手並不足,所以並不能有效的制止這種情況。

  其實這也是很多泰山軍的曹吏們第一次遇到,以往他們在河北運輸糧秣的時候,地方不僅踴躍報名,甚至路不拾遺,展現出高超的覺悟。

  反倒是到了京畿這地方,號稱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卻儘是遇到了一些刁民。

  於是這些泰山軍曹吏們更只能感慨一句:

  「這漢亡的不冤。」

  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之所以河北士民們會展現這樣遠超時代的覺悟,不是他們真的就是一群道德高尚的人,恰恰是因為泰山軍在河北全面完成了分田。

  河北各郡縣因為土地平整,所以幾乎都實行的是公社制,在將此前的里社合併為鄉社後,泰山軍已經取代了過去的宗族和豪族成了新的權力中心。

  那些被派出去支前的征夫不僅會獲得相應的工分獎勵,還能得到鄉公所的幫助。這種幫助既有榮譽的,又有實惠的。所以人人都踴躍之前。

  其實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小偷小摸是很常見的?因為熟人社會中本來就沒有多麼清晰的私有財產,所以占公家便宜完全都是下意識的行為。

  但為何河北士民可以杜絕或者很少做這些貪墨呢?還是因為不值得。一旦這些行為被告發或者查獲,不僅連累自己,可能家裡的土地也會被收走,那才是得不償失。

  所以老百姓心裡都有一筆帳,就看值不值。

  而泰山軍在京畿地區徵發的黔首在偷竊上屢禁不止也是這個原因。就是因為泰山軍至今未能在京畿地區形成有效的分田。

  因為袁紹反攻的太過迅速,至今為止泰山軍還只能對新安以南,大河以南的部分地區進行分田,但泰山軍對人力的要求太過於巨大了,光靠這個地區的征夫是完全不夠的。

  不過,泰山軍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泰山軍真的發錢。

  從太倉起出來的算錢被源源不斷的用於招募壯夫上,每個人走了幾趟,運了多少貨都是實打實的,錢也是實打實的給。

  再加上泰山軍對戰後分田的許諾,以及對京畿貴族們重返的恐懼,讓這些征夫們還是非常樂意幫助泰山軍的。

  畢竟就從幹活給錢這一點來說,泰山軍就不知道比過去的漢家強到哪裡去了。

  在今日的黃昏時分,最後一批次的征夫們終於頂著大雨將生肉運到了洛水前線。

  他們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泰山軍在洛北的大營,他們看著那橫亘十餘里,連綿不絕的營盤皆驚愕地發呆。

  直到前面各營因為聽說晚上要加肉而歡呼時,他們才被驚醒,然後漲紅著臉將一批批生肉運到營內。

  打開一層層稻草,各營的輜重兵將一塊塊生肉搬運下來後,整個營地的士氣到達了高潮。

  其實泰山軍的總糧台為了這頓肉是真的盡力了。

  早在十多日前,那些曹吏就分頭往京畿各村社奔走,去尋找能有雞、鴨、豬、羊賣的地方。

  也幸虧京畿地區一直以來都比較富庶,再加上大部分戰事都是圍繞在京畿城防,廣大的鄉社並沒有得到破壞,所以才有了這麼多的肉食儲備。

  因為這些東西本來就是要日常供應給京畿內的公卿士族的。

  但並不是說有那麼多儲備就能買到的。

  這麼講吧,儘管泰山軍三令五申要求禁止強征老百姓的物資,泰山軍的這些曹吏們也有足夠的錢購買,要買這麼多肉都是很難辦的。

  因為無論是什麼時候,有餘糧的老百姓或者土豪都會在軍隊的人到來前就將糧食埋起來,將牛羊趕到山裡。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經驗最豐富和最會溝通交流的曹吏才能判斷出一個里社到底有多少隱藏資源。

  不得不說,老百姓都是有一種狡猾的,即便他們知道眼前的這些泰山軍曹吏是好人,他們也期盼著這些人能做主將社外的田地分給他們,但怎麼說呢?

  只有真的看到這些曹吏們將一袋一袋的銅錢擺在他們面前,他們才會「熱情」的敞開胸懷。

  於是,靠著錢和泰山軍的名譽以及曹吏們的口舌,各里社儲備的牛羊都被他們從山谷中遷出,以不菲的價格賣給了泰山軍。

  但為了完成任務,為了讓眾多吏士們吃一頓肉,泰山軍盡其所能,傾其所有。

  於是,這一夜泰山軍上下註定是快活的。

  大雨停了,各營吏士都從憋悶的帳篷中走出。

  看著西面的晚霞,看著炊火裊裊,這些百戰老卒用自己的方式感受著大戰前的寧靜。

  當整塊整塊的大肉在鍋中翻滾的時候,肉香瀰漫在整條洛水上,此時所有人的疲憊和尖酸都在這肉香中不值一提。

  就在這個時候,隱隱約約有騷動從其他營房傳來。

  很快他們就知道,王上帶著一眾門下和軍主們來巡營了,於是聽到消息的吏士們紛紛引頸而盼,想再矚王上一面。

  ……

  大戰的前夕,張沖帶著何夔、田豐、沮授、荀攸等人開始挨個巡營。

  隨行的還有數百橫撞將,他們倒不是防備什麼意外而是要維持秩序,畢竟太多人想近距離看見王上了,引發了騷動就不好了。

  當張沖走到最西面的魏博軍營地時,天已經到了子時,但魏博軍全營吏士們皆還圍在篝火旁邊等待著。

  大雨後的夜晚,縱然有幾捧篝火但依舊驅趕不了夜的寒冷。

  但所有魏博軍的內心都是火熱的。

  他們熱血熱血澎湃,圍在一起,看著王上的身影,紛紛高唱著「萬歲」,而一些較遠的看不見的,則也不管不顧,紛紛附和。

  人群中不斷有老卒對身邊的新卒述說著王上的赫赫戰功。

  他們講了鄴城大戰,他們講了邯鄲大戰,他們也講了中人亭大戰,而一些不是那麼老的,則講太原大戰,雁門大戰,甚至一些平州士都自豪的敘述著當年遼東大戰時,張王的偉岸。

  老卒驕傲自豪,新卒與有榮焉,無一例外,所有人都對明日的決戰充滿信心。

  張沖披著杏黃大氅,穿著草鞋在泥濘地上走著,他穿過一個個吏士,時不時的拍一拍這些人的肩膀。

  每一個看見自己的吏士都激動的向張沖獻上忠誠,張沖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儘可能將這些忠勇的武士的面龐牢記。

  他知道,這些子弟中很多人用其生命其實就是想讓自己記住他們。

  此時,張沖就要走到人群邊上,忽然聽到附近有人大吼: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接著連附近的營地都開始歡呼起來,很多人甚至激動的舉起篝火中的火把,盡情揮舞,想讓王上能看見他們。

  不知道多少人如此,洛水北岸就忽然如繁星一般,幾乎要將這片夜空照亮,他們此起彼伏的呼喊,甚至將對岸的袁軍都驚嚇住了,直以為泰山軍不講武德要偷襲。

  但等這些人聽到對面只是在高呼萬歲而沒有其他行動時,這些人是慶幸又複雜的。

  ……

  因為越來越多的人想一睹王上的風采,所以泰山軍廣大的吏士們紛紛點燃秸稈當做火把,照亮道路。

  此時,萬歲之聲經久不絕,這是無數吏士們發自內心的呼喊,也是他們最真實的意願。

  他們真的真的,希望他們的王,能活到萬萬年。

  張沖一直在笑,只要他認識的,能叫出名字的,他都第一時間喊上,他給予這些人榮譽,也給這些人尊重。

  其實到了張沖這個地位的人,他已經不再追求什麼低級的需求了,只有這種被需要被信任才是讓張沖快活的。

  此時一個剛被他喊到名字的老卒,正一臉激動的走出來,高喊:

  「王上,明天咱們魏博營給王上立個頭功,讓王上看看,咱們魏博兵的厲害!」

  附近的魏博兵們紛紛叫好,甚至他們還當場喊著自家軍主的名字,讓他出來表個態。

  此時謝弼就站在張沖邊上,看著那幫挑事的老卒,他先是罵了句:

  「在那瞎嚷嚷什麼呢?一切自有王上做主。」

  然後他才腆著臉,笑著對張沖道:

  「王上,弟兄們都這樣說,那這一戰就讓咱們魏博軍先上吧。」

  這下子其他十幾個軍主都不樂意了,他們紛紛暗罵謝弼狡猾,給他們來這一手。

  好好好,都這樣玩是吧。

  於是,什麼李虎、徐晃、張南都紛紛出來請戰道:

  「王上,咱們營內的弟兄們也求戰心切,這一戰得讓我們軍先上。」

  張沖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掉頭看向了南面,和這裡喧鬧沸騰不同,在那裡有一種孤寂和冷清。

  再然後,張沖將剩下的營頭全部走完,他沒有對眾吏士說什麼激勵的話,而是在回到營後,寫下了一句話,然後通送全軍。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