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落壁

  第718章 落壁

  混亂的哨崗,廝殺漸漸消散。

  張郃將手中折斷的馬槊丟在地上,放下兜鍪,隨手拿著一面杏黃色軍旗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就在剛剛,他帶著八百名北府騎士疾行十里,一舉殲滅了這裡的泰山軍哨所。

  這支哨所的人數大概有五十多人,面對張郃的突然襲擊只能匆匆燒起狼煙就被殲滅了。

  這不是張郃第一次獨領一部了,此前他在陳國大戰的時候,就帶著一營成功繞襲陳國漢兵的後方,一舉拿下敵軍的中軍。

  但那也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了,這一次他再一次獨自領軍,雖然只是帶著八百騎,他還是倍感珍惜。

  張郃從後面的騎從那裡又接過一桿馬槊,然後對已經拷問完情報的部將高虎道:

  「如何?賊軍主力在哪裡?」

  那高虎猙獰一笑,臉上的橫肉擠在一起,本就狹長的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隙,他道:

  「校尉,那賊軍主力就在北面五里,軍主叫胡母丘,所部三千多人。」

  張郃哈哈一笑,馬槊輕點了一下高虎,然後夾著馬腹就向著北面衝去。

  緊隨他身後的,是八百北府士,衣甲染血,向著北面狂飆。

  北府騎士縱馬奔行在大谷道上,兩側都是鬱鬱蔥蔥的山丘,他們毫不掩蓋自己的聲勢,狂飆馬速。

  很快,張郃就看見了遠方顯露出的敵軍壁壘,也看到了慌張失措的外線敵軍們。

  於是,張郃怒吼一聲:

  「殺光他們!」

  隨後,縱馬挺槊,一馬當先沖了上去。

  ……

  渤海軍這邊,胡母丘已經帶著扈兵來到了前營。站在崗哨上,他心驚地看著營外的混戰。

  此前,渤海軍所部的四百多突騎剛剛得了胡母丘的軍令出營作戰。

  渤海軍的突騎有很多都是他從幽州吸納烏桓騎士組建的,一直是他的戰力倚靠,但如他此刻所見的,那些本是弓馬勇士的烏桓騎們紛紛落馬。

  然後他定眼一看,在敵軍陣中,一桿丈二尺長的大纛迎風招展,一名渾身黑甲的騎將帶著三五十名精銳鐵甲騎士在渤海軍突騎的陣內狂飆肆虐。

  那騎將的弓術非凡,每射一箭就如一霹靂,頃刻間,死在他弓下的突騎就有二十多人。

  而且不僅他不凡,他後面的三五十名扈騎同樣也是精銳,左右開弓,箭如雨下。

  而除了這些射騎外,在他們的身後,還有清一色手拿馬槊的突騎,他們利用前面袍澤們提供的空間,猛然加速著戰馬,直接沖入混亂的渤海軍突騎里。

  這一刻,泰山軍這兩年騎軍大擴軍的後果暴露出來。

  渤海軍中的突騎本就不是什麼精銳,不然也不會被放入到二線部隊中,他們很多都是當年泰山軍北伐幽平時期吸納的俘口,稍加整訓就配置到了地方軍力。

  此前胡母丘有一句話說得沒錯,那就是這當兵的跑過一次這心態就不一樣了。而這些烏桓騎士就是如此。

  在平常,這些人打打弱手還沒問題,可一旦遇到袁紹精養的突騎,那就不能比了,沒一點韌性可言。

  於是,隨著對面的袁軍騎團越殺越興奮,渤海軍營外的突騎們可見得疏鬆了,不少人已經頻頻後顧,要不是軍法還約束著,這會已經崩潰了。

  而後方的胡母丘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先是問身邊的前軍營將孫昱:

  「老孫,你們前營防務準備如何?」

  孫昱是孫輕的弟弟,之前調入到渤海軍中作為前軍營將,此刻聽胡母丘問到自己,他苦澀的說道:

  「我們來得太匆忙了,敵軍也來得太快了,什麼棄械都沒有,就只有一些原木和滾石。」

  胡母丘冷著臉,像是完全沒聽到孫昱話中的不滿,他冷靜下令:

  「一會你將營內的兵車全部集中到轅門下,然後將全軍的弓弩手集合到一起,等我號令。」

  孫昱嘆了一口氣,隨後就遵從命令去準備去了。

  而之後,胡母丘對身邊的金鼓旗手們說道:

  「鳴金讓突騎們退回,旗手指揮,指引他們從後門回營。」

  這些金鼓手立即點頭,隨後尖銳刺耳的金聲響起,營外聽到聲音的突騎們紛紛撤退。

  這些突騎倒是明白從兩側分開撤,於是他們就如同波濤被礁石攔截,然後順著營地兩邊分散開來。

  而那些袁軍騎士看見渤海軍這邊撤退,也不追趕,只是在渤海軍營前狂嘯,士氣高漲。

  但胡母丘絲毫沒有擔心,他笑著對眾將道:

  「敵軍也就是如此了,他敢強攻,我就以勁弩攢射,彼人數既少,又是騎軍,如何能破我營?」

  身邊的眾將也頷首,認同胡母丘的看法。

  而果如胡母丘所料,對面的騎將敏銳的察覺了胡母丘的布置,放棄了強攻營地的計劃,隨後將部隊全部散開,徹底占據了這片戰場。

  這下子,胡母丘的臉色僵硬了,因為他明白了什麼。

  就在袁軍北府騎士往來呼嘯的時候,從他們的後方,一陣煙塵滾滾而來。

  隨後是絡繹不絕的鼓號聲,漸漸的,各色旗幟出現在了胡母丘等人的眼帘。

  而很快,在他們營地外一里左右的平地上,袁軍的步卒趕到了,並在這裡展開了軍力。

  不僅如此,當這些袁軍的步卒趕到後,從他們的後方又開出了大量的攻城器械。雖然並不是什麼重裝器械,但僅僅是那些雲梯就足以對渤海軍簡陋的工事造成威脅。

  此刻,胡母丘非常不理解,為何這些袁軍可以暢通無阻的通過大谷口?難道昭義軍竟然敢違背他的命令潰逃了?

  胡母丘的心很亂。

  但渤海軍的吏士們則大聲呼喝,指揮各部嚴陣以待。

  對於這些自從軍就沐浴在泰山軍不敗神話中的渤海軍子弟們來說,戰必勝不僅僅是一種信念,更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縱然敵軍人多勢眾,他們依舊有獲勝的信心。

  ……

  渤海軍壁壘前的平地上,袁軍各部一片混亂。

  在戰場稍微外面一側,滿寵的營頭正全營席地而坐,正拿著水袋小口抿著。

  而他們的營將滿寵則站在一輛兵車上,時不時眺望著前面的渤海軍營地,時不時又環視周圍的友軍。

  滿寵這個營頭是隸屬在邵武軍下的,本來是被淳于導用以作為選鋒進攻昭義軍的。

  但事情太戲劇了。

  當他們這邊剛布置好,對面的昭義軍也開始擂響了戰鼓,然後就有一使者從昭義軍壁壘出來,希望他們往後退一退,好給昭義軍出營留出空間。

  滿寵覺得這事很離譜,但奈何他的軍主淳于導卻巴不得如此。

  淳于導調度著部隊,向著後方緩緩撤退,而這一次後方的鞠義也無話可說。

  直到為昭義軍留出足夠的戰場空間後,對面營地內的鼓點聲就更加密集了。

  但就在滿寵他們等待營內的泰山軍出營的時候,卻久等不見人影。

  這個時候,滿寵意識到事情不對了。

  他選了二十名銳士,讓他們直接沖入營地,然後才得知那些泰山軍竟然撤退了,而那些擂鼓的竟然就是一群被綁著的羊。

  自覺被戲耍的滿寵就準備組織部隊追擊,但還是被軍主淳于導給駁回了。

  對於淳于導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於是,他占據泰山軍留下的營地,向鞠義交差了。

  但鞠義如何會放過淳于導?接著就下一令,說在北面遇到泰山軍的游奕,如今北府騎士已經北上,令邵武軍立刻動身。

  淳于導能如何?他什麼也能不了,只能帶著邵武軍繼續北上。

  只是在他的內心中,一種危險的想法已經萌生,它會長成什麼的結果,連淳于導自己也不清楚。

  此刻,滿寵所部集結在靠近西面的一處,從他這裡看,一馬平川的河洛盆地就從他們眼前展開,那遠方的京都也似乎隱隱約約向他們露出了輪廓。

  滿寵心想,只要打下眼前這座壁壘,他們就能抵達京都了。

  他去過京都,那時候他還是在山陽郡裡面任職,常要為太守的事情往京都跑。

  那時候的京都繁華依然印刻在他的腦海里,雖然心羨,但他還是明白這裡並不屬於這裡,他只是一個地方上的小吏,在這裡甚至連住宿都住不上。

  但誰想到幾年來,天下風雲變幻,原先煌煌天漢也似星辰一般墜落,取而代之的則是陳公袁紹崛起中原,還帶著他們打到了京都。

  就在剛剛,淳于導送來了軍令,讓滿寵所部守在這裡,看護住攻城器械。

  淳于導是比較講究的,既然剛剛滿寵已經作為前軍先登了,雖然沒有戰事,但他依然不會再一次讓他們先登。

  從這點,他淳于導比鞠義要講究多了。

  所以,此刻滿寵則能好整以暇的看著戰場,只是看著自己西方的位置,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點不安。

  不安的理由太簡單了,那就是對面的泰山軍也不是死人,沒道理他們都北上前進到這個位置了,他們還沒反應。

  而且這裡距離京都所在已經不遠了,如果是步卒行軍可能需要兩三日,但敵軍可是有稱名天下的突騎呀,以騎兵之速,半日可到。

  所以越是往北走,越是沒遇到動靜,滿寵就越不安。

  他相信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麼想,軍中應該不少人都是這個想法。軍主淳于導為何屢次拒絕鞠帥的命令,怕也是不想作為那個犧牲。

  滿寵有一種直覺,他感覺自己就是一顆棋子,正在這座棋盤上被人謀劃。而鞠帥和對面的泰山軍就像是兩個棋手,正不斷試探交鋒。

  可大人物們的試探其代價可能就是他們的性命。

  這一刻,滿寵有種無力感,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到底是為的什麼?為了拔寨?為了做誘餌?為了投石問路?

  不過滿寵也不是聽天由命的人,他知道後面不論是哪種結果,能跑都是最重要的。

  所以自北上以來,我就讓部下們搜集騾馬,還將部隊編制不斷精簡,將各隊的精銳以選鋒的名義調撥到營下。

  為的就是事有不諧,他滿寵能帶著營中的精銳先行撤退。

  這不是滿寵天生就這麼抓兵權,而是袁軍的生態就是如此。上面是一個個軍頭,下面是一個個武士團,最下面每個武士又都有自己的仆隸、軍余,可以說在袁軍,封建這個東西是從上到下貫徹的。

  所以滿寵也不能例外,他所部千人,但其中百人武士都是他自己的宗族子弟,他要對這些人負責。

  就在滿寵還在不斷遐思的時候,中軍的一名背旗忽然奔了過來,接著大聲下令:

  「滿校尉,中軍有令,讓你部帶著弩炮上前陣攻敵壁。」

  滿寵大聲接令,隨後就看著己方後面的那二十餘架弩炮。

  這些弩炮是袁軍仿效泰山軍的,但威力卻一點也不見小,畢竟中原地區一直是天下智力所在,無論是能工巧匠還是智謀之士都是最密集的地區。

  滿寵跳下軍車,然後親自走到後方的弩炮區,他對這裡的弩炮將笑道:

  「走,我和你們一起上前線,我還沒見過弩炮齊射的威力呢。」

  那弩炮將是一潁川士子,如他這樣的世家子從軍在袁紹軍中屢見不鮮,而且要指揮這樣的弩炮,必須具備一定的數學知識,而這也只有潁川的世家子弟才掌握。

  所以那弩炮將乜著看了眼滿寵,然後無所謂道:

  「看唄,也就是那樣。」

  說完,他聳聳肩,就招呼部下們推著弩炮上前了。

  隨著滿寵帶著弩炮部隊前出,他也看到了對面泰山軍的布置,只是他非常疑惑,為何那營壁如此簡陋呢?

  此前他所攻打的泰山軍壁壘可比這個不知道強到哪裡去。於是不可避免的,他在想這會不會就是泰山軍布置的陷阱。

  正在滿寵恍惚的時候,中軍奔過來一隊騎士,為首正是他們的軍主淳于導。

  此刻淳于導的嘴角冒著一個大血泡,他呼哧呼哧的奔到滿寵這邊,然後對那弩炮將下令:

  「射,直接對著前面那排柵欄齊射。」

  沒有任何猶豫,隨著弩炮將一聲大喝,二十名健碩的軍吏高舉著錘子,重重地敲在了弩機上。

  於是,二十支粗壯的長矛如閃電般射向了前方。

  片刻後,又是二十支,又是二十支……

  最後隨著淳于導一聲怒吼,數千邵武軍步甲呼嘯著沖入了已經殘破不堪的泰山軍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