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弒君

  第699章 弒君

  清脆的馬蹄聲踏響在北宮石轉道上。

  片刻前,馬超等人踏著天光第一抹的朝陽送朱雀門進入了北宮,在他們的隊伍中,那投降的宮門校尉正低著頭跟著他們。

  馬超看著空曠的北宮廣場,心裡再也抑制不住一個念頭:

  「這北宮自落成以來,也就是我馬超帶著軍隊在這裡跑過馬吧。」

  這一刻,即便膽如斗大的馬超也渾身戰慄,他看著前方散放著金碧輝煌的德陽殿,高喊一聲:

  「咱們再快一點,那漢家天子就在前頭。」

  擒拿天子的激動在所有人心中蕩漾,這是所有武人最無上的戰功了。

  於是,所有人都加快了馬速,在青轉石鋪就的廣場上縱馬狂奔。

  就在他們一路狂奔的時候,當面就遇到了一支軍隊。

  他們護著一支兵車就黑壓壓的向著馬超他們殺過來。

  馬超眯著眼,嘶吼一聲: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所有人夾著馬槊,將馬速提到最後,準備將眼前最後一塊絆腳石給踢開。

  ……

  混亂的戰場上,殺聲四起。

  劉辯站在兵車上,手中的箭矢剛剛射死一人。

  此刻,劉辯非常平靜,生死在他看來已經不重要了。

  對他來說,要不將這伙賊軍殺敗,奪回朱雀門。要麼就是他戰死在這裡,這樣倒也能在青史上留一個烈字。

  他不想後人去記憶漢家的末位皇帝時,只有一個怯懦無能的亡國之君形象,他要用自己的壯烈為這天意昭昭的漢室做落幕。

  心無恐懼,劉辯勇氣倍增,手裡的箭矢肆無忌憚的射殺著泰山軍的突騎。

  忽然一箭射來,正中劉辯面前的扶手,周邊的隨吏們大驚失色,但劉辯卻躲也不躲,抽出箭矢就反射過去。

  自從當年在全軍面前演武射鹿而出醜後,劉辯就刻苦練習弓箭,此刻他居高臨下,弓如霹靂,給一眾羽林子弟提振士氣。

  這些羽林軍人數雖然少,但皆習練武藝,泰山軍的突騎占不到便宜,也紛紛下馬準備步戰。

  朝陽灑在這片廣場,讓這裡的血色更加鮮艷。

  馬超剛搠死一名漢軍,看到那戰車上的敵軍軍吏還在那發箭,抽出弓就射了過去。

  這一支箭穿過混亂的人群,一下子就扎在了劉辯的左臂上,如果不是剛剛他晃了一下,這一箭就是正中他的胸膛。

  邊上幾個小黃門看到這一幕,急得都哭了,他們將劉辯馱著放在了車邊,看著天子的左臂血流如注,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劉辯卻不在乎,他對邊上的一個黃門道:

  「將手弩拿來。」

  其中一個壯碩的小黃門趕緊將已經上好弦的手弩遞給了劉辯。

  劉辯忍著痛,站了起來,右手舉著手弩對著一個泰山軍射了一箭,隨後就將手弩丟給小黃門:

  「上箭。」

  這小黃門慌忙給手弩上弦。

  就這樣,劉辯在戰車的掩護下,又用手弩殺了四個突騎後,箭矢用光了。

  但這個時候,廣場上的戰鬥卻開始了一面倒。

  馬超已經跳下了戰馬,雙手各持一把環首刀,左擋右劈,連殺十餘人。

  有此等神威之將衝鋒,戰局當即一邊倒。

  此時的劉辯,鮮血已經沾滿了整個袖子,邊上的小黃門不斷用巾帕裹著,忽然聽到天子說道:

  「朕這鞋髒了,給朕換一換。」

  幾個小黃門從兵車裡趕緊翻找了一圈,還真的找到一雙鞋,忙就給劉辯換上。

  此刻,劉辯靠著車輪,讓小黃門們服侍自己穿鞋,而他的目光則落在了遠處的宮闕樓台,想到不久這裡就要不保,嘆息了一聲。

  然後就對剩下的小黃門道:

  「將朕的天子劍也拿來。」

  但已經慌了神的小黃門們一時間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天子劍,最後還是劉辯自己補充道:

  「就掛在車軒上。」

  回過神來的眾人忙上車要取,但剛站上去就一個就捂著脖子滾落下來,卻看其人脖子上插著了一支箭矢。

  其人小黃門們一下子駭住了,壓根不敢上車,最後還是有一個膽大的咬牙貓著上去了。

  不一會就將劉辯的天子劍取了下來。

  劉辯左手綁著,就用右手將天子劍抽出,然後一道冷冽的光照耀在他的臉上。

  這是一把吹毛即斷的寶劍,但自鑄造出來後就沒有沾過血。

  最後看了一眼後方的樓宇,劉辯執著寶劍高吼一聲:

  「漢家天子在此,亂臣賊子還不見拜。」

  說著就猛衝向前。

  而人群中廝殺的馬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下子就激動了。

  他扭頭就往出聲的方向去看,然後就看到一個白頭少年,一身戎裝,手持寒光寶劍,沖了過來。

  在此人的身後還有二三十個持刀甲兵,正將他護在左右。

  看到這一幕,馬超忙下令:

  「不要傷到此人,抓活的。」

  馬超是有政治覺悟的,他知道當眾殺害漢家天子會給自己惹來什麼麻煩,而且不知道怎的,看著這個持刀衝來的少年天子,橫行無忌的馬超這會卻有莫名的緊張。

  聽到馬超的命令,突騎們收起弓矢,拔出刀就殺向剩下的那些漢軍甲兵。

  馬超走了過去,直面那劉辯。

  劉辯一臉怒容,怒斥一句:

  「你叫什麼,見天子為何不跪?」

  馬超笑了一下,收起手中的鐵矛,對劉辯恭恭敬敬一抱拳:

  「大太驍騎校尉馬超見過大漢天子。」

  馬超大大咧咧的,竟然也知道報名。

  卻不想劉辯當時就問了一句:

  「昔日中興的馬伏波可是你的祖先?」

  馬超頗為意外,但還是點頭承認。

  而劉辯不出所料,說了這樣一段話:

  「馬伏波為大漢馬革裹屍,征戰沙場,難道他的後人卻要親手埋葬他祖先所建立的大漢嗎?」

  馬超知道劉辯會這麼說,嘆了一口氣,將鐵矛杵在地上,正色道:

  「天子怕是想得太多了,難道埋葬大漢天下的不是你們自己嗎?」

  就當馬超要義正言辭一番,對面的劉辯卻疑惑的問了句:

  「朕登基時天下已亂,這天下這樣難道是我的問題嗎?」

  馬超一滯,不得不承認劉辯說的的確有道理。

  禍亂天下的的確和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天子沒啥關係,相反可能福沒享受幾年,苦倒是吃的一點不少。

  所以這個時候,一般人聽了劉辯這個話定然會沉默,但馬超這個人渾起來呢,那簡直是個畜生。

  卻聽馬超竇疑的看著劉辯,說道:

  「那關我馬超何事?誰讓你生在了帝王家,生在其家,承其福詬。你也別和我說冤枉,這天下冤的人多呢,也不多你一個。」

  說完,他就不理會劉辯,走向他,手裡鐵矛輕而易舉的就將那天子劍磕飛,然後鐵矛架在劉辯的脖子上。

  此時馬超戲謔的看著劉辯,居高臨下的說了句:

  「現在還不是束手就擒?」

  但話音剛落,馬超就呆住了,只見劉辯自己抓住他的鐵矛就用自己的喉嚨戳,等馬超反應過來要抽走鐵矛時,鐵矛已經帶出了一股血了。

  看著緩緩倒地,面帶著微笑的劉辯,馬超懵了。

  自己,自己沒有想殺他啊!

  ……

  所以在北邙山的大營中,張沖得到的就是這個消息。

  此前他和一眾幕僚反覆討論過對於漢室天子的安置,大體覺得應該按照存其宗廟的辦法來安置。

  一般來說改朝換代都要承認前朝之正朔,這樣易代才能名正言順。

  但現在,轉頭就告訴他,漢家的天子自戕了,這讓張衝心中充滿了複雜。

  只是他在了解了馬超入北宮後的始末後,並沒有讓人訓斥馬超,而是開始交代泰山軍入城事宜。

  張沖很明白,因為軍中多年教育的問題,對於城內的公卿們怕是控制不住憤怒。倒不是不能殺,而是軍隊的暴力必須控制住,而不能隨心濫用。

  隨後,他口諭已經入城的趙云:

  「如今京都各門已開,四面大軍正分路入城,特著趙云為巡視使,整飭軍紀,務必做到入城部隊軍紀嚴密,秋毫勿犯,使四民安堵。凡亂此軍令者,斬立決。」

  擬好口諭,馬上就用扈兵持令去尋城內的趙雲。

  那扈兵帶了三百騎兵通行,準備用做趙雲的執法軍吏。

  之後張沖又陸續安排了入城部隊的安置,某某部屯哪哪,儘量做到入城部隊可以相互策應,相互援助。

  等張沖這邊解決了這些事情後,以何夔為首的文武吏已經齊齊拜倒在地,恭賀泰山軍拿下了京都。

  金帳內,恭賀不斷,金帳外是萬歲聲不絕。

  歷時八年,泰山軍從偏僻東土一路打出來,終於在太武三年拿下了大漢的京都。

  這一刻,不知道多少泰山老弟兄喜極而泣,激動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而張沖也很動容,他也忍不住對眾老弟兄說道:

  「我出自犁漢之家,常躬耕于田壟,旦夕所求不過一頓溫飽。是諸位弟兄們不以我卑鄙,隨我起兵,方使得這天下再換副樣子。所以今日的勝利全離不開諸君的努力,但我還是要和你們說,而今說勝利還早了些,咱們可不能犯前朝赤眉那樣的錯。」

  隨後,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而這個時候,何夔作為此時眾臣之首,他出面開始詢問:

  「陛下,今日我們要移營到京都嗎?」

  張沖頷首,對何夔解釋道:

  「我意上午由諸軍入城平定混亂,下午我們就可以入駐北宮了。」

  何夔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陛下,那咱們是從哪個門入呢?」

  張沖這倒是愣了,他不懂入城還分哪個門嗎?

  隨後何夔就和張沖解釋了一遍各門的象徵意義。

  他說,王上這一次進入京都非比尋常,而是代表著天命轉換的大事,必須要符合禮儀。

  除了入城時要沿路警蹕,儀仗前導,群臣扈從,緩轡徐行,並且一定要走正南面,那裡才是正命的方向。

  張衝倒是奇了,他們大營在北面北邙山,而入城卻要繞道走南面,憑白要繞京都一圈。

  不過張衝倒是沒有任性,而是聽取了這一建議,對他來說,尊重這個時代的禮儀並不是一件完全錯誤的事情。

  雖然,打破這類禮儀最多的就是他張沖。

  之後,張沖又和何夔商量了一些入城細節,比如哪些營頭會隨車架一併入城,入城後又該停駐哪裡都一一商量了。

  直到這會,張沖才看見荀攸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問荀攸:

  「公達,你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荀攸恭敬道:

  「陛下,今日我軍獲得八年來最後的大勝,本該高興,但臣下有一言,不知道王上入京都後,對後面的方略是如何呢?」

  荀攸這番話落,在場人都期待的看著張沖。

  張沖沉吟了一會,這個問題他思考過,所以也就透露了一二:

  「拿下京都後,我軍規劃的作戰目標就已經全部完成。這個時候按理應該就在京都整頓兵馬,休養生息的。但這事並不絕對,如今中原的形勢發展很有利於我軍,如形勢允許,在中原一帶打一兩個決戰,我也覺得未嘗不可。」

  一聽後面還有仗能打,在場軍將們無不面露喜色。

  但荀攸臉上卻苦色更濃,他勸諫道:

  「王上,自咱們從代北南下并州以來,諸軍作戰最久的已經連續作戰了兩年,最短的也打了半年,早已疲憊。而在打下京都後,以臣下估計,眾軍氣必驕,志必滿。而四方京畿形勢也沒有穩固住,如再與中原的袁紹發動進攻,若有挫折,是不堪設想啊。」

  說著他就對張沖解釋:

  「這天下事,勝與敗,福與禍,喜與憂,好比陰陽之理,相剋相生。贏得越多,就越潛藏著失敗的風險,一旦不察,形勢翻轉就在旦夕呀。」

  荀攸的話讓軍帳內是一片雅雀無聲,誰都沒想到荀攸會在泰山軍獲得最榮耀的戰果時,兜頭就給大家一盆涼水。

  看著王上的面色逐漸嚴肅,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張沖並沒有動怒,而是走下台來對荀攸長長一拜,他對荀攸道:

  「荀君,你這一句可頂千軍萬馬,說實話,沒有你這句話我的確可能真的打算順手解決那袁紹。但聽你這麼一勸,我覺得萬事不能行得太滿,你這勸誡我得聽進去。」

  但張沖也扭頭對眾人道:

  「我軍南下京都,就在京畿好好經營,將我軍戰前對京畿百姓們許諾的都一一踐行,那才不負眾百姓對我軍的支持。同時你們也對本軍上下交代清楚,拿下京都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談勝利還早得很。所以我意繼續留大太王國之建制,將登基換朝的儀式取消,這改朝換代呀,還早得很。」

  此言一出,眾人譁然,但也恭敬的遵命了。

  到了最後,張沖重新坐回了馬扎,讓外面的橫撞將們將金帳的帷幕全部掀開。

  他就這樣,帶著帳內的所有人,看著南面的京都。

  在那裡,一面沖天的杏黃大纛緩緩在京都門上升起。

  綿延四百年,二次而興的大漢,就在今日走入了滅亡。

  而新的時代已經快步走來。

  今天是五一節,祝家人們節日快樂。

  至此,上洛之戰終於結束,下面將是新篇章:中原之戰的高潮,所以明天會請一天假,整理一下大綱。

  不過著急看的家人們也不用著急,因為我會在五月三號的零點十分發新章,所以也不太影響閱讀節奏。

  最後,祝家人們依舊支持小陳,讓我們一起為這烏托邦的世界畫上句號。謝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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