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問戰

  第707章 問戰

  畋獵的目的從來不在收穫多少獵物,也不在於是不是袁紹親自狩獵的雄鹿。

  對於袁紹來說,這種假借的象徵對他的權力已經沒有多少提升,反而與各家盟友確定攻守的細則才更為務實。

  但袁紹在畋獵結束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召集各諸侯的使者,而是將幾個軍中大將召入到帳內。

  他要和這些領兵大將確認,那就是和泰山軍的作戰該以何種方式,其中勝率又有多少。

  ……

  袁紹先問了總大將鞠義,有何戰法可破泰山軍。

  鞠義作為在崤函之戰,豫州之戰,江夏之戰都立下殊勛的大將,是袁紹軍中對戰法創新認識最深刻的軍事人才。

  鞠義的面色黝黑,雙頰還有點高原紅,那是少年時期在涼州家鄉留下的痕跡,縱然在中原已經十餘年了,但依舊沒能磨滅。

  此時在袁紹軍帳中,鞠義侃侃而談:

  「末將從主公常鏖戰於崤函,關西素果勁,每戰,不過進卻而已,接戰則勝負輒分。或大勝,或大敗。但在最近與泰山軍在太古關的交戰中,末將卻發現泰山軍與天下強軍的不同。」

  袁紹問戰:

  「有何不同?」

  鞠義回道:

  「泰山軍每戰更進迭退,忍耐堅久,令行禁止,勝不遽追,敗不至亂,凡戰非累日不得建功。此為末將自用兵以來,未嘗見。」

  鞠義的話讓同為軍中大將的淳于瓊不滿,他哼了聲:

  「鞠將軍也太長他人志氣了,主公問你有何策,而不是在這裡告訴我們泰山軍有多強。」

  鞠義對於淳于瓊的冷哼同樣譏諷:

  「這就是淳于將軍總打敗仗的原因。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沒有百戰不輸的戰法,只有因敵制策,用兵之妙,存乎一心。」

  鞠義的譏諷讓淳于瓊氣得滿臉漲紅,但鞠義的話沒錯,所以他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顯得自己不知兵。

  其實鞠義和淳于瓊的關係是非常惡劣的。

  早年鞠義還是淳于瓊麾下的一個隊將,當時袁氏還是主政關東的時候。

  淳于瓊這個人是關東有名的大將,在平定黃巾軍的戰事中,可以說戰功卓著。加上為人豪放不羈,與袁家又是莫逆關係,所以在當時就已經是袁氏一方的宿將元老了。

  所以一開始如鞠義這樣的邊地土豪軍吏能加入淳于瓊的序列,本身就是前途廣大。

  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

  當時袁紹領軍出大河,進入河內至河東段,隨後遭到董卓的河東集團的伏擊,形勢危機。

  當時作為前軍主將的淳于瓊身邊只有三千人,而出現在戰場附近的河東兵至少近萬,所以淳于瓊選擇留營扎砦,堅守陣地,並通知後方的袁紹撤軍。

  而當時被淳于瓊派去突圍通知袁紹的就是鞠義。

  他賞識鞠義的武勇,並將這個留名的機會給予他。

  但誰知道鞠義回來後,竟然做了一件讓他勃然大怒的事情,此人從後方折返後,帶著數十名突騎直衝河東軍的陣型,並在混戰中奪得河東軍的一面大纛,隨後僅帶著數人衝出重圍,再次突向後方。

  而這使淳于瓊一下子被動了,河東軍被鞠義激怒後,直接對淳于瓊的部隊發起進攻。縱然淳于瓊親勵士氣,但到底人數過少,傷亡巨大。

  爾後,後方的袁紹竟然帶著主力支援過來了,雙方一次大戰,各有勝負,最後袁紹帶著部隊且戰且走,成功撤退到了大河南岸。

  也是那一戰,鞠義從隊將一下子被簡拔到了營將,有了獨領一面的機會。

  那時候淳于瓊才明白,合著自己成了這個涼州土狗的墊腳石了。

  而在鞠義那邊,這一戰也更讓他小覷淳于瓊,認為其人顢頇怯戰,尸位素餐。

  所以之後袁紹被調動到崤函西線作戰時,鞠義就更加特立獨行,衝殺血戰。

  在和關西軍的戰鬥中,鞠義始終衝殺在第一線,常身被十餘創,血戰不退。而其部下受其厚養,皆樂為死戰。

  也是在崤函戰場上,鞠義磨鍊出了他的核心武備「先登死士」,這支部隊之後在豫州之戰和江夏之戰都立下了赫赫武功。

  而隨著鞠義立下的戰功越多,品秩越高,他和淳于瓊的關係就越惡劣。如這般冷語相向,不在少數。

  至於主公的袁紹,對此卻默不作聲。

  鞠義譏諷完淳于瓊後,就對袁紹道:

  「主公,賊之利在堅,在韌,在騎。如欲與賊爭鋒於野,必要重甲、堅陣、長射。賊來,則選據形便,出銳卒更迭撓之,與之為無窮,使不得休暇,以沮其堅忍之勢;賊沖,則選勁弓強弩,立下迭陣,分番迭射,箭矢連發不絕,以沮賊之沖騎;賊退,則以奇兵旁擊,絕其糧道。待其糧盡歸路,設伏於險地,則可勝矣。」

  袁紹聽得很認真,他雖然也對鞠義的自行其事認為是跋扈之舉,但對於這個自己一手簡拔的大將,他還是非常信任其軍事能力的。

  在袁紹的理解下來,鞠義的戰術就是針對泰山軍兵家堅銳,戰術堅韌,長於騎兵的特點,特意編練鐵甲軍,持大戈長戟與賊陣戰,然後以強弩連發狙擊賊軍。最後在等賊軍撤退後,提前在歸路設伏。

  袁紹理解了鞠義戰法的意思,便點頭示意鞠義繼續說。

  鞠義隨後就從懷裡抽出一布帛,上面正是他所講的「迭陣法」。

  他拿著陣圖向袁紹解釋:

  「所謂迭陣法,即每戰,以長戈、巨槊、大戟居前,席坐在地。爾後在其後,以強弓列陣,再以強弩居後,皆跪膝作戰。待交戰,賊進至百步內,則大黃弩先發。待進七十步,強弓速發。百步內,弓弩交替不絕,謂迭射。」

  接著鞠義又指向陣圖其餘地方,說道:

  「而欲要戰,避先以拒馬為限,以鐵鉤相連。凡前軍有傷,則迭換之,以抗賊軍之耐戰。於兩翼又射設車陣,以阻賊騎。此陣落成,賊軍之勇不足道。」

  說到這裡,鞠義還有點強調:

  「能習此戰法,必須嚴肅軍紀,獎罰分明,如此吏士新定才能久戰。」

  鞠義說完後,包括袁紹在內,帳內一應諸將都在沉默了。

  其中張郃出列,對袁紹擔憂道:

  「鞠將軍此戰之法會不會過於複雜,以戰場之錯綜複雜,真能有用?如在變陣過程後,陣腳稍亂,就是大禍。」

  軍中其他宿將對於張郃的意思也很認同,他們都是有實戰經驗的,知道戰場上越是花里胡哨的東西死得越快。

  如鞠義說的以長戈大戟在前那都還行,但你要讓這些人都坐在地上,等著對面騎軍踩過來還不讓他們動,那顯然是過於理想化了。

  但有其他軍將則有不同的擔憂,其中作為軍中騎將的文丑直接對鞠義嘲諷:

  「你這戰法一味求守,我老文還沒聽說過能靠守能來打敗敵人的。」

  確實,面對泰山軍騎兵軍團的衝擊,袁軍的確是應該在山川險地要隘,憑險據守,然後以強弓勁弩梯次進攻。

  但這個戰術的大問題是那就是它只能被動防守。但只有進攻才能真正擊敗敵人,不然守無數次也傷不得敵軍分毫。

  可對於文丑的指責,鞠義壓根不屑一顧,他直接對袁紹解釋:

  「泰山軍有四長,我軍有四短。欲勝泰山軍,必須藏我之短,制彼之長。賊之長,一曰騎,二曰韌,三曰甲,四曰弓。我要勝之,當以這四點來克:賊有騎,我有車、步、騎分陣;賊有韌,我有番休迭戰;賊有甲,我有勁弓強弩;賊有弓,我以遠克近,以強克弱。」

  說完這個大方針後,他才對文丑道:

  「文將軍剛剛說迭戰法只能守不能攻,此言差矣。迭陣法的精髓就在於以步克騎,以騎追騎。其布陣之核心為步軍陣,左右翼,以馬軍為左右肋。兵車、拒馬布置於步騎之間。賊如要衝陣,則強弓硬弩攢射。賊欲繞陣而走,則騎兵先退,然後圍繞步兵陣遊走。賊欲退,則騎兵追擊,不使逃脫。」

  對於文丑,鞠義還是客氣的,因為文丑是騎軍大將,他需要此人的幫助。

  正如他所說的,如要使迭陣法具備進攻能力,就必須在步陣兵團的兩側外圍布置騎兵,只有步騎配合才能發揮這個戰術的真正作用。

  而文丑也明白了鞠義的意思,稍微想了想就覺得鞠義這個戰術沒準真的有用。

  但文丑被說服了,不代表其他人同意。

  作為眾將之首的淳于瓊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兵冊戰書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本,對於鞠義的想法,嗤之以鼻道:

  「鞠義,你是真的天真。你可知,為何軍戰以來,重弓不重弩,重騎不重步?」

  鞠義當然明白淳于瓊的意思,他反駁道:

  「淳于將軍,你這是小覷我了。在下也是從血戰出來的,莫非以為我是那紙上談兵的趙括?你說的不重弩,非是弩不利於戰,而是不便用弩。弩張遲,臨敵不過三發,欲多發,必要有短兵保護,方能從容攢射。所以軍中用弩,或別立一隊,於陣內對陣外反覆攢射,或置於高山水畔、守隘塞口,有險可憑。」

  淳于瓊見鞠義將用弩的要點說得頭頭是道,心裡也鬆動了一下,但面上依舊不以為然。

  然後鞠義就繼續講道:

  「這是軍中對弩的慣法,我卻有些異意。弩並非只能遠攻,而可為近攢射。」

  接著鞠義就對眾人詳細講述了二者的分別。

  在漢家的軍事作戰中,弓弩手幾乎都是被布置在軍陣之內的,要在外圍長槍大戟的保護下,對外圍敵軍進行散射。

  但因為外圍同樣有自家步槊手的存在,所以弓弩手們沒辦法齊射,自然也就不能形成密集的箭羽,達到制動敵人的目的,甚至給敵軍的殺傷力也沒多強。

  所以軍中為了發揮弓弩手更多的價值,一般還會給他們配備短兵環首刀,就是等他們弩箭射完三輪後,讓他們參與肉搏戰。

  可是鞠義卻突發奇想,他認為軍中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大黃弩,可射二百步,其巨大的動能就是騎兵衝擊也能制動,可以達到保護軍陣的作用。

  所以他的意思就是將弓弩分列,其中弩在前,賊騎來,則駐足山立,不動於陣,叢射之中,誰被斃命?

  而這也是他讓外圍的步槊手全部坐在地上的原因,就是不阻擋弩手們的視野和攻擊扇面。

  而為了最大程度形成連綿迭射,他還將弩手分為獨特的三梯隊陣型。

  其中第一梯隊的弩手跪在地上射擊,第二梯隊的弩手站著射擊,第三梯隊的同樣站立等候。

  交戰時,第一梯隊的箭羽先射,隨後開始就地上弦。然後第二梯隊的箭羽再射,射完蹲下,由第三梯隊的負責發第三輪箭矢,隨後重新上弦。

  而這個時候第一輪的弓弩也已經上好,隨後繼續發射,然後就是這樣交替行之。

  就這樣,原先臨戰發三矢,在這樣的變隊中就能發九矢,並形成連綿不絕的箭矢攢射。

  甚至為了增強弓弩的威力,鞠義還要求弓弩手將敵軍放近再射。如大黃弩之射程在二百步,他就要求敵軍在一百步的時候再射擊,為的就是形成最大的制動效果。

  甚至鞠義還對漢家軍國利器大黃弩進行了改進。既然他不需要追求遠射程,那他就減少大黃弩的強度,好方便上弦。

  如此原先射一矢的時間,鞠義的部隊能射兩矢,可以說原先的戰術加上這樣的弓弩,鞠義有信心大破泰山軍。

  此時,等鞠義說完後,眾將皆在沉默。

  他們明白了自己和鞠義的差距了。如果說他們還在遵循前人經驗或戰場本能在打仗,那鞠義已經能在前人的基礎上改進戰術,這已經是兵法大家了。

  但眾人在服氣之餘,依舊不看好鞠義的這個戰術,因為它畢竟太新了,也沒有經歷過戰場的考驗,現在他們已經和泰山軍交戰,貿然用之,一旦不行,那就是萬劫不復。

  於是,壓力給到了袁紹。

  袁紹思考了很久,最後他只問了鞠義一句話:

  「此法可破泰山軍否?」

  鞠義看著袁紹的眼神,單膝著地,鄭重發誓:

  「末將願立下軍令狀,不破則死!」

  袁紹猛然起身,用拳頭重重砸在案几上,低吼:

  「放手去干,咱們和泰山軍不死不休!」

  諸將齊吼: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